年少无名 第82章

有亲生儿子,谁会考虑让外姓人接手自己的产业?

而许威此行,无论后续要做什么,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让费薄林和费父离心。

费薄林想清这一切后,忽然感到十分的无趣。

正如许家所设想的,不管费父如何努力亲近戎州这边,费薄林的想法都和林远宜一样€€€€不愿再跟费家有半点关系。

无趣的地方就在许威如此大费周章,要做的事本就是既定结局,许家却不够放心,不断地打扰他的生活只是为了画蛇添足,因为如此没必要的事情上蹿下跳。

一旦了解了对方的目的,再使什么手段许威在费薄林眼里都只是个跳梁小丑。

他此刻本应该在家里和温伏吃着团年饭看电视才对。

费薄林把下巴搁在温伏头顶,拿出手机,把手绕到温伏背后,把温伏当抱枕似的抱着,同时拉黑了许威的联系方式。

对于所有显露或未显露的恶意,回击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对方当蝼蚁一样置之不理。

做完这一切,费薄林最后看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十分,抓紧时间回家兴许还能赶上春晚倒计时。

“走吧。”

他拉着温伏的手,推开隔间门,从二楼到一楼,慢慢走出了云顶。

云顶的位置在戎州的开发区,离市中心远,除夕的深夜,云顶门外几乎见不到几个人。

天上的雪下大了些,温伏站在云顶门口的大广场上,因为夜晚漆黑,他和费薄林旁若无人地紧紧牵着。

温伏很少看见下雪,除了零八年那次雪灾,西南片区土生土长的孩子都鲜少见雪。

他以前是不喜欢雪的,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挣扎着活下去消耗完了温伏生活的所有精力,饭都吃不饱的人没工夫欣赏春花秋月。

今年的除夕他站在费薄林身边,仰头望天,才像第一次看雪,眼中满是新奇。

漫天的雪花疏疏落落朝他的头脸飘来,温伏一边看雪,一边问:“薄哥,他告诉了你什么?”

他知道费薄林今晚前来是许威提出要聊聊林远宜,只是先前费薄林从门口出来时脸色不好,虽然温伏不懂为什么他们去了一趟卫生间再下来费薄林脸色又好了,但是温伏想自己此时可以问问了。

“没什么。”

费薄林站在温伏身侧,安静地看着温伏看雪,雪片落在温伏洁白干净的脸上,一瞬间就失去了颜色。

云顶大门前的灯光倾泻而下,他们在远处的光晕里,温伏侧脸逆着光,费薄林甚至快看清他脸上细小的茸毛。

他忽然觉得此刻赶回家也不是那么要紧。

费薄林的目光往下,这才发现温伏的鞋头湿了很多。

他忽然想起今晚在门外发现温伏的存在已经是很晚的事了。

“怎么过来的?”费薄林拉了拉温伏的围巾,把温伏的脸包紧些。

“什么?”

温伏一直仰头看天的脸终于转下来,月光下他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珠被雪色映衬得又圆又透亮。

“怎么过来的?”费薄林示意温伏看他自己的鞋尖,“走路来的?”

家里离这儿很远,坐公交都要大半个小时,费薄林抵达云顶时戎州最后一班公交都停了。而温伏平时从不舍得乱花钱,遑论打车。

他少有的几次打车都是在上学期周末从祁一川租的房子那边练完歌回家的情况下€€€€那还只是为了早点到家里跟费薄林一起吃饭。

如果从家走到这儿,最少要一个多小时,在满是积雪的地面,把鞋子走湿了才是合理的。

温伏摇头:“不是走来的。”

费薄林刚想让他讲实话,就听温伏说:“是跑来的。”

费薄林话到嘴边,喉结滚了滚,凝视着温伏问:“跑了多久?”

“不知道。”

“脚冷吗?”

温伏这才想起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看完了还是摇头。

“也不知道。”

费薄林转过身,对着温伏朝自己的后背招手:“上来。”

温伏探头朝前看了看,似乎是想侦察费薄林的表情。

看不到,才杵在费薄林身后问:“薄哥要背我吗?”

费薄林:“再不上来我就走了。”

温伏一下蹦到费薄林身上牢牢扒着。

费薄林低眼笑笑:“你是个蛤蟆吗?戳一下蹦一下。”

说完却把温伏往上头颠了颠,等温伏在背上趴稳当后,背着温伏朝江边的林荫道上走。

“我不是蛤蟆。”温伏说,“我是蝴蝶。”

费薄林:“哪有自己说自己是蝴蝶的。”

温伏:“薄哥说的。”

费薄林:“你只会捡薄哥的话说吗?”

温伏:“你不是不让我捡鬼子话吗?”

费薄林:“……”

算了,成大事者不与小猫多费口舌。

金沙江边的林荫道种着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树顶的绿叶郁郁葱葱,为他们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雪花。

费薄林摸着温伏的膝盖窝,用手捏了捏,问:“小蝴蝶,为什么总是不长肉?”

温伏两条细长的小腿晃了晃:“我长个子,长骨头。”

“骨头也很轻。”

“不轻。”温伏说,“还会变重的。长大骨头就变重了。”

这话兴许是让费薄林想起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长大骨头会变重,那人快死的时候,骨头会变轻吗?”

温伏没接话,偏头凑到费薄林侧脸盯住费薄林的神色。

他是想起了林远宜。

许威说林远宜行将就木那段日子浑身是斑,整个人是皮包骨头。

费薄林知道的。

他在初三毕业的暑假拿到林远宜的骨灰盒时只觉得那盒子好轻,轻得像里面的骨灰他一捧手就能撒完。林远宜没出国治疗时人就瘦得皮包骨头了,那时费薄林去医院照顾她偶尔会背着她上轮椅或是去厕所,那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林远宜也远没有一个骨灰盒子的重量那么轻。

他想兴许病痛真的会掏空一个人的身体,把人的骨髓也吸干,骨头也蛀空,折磨到最后,一个人从里到外就像一个薄薄的纸片搭起来的架子,轻轻一捏就碎了,拿火一烧就轻飘飘的。

“变轻了,才会飘到天上。”温伏偏头,用自己的脑袋蹭蹭费薄林的后脑勺,不知是否感受到了费薄林的情绪,在他耳边小声说,“飘到天上,才会变成星星陪着天空。”

“薄哥,天空不是只有小鸟。”

温伏说:“还有星星陪你。”

费薄林停下了脚。

金沙江的江水在这个静谧的雪夜随风涌动着,水声像飘荡的沙砾一样泼洒在漆黑的夜空,钻到他们的耳中。

风支使着雪花凌空逐流,突然一个拐弯,飘过人行道外又猝不及防刮进树荫下。

冬天的雪像凌厉的刀群,远看壮观漂亮,打上脸上却只剩刺痛。

温伏不怕痛,不怕雪也不怕刀,他本就是这世间最锋利又最漂亮的一片雪、一把刀。

眼看风刮到了费薄林的脸上,温伏从费薄林背后跳下来,挡在费薄林左手边临江的水泥栏杆前。

瓢泼的大雪扑面而来,纷纷扬扬落在温伏的眉眼发丝间,费薄林抓着他转过身,看见三三两两的雪粒子夹杂在温伏乌长的睫毛里。

温伏的鼻梁上也挂着雪片,费薄林轻轻给他拈去,免得雪花化成了雪水冰到温伏的皮肤。

水泥下桥的霓虹灯一个眨眼变成了冰蓝色,费薄林带着温伏走到最靠近江面的栏杆边,借着灯光替温伏拂去睫毛间的雪粒子。

温伏的脸被冷风吹去了仅有的一点红润,像个雪做的瓷娃娃,长得眉发乌浓,苍白精致,摸上去是凉的,叫人看着总怕下一刻就化了。

乖巧,漂亮,又沉默。

仿佛一直以来温伏都是如此,从未变过。

费薄林离温伏很近,近到快要看清温伏半阖的眼底那一抹属于他的倒影。

他凝目盯着温伏,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个久违的称呼。

毫无意识的,他张了张嘴。

“妹妹。”

费薄林低声喊道。

“什么?”温伏在此时睁开了眼,以为费薄林给他拈完了睫毛里的雪花片。

“妹妹。”

费薄林站直了身体,垂目望着温伏,眼中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若隐若现。

他又重复一遍:“你是妹妹。”

温伏显然脑子跟不上费薄林转的弯,湿润的睫毛跟着他眨眼的动作缓慢一颤:“什么是妹妹?”

问完这话,他自觉听起来奇怪,于是抬起脸对着费薄林重新问了一遍:“为什么是妹妹?”

“妹妹就是妹妹。”费薄林抿着笑,“没有为什么。”

温伏扭头望着江面思索了片刻,倒是没对这个称呼表现出恼怒或是绝不接受的决心,只是思考完后又回过头,尝试着让费薄林意识到这个认知错误,认真而小声地纠正道:“我是弟弟。”

费薄林似笑非笑:“你是妹妹。”

温伏:“妹妹?”

他盯着费薄林的眼底看了会儿,明白了费薄林这是“知错故犯”,虽然搞不懂对方为何如此,但既然费薄林坚持,他就接受吧。

“那我是妹妹。”

温伏伸出胳膊,牵住费薄林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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