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跟在养父身边时,温伏就总坐大巴。从乡镇到县城,又从县城到另一个县城。养父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他逃票,逃不了票养父就当着列车员和整车人的面把温伏狠狠臭骂一顿,仿佛是故意借着对温伏的发泄让列车员难堪。骂完以后,养父再不情不愿地补票,给自己补一张坐票,再给温伏补一张站票。
一张坐票十一块,一张站票只要六块。
几岁或十几岁的温伏就这么扶着养父的座位靠背,小腿被车厢过道上数不清的大包小包挤得无法移动,木讷地在嘈杂的交谈声和交织的烟酒汗臭味里站一路。
一趟两个小时的大巴坐下来,他的鞋子被压变形了,腿也麻了,下了车还得被养父再连打带踹地骂一会儿。
所以十七岁以前的温伏最讨厌赶路。
二零一五年的戎州尚未开通到锦城的高铁,他们还是只能坐大巴。
去往锦城那天,费薄林背着装满温伏最爱的菊乐和巧克力还有饼干的书包,先替自己和温伏在大巴车里放好行李箱,又照着车票上的座位号牵着温伏找到座位,用纸巾擦了一遍座椅后再让温伏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自己则靠外,隔开了温伏与拥挤的过道。
随后费薄林调整了一下温伏顶上小空调的方向,以保证温伏凉快的同时头顶不会被不被空调指着吹。
最后他再教温伏怎么系安全带。
温伏长到十七岁,这天才第一次知道坐在巴士上怎么系安全带。
一切完成以后,费薄林拿出耳机,让温伏安静地靠着自己看提前在家里下载好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这是温伏学会用手机看视频以后最爱的电影,整个暑假他看完电影就去市图书馆借了书,看完书以后又看了一遍电影。
费薄林问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吗,温伏说喜欢,费薄林就问要不要买一套书。
温伏想了想,说买书就算了,大学不总呆在家里,买了也无法经常看。如果买在租的房子里,书也要颠沛流离。
于是温伏和费薄林商量,以后他们有自己的新家了,就买一套《哈利波特》放在新家,想看随时都能看,也不用担心搬家的问题。
长途客车上的乘客都很安静,温伏挨着费薄林,车窗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烈日晒不到他的身上,别人的气味飘不到他的周围,温伏看着手机上的电影睡着了,费薄林就悄悄把他的耳机取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等温伏醒过来,费薄林就把拧开的水杯放到他嘴边。
喝完了水,温伏可以吃饼干和巧克力,吃完又能靠着费薄林睡一觉。
一觉醒来,他们到锦城了。
温伏揉着眼睛,似乎不愿意从座位上起身:“就到了吗?”
费薄林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你还想坐得更久吗?”
温伏点头:“想。”
要是能和费薄林一直在路上就好了。
费薄林只当他没睡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的话:“为什么?”
总不会有人想一直坐大巴,想在这样漫长沉闷的车厢里长久地待下去吧。
温伏却只说:“喜欢和薄哥赶路。”
费薄林笑了:“坐大巴也喜欢?”
温伏思考了片刻。
虽然他目前还没坐过其他长途交通工具,但如果有费薄林的话。
“坐什么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坐追追也喜欢
第74章
现在是八月下旬,川大和川师开学都在九月份,费薄林来得比较早,就是为了提前租房子。
前两天在网上看好房后他和中介约定了时间,今天一下车就带着温伏和大包小包的行李直奔跟对方约好的租房地点。
在家时为了避免白跑,关于房子的各种信息他都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楚,今天去那儿只为了亲自看一眼,只要没有大问题,他们基本可以立马签合同入住。
车站离租房的地方很远,好在现在是正午,离中介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费薄林在车站饭馆打包了一份盒饭,打算让温伏到了房子里一边等他看房一边吃。
两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终于到了小区。
途中费薄林给中介打了电话,对方很快在小区门口等他。
房子的地理位置还是很好的,在两所大学之间的商务圈和交通网中心,周围公共配套设施也齐全,超市医院公园都有,离地铁口也近€€€€这些费薄林在来之前都提前做好了功课。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就是面积。
房东在租房信息上说这房子有差不多五十平,当时考虑到房子在这样的中心位置还只收一千块钱租金,费薄林觉得五十平简直物超所值,毕竟自己在戎州的家也就六十平。哪晓得一问中介,中介说房子只是“差不多”五十平,实际上是四十五平。
好嘛,费薄林又想,四十五平在这样的地段一个月一千块也很难得。
结果今天来房子里一看,所谓四十五平,竟然还包括了楼层公摊面积和墙体面积,家里正儿八经的活动空间只有三十七平。
三十七平是个什么概念?一个小客厅,一个小卧室,再加上两个人站在一起都会显得拥挤的小卫生间和小厨房。
难怪租金比同位置的其他房子都便宜。
唯一让费薄林舍不得的就是房子的隔音条件。
这房子很特殊,在小区位置最偏僻的一栋居民楼里。大概是开发商在规划时舍不得把这一片用地全用来绿化,所以想在这一块安插一栋楼。可楼栋设计为正常的南北朝向又放不下,所以这栋楼被设计成了东西朝向,生硬地横在一大片绿化地之间,与其他正常朝向的楼栋隔得很远,跟整个小区都显得格格不入。
正因如此,这里发出的动静一般都吵不到别的楼栋。
而这正是温伏练歌弹琴所需要的。
再加上他们住一楼,据中介说,这一二楼两层都是一个房东的房子,之前一齐被外地人盘下来打算开工作室,因为对方出价不够高,但房东想一口气租出去,两相协商下房东把其中一个房子隔出了这个三十七平的套间,剩下的全租给了外地人。哪晓得外地人签了合同给了押金,工作室开到一半就跑了,想退租,顺便把押金要回来。房东不愿意退押金,又收不到剩下的租金,房子里全是工作室的器材,碍于合同又不能把房子租给别人,两方一直在不断扯皮,估计事情没个两年解决不下来。
这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这两层楼都只有费薄林和温伏两个人住,平时弹琴唱歌更不会吵到别人。
更何况,这房子里还有一台新空调。
戎州的家里没空调,高中学校也没有,温伏在夏天每次都只有跟着费薄林去超市的时候能蹭个几十分钟空调吹吹。
温伏怕热,费薄林知道,今年刚毕业时他就有在网上浏览过一些牌子的空调。
可温伏无意间看到了费薄林在笔记本上给未来算的每一笔账,发现费薄林在物色空调时,他叫他不要买。
“有风扇就很好。”那时温伏坐在停电的阳台上,穿着又大又空的无袖T恤说,“热了就吃西瓜。”
费薄林虽然作罢,但在找房子时刻意留心租住条件里有没有空调这一项,发现这套房里有一台全新的没人用过的空调时,他很心动。
正当他在心里衡量这套房子用一千的租金到底值不值时,就瞅见温伏在本就不大的房子里到处看,看够了又跑到窗子边眺望外头的景色。
他走过去微微弯腰,和温伏一起朝外看,中介在后方耐心地等着他们。
“很喜欢这里吗?”费薄林小声问。
温伏点头,两个黑黑圆圆的眼珠子对着窗外铺满的绿化草坪慢慢转。
“可是这里很小。”费薄林说。
“喜欢小房子。”温伏说,“薄哥喊我,我很快就能到薄哥身边。”
费薄林低头笑了笑,又说:“到了下午会很晒。”
“喜欢太阳。”温伏说,“薄哥也喜欢这里。”
好吧。
费薄林确实也挺喜欢这儿的。
他转身去跟中介讲价。
房子地段虽然好,但由于面积太小,朝向不好,很少能遇到痛快的租客,而且对方一租就是一整年。中介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跟房东打完电话后,以一个月九百五的价格让费薄林签了合同。
按理还得等第二天房东来签合同后给了钥匙他们才能正式搬进来,但中介看他们大包小包带着行李,知道他们是来上学的大学生,就特地跟房东商量了一下,把自己手里的备用钥匙给了费薄林,让他们今晚就能入住。
房子里家具水电一应齐全,只是久无人住,到处都落了灰。
中介离开后,费薄林就开始收拾打扫。大大小小的摆件和用品被他干脆利落地收纳整理,温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提水递抹布,两个人忙前忙后大半个小时,三十七平米的屋子焕然一新,经了费薄林的手,顿时显得空旷不少,看起来竟显得觉得两个人住也绰绰有余。
这会儿正是盛夏,太阳额外毒辣,费薄林忙活完也难得地出了一身汗。
温伏偷偷瞥向卧室唯一一台空调,蠢蠢欲动。
费薄林注意到了,便搬过来家里唯一个塑料凳,踩在凳子上,把空调里里外外他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擦了一遍,低头对温伏说:“开吧。”
温伏两眼发亮:“嗯!”
遥控器开启开关的声音短暂而悦耳。
冷风一阵阵地吹,费薄林下了凳子把窗户关上,很快整个屋子都凉快下来。
房子小也有小的好处,一台空调就能给卧室和联通的客厅一块儿降温。
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午四点,两个人饿得头晕眼花,蹲在客厅的小茶几边上狼吞虎咽分完了一份盒饭。
勉强找回点体力,费薄林让温伏去卫生间洗澡,自己则打开行李,分门别类地处理从家里带回来的生活用品。
什么牙膏牙刷、衣服鞋子,床单棉被,甚至饭盒和创可贴,费薄林能顺走的都顺了一点来锦城,不到一个小时,才被清扫得空空荡荡的房子又被填得满满当当。
到费薄林去卫生间洗漱时,温伏就照费薄林说的去楼下丢垃圾,顺便去超市买了一把面、一堆调料和锅碗瓢盆,还架回来一个塑料凳子。
家里的东西他们全是人力带来锦城的,只有温伏的吉他,费薄林选择了用顺丰托运,估计要第二天才会送货上门。
一份盒饭两个人都吃得半饱,费薄林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又钻进厨房煮了两大碗面,然后坐在塑料凳子上和温伏一声不吭地风卷残云,吃得他们俩都靠在沙发上沉默了半个小时,费薄林才拉着温伏去洗脸刷牙。
最后他们疲惫困倦地躺在床上,决定报复性地开一整夜空调。
屋子里凉悠悠的,是温伏在戎州的家里从来没体验和感受过的凉悠悠。
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眨眨眼:“薄哥?”
费薄林累极了,过了几秒才带着困顿的声音低低应他。
“嗯?”
“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
“……嗯。”费薄林上下眼皮打架,“大学就住这里了。”
快要陷入沉睡时,他才想起自己没说完的话,含含糊糊地补充着,也不知道温伏听清楚没有:“再以后,会有真正的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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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乍富,没有个度就会遭殃,这道理放在别的事情上也一样。
比如让十几年没怎么吹过空调的俩小孩猛吹一夜空调。
第二天他们昏昏沉沉起床,站在卫生间刷牙,两个人对着镜子来回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