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 第54章

“应该是一种西域作物。”

郦黎也不太确定孜然的具体产地,只知道它是在丝绸之路开辟后传入国内的。

说起丝绸之路……

虽然很心动,但郦黎还是逼着自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了,还是先把国内这堆烂摊子处理好吧,他想。

“既然他们等不及了,那就安排一下,送他们早日上路吧。”郦黎拿帕子擦了擦手,“跟剩下那些家眷说,让他们分家,朕会把他们各自送到不同地方去安顿下来。”

“要是不肯分的话,就一起打包送到南边,给朕开荒种地去。”

他当初发过誓的,要把这帮家伙全都送去挖运河。

接着,郦黎又把那使者的身份简单向陆舫介绍了一遍,然后问道:“那邵钱便是霍琮派来协助朕的人,你今天在街上碰见他了?”

陆舫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忍俊不禁起来。

“是,说起来这也是件稀罕事。陛下没经历过,不知道在京城租房的难处,价格贵是其一,舫要不是家中还有些余财,光靠每月这点俸禄,估计到七十岁才能全款买下一栋前堂后室不漏雨的屋子。”

“还有便是这些个牙郎,个个都是伶牙俐齿,精于算计,普通百姓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骗去一大笔介绍费,到头来还租不到什么好屋子。”

郦黎笑了笑没说话。

他当然租过房。

不过确实没和中介打过交道,因为房主就是霍琮。

霍琮直接在他大学边上买了一栋房子,房租减半,还跟他说,自己平时最多也就是放假回来住几个晚上,所以卧室只布置一间就行了,让他放心住……等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某人的真实目的后,郦黎的脸色绿了。

幸好陆舫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那位邵先生可真有本事,不但大景律法倒背如流,心算更是一等一的快,”他赞叹道,“舫甚至怀疑他脑袋里装了一个算盘。”

“看来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好好的,那牙郎为何要拉他去报官?”

“因为……”

“因为钱不愿被那牙郎白白骗去辛苦钱,便跟他讨价还价半天,谁知道,还惹得他恼羞成怒了。”

一道凉凉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谈话。

郦黎和陆舫同时一愣,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身着朴素布衣的高瘦男人站在门槛外,双手并拢身前,朝着郦黎深深一拜:

“邵钱邵金玉,见过陛下,陆尚书。”

这人长相普通,衣着更是简陋,旧衣的衣襟已经浆洗得有些泛白,里面还隐约能看到补丁的边缘,衣摆因为一路走来,还沾染上了不少泥点和潮湿水渍,像是街上做生意的卖货郎。

但他的气场却出奇的凌厉,抬头看过来时,剑眉斜飞入鬓,鼻胆高悬,一双眼睛犹如鹰隼般锋锐,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免礼。”郦黎本着吃瓜的心态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这事的,那牙郎真拉着你去对簿公堂了?”

邵钱昂首回答:“去了,赢了。”

“你是怎么赢的?”

“臣跟那主事的说,我乃霍州牧麾下淮阴令,他便态度大变,不仅杖责了那牙郎,还说要作主送臣一套京城的别院。”

郦黎的眉毛高高挑起:“你接受了?”

“臣接受了。”

郦黎声音渐冷:“那你可知道,这是官员之间的私相授受、互相包庇?”

“知道。”

“知道居然还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邵钱,你好大的胆子!”

郦黎猛地一拍桌案,吓得旁边使者脸色惨白,“霍琮派你到京城,就是为了让你仗着他的名声捞钱的吗?”

“房子,臣不会住,钱,臣也不会花,”邵钱却毫无惧色,坦坦荡荡地说道,“但这些东西,臣必须得收下。”

“臣明白霍大人派臣来相助陛下的目的,所以为了最快打入世家之中,获得情报,臣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请陛下见谅。”

郦黎看着他一身称得上破旧的衣裳,许久后,稍稍缓和了声音问道:“所以你是专门换上这身衣服来见朕的?为了以证清白。”

“非也,”邵钱说道,“这件衣服臣已穿了十年有余。”

“为何不买身新的?”

“没钱。”

郦黎:“……霍琮不给你发月俸吗?”

“太少,如今大景米贵,油贵,柴也贵,还有租金和孩童上学的笔墨钱,光靠臣一人养活家小,已是十分艰难。”

邵钱的话直白的有些扎心了,“不知陛下这边,能否再给臣多发一份俸禄?不然臣在京城,恐怕只能和下属每日三顿喝稀粥了。”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陆舫手中的鸡翅膀上,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郦黎猜测,他可能想表达的意思是“我可没有陆尚书这么好的条件”。

正吃得津津有味、看戏看得也津津有味的陆舫,手中抓着喷香油亮的鸡翅膀,忽然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陛下,”他扭头对郦黎解释道,“臣平时也是十分节俭的,自打在京城买房后,家中多年无余财,臣和老母亲三日才能吃上一回肉,这鸡还是为陛下买的。”

他重点强调了最后半句。

然而邵钱直白道:“臣已有月余没尝过肉味了。而且臣都看到了,陛下方才只动了几口,就属陆尚书吃得最多。”

陆舫嘴角一抽:

不是,吃只鸡而已,这人有毛病吧?

郦黎憋着笑:“很好,看来又来了个能治你的。你俩不如到一旁交流交流感情如何?医馆下午病人多,聊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出诊的时间了。”

他起身对邵钱说道:“你说的俸禄,朕会考虑的,虽然国库紧张,但如果你真能做到你说的那样,朕年底还给你多发一笔奖金。”

邵钱立刻躬身下拜,“多谢陛下恩典!”

陆舫趁机把最后一口肉塞进嘴里,仓促擦了擦手,也跟了上去。

他本以为陛下在这儿给人看病,只不过是出于年轻人兴趣的玩闹,在听闻这一带“小霍神医”的名头时,还觉得怕不是姓季的或者沈江宠溺陛下,才有意散播这些传言。

但只在医馆呆了短短一下午,陆舫就彻底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看法。

陛下绝不仅仅只是在玩闹。

他是在认真聆听每一位病人的痛苦,用自己的语言将那些含糊不清的病情具体描述出来,然后再对症下药。

无论他出现在哪里,都会是人群的焦点。

所有病患和家属,都用信赖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年轻俊秀的郎中,即使他脸上并没有象征着阅历的沟壑。

因为他对待每一个病人,态度都是温和而镇静的。

无论病人的态度如何恶劣,语气如何急躁。

他身形清瘦,一袭青衣端正坐在那里,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金针,稳稳扎在病人身上的穴位处,从头至尾,表情丝毫不变,就像是万顷平波、风平浪静的湖水。

但在听到那些贫苦病人倾诉的苦楚时,那双年轻清澈的眼眸中,却会流露出不太符合他这个年岁的、一丝平静的悲悯。

很浅淡,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样温谦的人,谁能想到,竟然是居于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呢?

恐怕就连古书上写的圣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陆舫站在角落里,非常大逆不道地盯着郦黎的脸发起了呆。

邵钱也走了过来。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陛下,又看了看医馆墙上明码标价的药材价格,紧紧抿着唇,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黄昏,日影横斜,看病的队伍不减反增,从前堂一直排到了大街上。

掌柜的走出来,让外面的人都散了,明天再来。

一阵抱怨声响起,有人动了歪心思,趁他没注意的功夫,插队挤进了医馆。

却听正在给人扎针的郦黎头也不抬地说道:“出去,明天排好队再来。”

那人只得悻悻转身离去。

等最后一个病人感恩戴德地走后,郦黎终于能下班了。

他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说自己锁门,走到无人后院,让锦衣卫帮他把后头的药囊拿来,然后站在空地上,好生捏了捏因为施针而酸痛的肩膀。

身后的陆舫问道:“您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医术?”

“古书,还有宫中御医。”郦黎含糊回答,“俗话说久病成医,再说严弥在时,朕也没别的事可干了。”

邵钱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告辞离开,郦黎准许了。

因为他知道,世家为了拉拢霍琮,送房只是第一步,后面肯定还要加大收买力度,到时候,邵钱要处理的各种情况大概不会少。

不像陆舫这个闲人,每天都能在他面前瞎晃悠。

陆舫又问道:“那陛下可知道,神医妙手可救千百人姓命,却仍比不上平庸守成之君的一鳞半爪?”

“朕知道元善你想说什么,”郦黎叹道,“从前我也听过一句话,叫学医救不了……咳,救不了亡国奴,再精湛的医术,所能救下的人也是有限的。”

“既然陛下明白,为何还要这么做?”

“朕只是想给自己一段放空的时间,”郦黎说,“身体上的累,那不叫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利益熏心,才是叫朕疲惫不堪的东西。”

他看了眼陆舫,笑道:“元善何故用这种表情看我?你当初说的没错,朕不适合当帝王,因为朕根本不想承担这份责任,天下人的性命,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些。”

“若是有一天天下太平,背上药囊行走四方救治病人,才是我真正想过的生活。”

“陛下……”

这一刻,陆舫的眼神很难用言语描述。

郦黎伸出手,摸了摸胸前装着的福囊。

那里还有一封尚未拆开的信件。

因为这封信,他下午一口气看了几十个病人,头脑却根本感觉不到累,依然神采奕奕,浑身都是干劲。

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霍琮的来信,的确是他努力的最大动力。

“朕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郦黎伸出手,从那名锦衣卫的手中接过药囊,“不瞒你说,元善,这一次和世家斗,朕一直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出一口恶气。”

“也不是为了什么黎民苍生,只是为了我用青霉素救治的第一个病人,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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