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努力忽略这种刺骨的严寒认真投入时,冰凉的脸颊上却突然贴上一阵温热。
吓得他猛地扭头,付云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的,进山后他也穿上了长款羽绒服,衬得身形愈发高大挺拔,手里捏着一杯罐装咖啡,刚才碰在迟雪洱脸上的应该就是这个。
“天太冷了,这样下去小心感冒,先喝点热的,身体暖了再继续画。”
迟雪洱冷得脑子都有些反应迟钝,愣了会才回神,接过那罐咖啡,暖乎乎的,手心一下就热了起来。
“谢谢学长。”
付云霄把手塞回羽绒服兜里,不甚在意地耸肩。
迟雪洱注意到他好像在往周围打量,不由想到刚才餐桌上的事,下意识道:“小清刚才被其他同学叫走了,可能是去给他们做指导,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付云霄垂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开。
这个态度又把迟雪洱给搞蒙了,望着他走在雪里的背影,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来找颜清的。
不过这也不是迟雪洱想关心的事,捧着罐装咖啡没多久,手果然暖了一点,便继续给他的画慢慢构图。
颜清差不多半小时后才回来,脸颊冻得通红,还从其他同学那里顺了几个暖宝宝,大部分都给迟雪洱贴上了,又嘻嘻哈地分享刚才的趣事。
周围积雪很厚,收音效果极好,即使两人打闹的动静很大,但离开几米能听到的声音还是微乎其微,只能看得到两个圆滚滚的人形物体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
不远处身穿灰色羽绒服的付云霄侧靠在一棵大树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头上肩膀上都是雪,睫毛上也落了一层白,侧脸英俊苍白,像是深山里钻出来的俊美吸血鬼。
被使唤去买罐装咖啡的姜黎踩着没过脚背的雪骂骂咧咧走过来,看到付云霄竟然还保持着刚才自己离开的姿势没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迟雪洱跟颜清写生的方向,忍不住咂咂舌。
“云霄,我看你跟了迟雪洱一整天了,想跟他说话干嘛不直接去找他,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付云霄没搭理他,薄唇间吐出淡淡的烟雾,散开在四周飘落的白雪里。
看他不说话,姜黎还以为他是在犹豫,毕竟最近迟雪洱那小病秧子不知道玩什么花招,明明以前像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付云霄不放的人是他,结果新学期开学突然就转了性了,不仅不再主动接近,还三番两次对付云霄的示好视若无物。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病秧子是在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虽然恶俗了点,但看付云霄最近上头的程度,似乎还挺有效。
都说男人是贱骨头,要说这招不仅对付云霄有作用,姜黎其实也来了兴趣,不过他可不比付云霄矜持,富二代的纨绔风气他平时更是发挥了个十乘十,看中的猎物却任由它在别处撒野,那可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付云霄犹豫不决,那就他来出手。
瞅着远处已经安静下来画画的迟雪洱,周围的白雪衬得他那张脸蛋更加透白漂亮了,像白莹莹会发光的羊脂玉,跟雪地里勾引人的男妖精似的。
可惜颜清那个臭小子一直贴在他旁边,那架势活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三步都离不得,怪碍眼的。
姜黎心里痒痒,眯起眼睛小声跟付云霄说:“云霄,要不我今天找人把颜清带走偷偷收拾一顿,顺便警告他一下,给你创造个机会?”
姜黎这话虽也有私心,但大体上还是为了付云霄的,本以为付云霄会很满意,已经准备好了被他夸奖的狗腿心态,内心正洋洋得意时,下一秒肩膀上却突然一疼,整个人便被揪起来推到后面的树干上。
虽然隔着臃肿的羽绒服,后背还是被撞得生疼,没忍住“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靠啊!”姜黎疼得控制不住表情,扭曲着脸刚想骂脏话,一抬头眼前却闪电般袭来一个黑影。
速度快到他都来不及闭眼,眼睁睁盯着那个黑影在离他眼球堪堪只有一毫米的距离停下。
姜黎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黑影,根本就是正在燃烧的烟头,猩红的点像是一颗炽热的小火球,即使没碰到,传出来的热度也好像快要灼伤他的视网膜。
“……”
姜黎头皮发麻,一股后怕的心悸倏然从脚底板“腾”地升上来,这要是付云霄刚才力度没控制好,再往前那么一毫米,他这颗眼球今天就要废在这里了。
“靠你他妈的付云霄,你他妈发什么疯……”
“你敢动他试试。”
付云霄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虽然手上在做着如此恐怖的事,那张脸上情绪却依旧很淡,皑皑的雪光照不进他幽黑冷沉的眼睛,看得姜黎后背愈发汗毛直竖。
看他笑面虎的样子太久,怎么忘记这家伙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疯起来什么都不顾的神经病了。
姜黎双腿虚软,虽然害怕,脑子还没忘记转,从刚才那句话想到他突然发疯的原因:“谁?颜清?”
付云霄没理他,侧眸朝刚才的方向瞥了眼,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雪地上徒留下一片被践踏的凌乱脚印。
沉默几秒,脸上流露出索然无味的神色,将烟蒂重新咬回嘴里,看一眼还贴着树干战战兢兢的姜黎,笑着拍拍他肩膀上的落雪。
“走了。”
语气轻飘淡然,身上刚才那股子阴鸷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姜黎:“……”
真是靠了。
在山里呆了两天,学生们基本上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还在酒店泡上了舒服的露天温泉,第二天下午就都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的大巴。
迟雪洱玩得也算是尽兴,但也仅限于第一天刚来的时候,外出的喜悦和美丽的雪景冲淡了最近陆熵不在家带给他的落寞。
可到了晚上,他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画拍给陆熵看,却隔了一整晚才在第二天早晨收到一个“画的不错”的简单回复。
迟雪洱的心情也已经从昨晚的兴奋,期待,忐忑,最后变为现在的沮丧。
临走前几个小时,颜清又拉着他去附近的景区参观,他在过程中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回程的大巴车开到一半,迟雪洱就渐渐感到身体开始向他传达不太好的信号,疯玩了两天,他的血条终于还是耗尽了,疲惫感像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身上,只感到手软脚软,鼻息的温度也有一点高。
好在额头还是凉的,并没有立刻烧起来的征兆。
颜清看他蔫巴巴靠在自己肩膀上,睫毛抖动,虚弱得好像随时要化成一缕烟从车窗的细缝中飘出去,可真是个累不得冻不得的祖宗。
他忧心忡忡:“真不用现在送你去医院啊,要是真烧起来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不用。”迟雪洱轻咳了两声,脸有点泛红:“我就是这两天累到了,有一点虚热,多休息就好了。”
“通知你老公过来接你了吗?”
听到这个称谓,迟雪洱不禁又想到早上看到陆熵那条信息时的心情,紧接着就是内心涌上来的对自己的厌弃,明明就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他到底要被“陆熵”的一言一行掌控自己的情绪到什么程度。
“嗯……”
不想再去思考这些混乱的事情,迟雪洱含糊的回了声,闭上眼睛休息。
“睡吧,睡着了恢复得更快。”颜清拍拍他的后背安抚。
但实际这一路迟雪洱却睡得并不好,眉头一直苦巴巴皱着,时不时还会咳嗽,嘴唇也有些干燥起皮。
颜清想给他喝点水,翻了翻背包却只找到一个空水瓶。
正寻思着要找人借瓶没喝过的水时,眼前就刚好出现了一瓶新的纯净水。
颜清眼睛一亮,顺着握着瓶子的那只手抬起头,却在看到它的主人时又垮下脸来。
“怎么又是你。”颜清眉头紧皱,语气也有些别扭。
实在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出来玩这两天,这张脸出现在他视线中的频率似乎高得有些离谱了,每次还都恰到好处的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
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从前段时间在教室那次意外后开始,付云霄有事没事就好像总是会莫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虽然以前这人也会时不时来找迟雪洱吧,但也远远没有最近这么夸张。
付云霄耸肩,英俊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听雪洱一直在咳嗽,空调车空气本来就干躁,给他喝点水吧,嗓子会舒服点。”
虽然不想继续欠他人情,但他现在也的确需要这瓶水,犹豫两秒,颜清还是将水接了过来:“你别对我这么假笑,自己不累我看着都累。”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的付云霄微微愣住,脸上表情却不变:“我不是一直这样吗,学弟为什么说我在假笑,难道是在暗示我笑起来很丑吗,怪伤人心的。”
这语气还能不能再虚伪一点,颜清根本不是吃他这一套的人,撇撇嘴,把靠窗坐的迟雪洱叫起来,拧开瓶盖让他喝水。
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付云霄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了,刚要转身离开,却又突然听到一句很小声的嘀咕。
“反正我就是看得出来。”
语气幽幽的,却有着些漫不经心的笃定和自信,似乎也并不打算说服谁,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么认为也无妨。
付云霄站在他身后,看他撑着侧脸看迟雪洱喝水的样子,雪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他身上,浓密的睫毛染成浅金色,白皙的脸颊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嫩生生的。
就这么看了须臾,突然有种想摸一摸他看起来很柔软的发丝的冲动,可刚抬起手又蓦然醒神,微抿了抿唇,把胳膊搭在颜清身后的椅背:“看来颜清学弟不喜欢我笑,那我以后只对着你凶行不行。”
颜清回头,用一种他是不是神经病的眼神瞅着他。
付云霄心情突然莫名的愉悦,椅背上的手指敲敲,还是抬起来搁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你干嘛啊。”颜清人都惊了,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去挥他的手,他们俩什么时候亲密到可以摸对方头顶的程度了。
被打了手付云霄也没有生气,放回兜里,唇角一抹愉悦的笑意。
颜清彻底无语:“……神经病。”
行驶中的车身到底不平稳,付云霄也没有站多久就回了自己座位上,颜清还对被他摸了头这事耿耿于怀,那家伙手掌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掌心也好烫,弄得他头顶到现在都还麻麻热热的。
感觉怪极了。
迟雪洱喝水休息了会,感觉身体好受了一点,听到颜清在旁边碎碎念嘀咕,靠他肩膀上小声说:“小清,你什么时候跟云霄学长关系这么亲近了。”
颜清身体一僵:“什么?我哪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迟雪洱不太舒服地晃晃脑袋,忍着头晕说:“不是吗,我看这两天他对你态度不太一样,总感觉你们好像已经变成朋友了。”
“……”
颜清被“朋友”这两个字弄出一身鸡皮疙瘩,想象一下他跟付云霄做朋友的画面,表情更是跟便秘一样。
有一肚子话想反驳他,可看他苍白着小脸摇摇欲坠的模样,又不忍对他太大声,只得忍耐下来,一把将人搂到身边:“别说这些恶心的话了,我们俩的事你别管,也别再跟那个家伙扯上关系就是了,你赶紧靠着我睡一觉吧,很快就到了。”
“……嗯。”迟雪洱其实也已经没精神了,难受地哼唧两声,有气无力地阖上了眼。
大巴车还是在两天前的出发点停下,早上接到通知的宋叔早就已经让司机在学校门口等着了,迟雪洱坐进车里,跟外面的颜清挥手告别。
一路睡着回来,迟雪洱身体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已经过了最难受的阶段,只是连着坐几小时的车,不免还是觉得乏累。
下车时还是头重脚轻的,以至于进到大厅后,还以为是自己太晕了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看到了陆熵。
男人似乎也是刚刚回来,他正在脱大衣,里面合体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强健高大的体魄,明明该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可他的状态却丝毫不见狼狈,衬衫领口平整,领结也端正,祖母绿的领带夹给他平添了些儒雅和华贵。
迟雪洱眨眨眼,想把这个人的身影看得更真切些,他很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可越努力这个影子就越是模糊,迟雪洱才意识到,他现在眼眶很热,模糊的视线也只不过是因为眼中开始慢慢聚起的某种透明液体。
“怎么哭了。”
见状陆熵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服走过来,迈的步子很大,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到了迟雪洱面前。
迟雪洱不知道自己哭了,闻言慌乱抬手去摸,揉了两下,眼圈被揉得颜色更深,眼尾红通通的,然后被陆熵抓住手腕。
迟雪洱轻吸一口气:“我没有,可能是刚才在外面被风吹的吧,你不知道,外面可冷了,今天气温也有零下好几度,还下着大雪……”
说到后来他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熵也才刚从外面回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有多冷,有没有下雪。
于是又快速换了话题:“你工作都结束了吗?不是说还要多呆几天,出差的地方冷吗?我前两天看天气预报那边一直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