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琢 第42章

我不免觉得有点奇怪。

我住的这栋楼一共设有四个直梯,其中右侧的两个可以抵达任意楼层,左侧的第一个电梯只在单数楼层停留,第二个电梯则相反,只停靠双数层。

我住10楼,通常情况下,我都是乘坐只停靠双数层的电梯,一来速度更快,二来搭乘电梯的人数会减少一半,不会出现每层都停一下的情况。

但是,在没有进入电梯轿厢内部的情况下,人们无法看到这座电梯的经停楼层。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方应琢的举动才显得反常。

我默不作声的观察了方应琢一会儿,然后才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此时此刻,我无比庆幸这间房子的住户门安装了智能门锁,即便现在身无长物,只需要凭借指纹就可以进家门。

一进家门,我便感到自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整个人也忍不住放松了下来,方应琢紧随其后走进了屋子里。我让方应琢坐在单人沙发上,随后,我想出了一个惩治方应琢的办法。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金属材质的手铐。咔嗒一声,手铐打开,我将其中一端铐在方应琢的手腕上,另一端则链住了沙发扶手。

至于这个手铐的来头……其实是玫瑰秘闻这款游戏的五周年周边礼盒的隐藏款,铐体部分还可以摸到凸起的玫瑰花纹。

我觉得这东西多少显得有点不正经,自从收到以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本以为永远没有再拿出来的机会,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方应琢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他的唇边有一抹笑意,视线落在铐体的那朵玫瑰上,轻飘飘的语气透着难以掩藏的兴奋和期待:“秦理,要一直这样关着我吗?”

“当然不。”我说。

“为什么不?”

“我可没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我啧了一声,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方应琢的脸颊,“而且……方应琢,我为什么要奖励你?”

方应琢看起来有点遗憾。过了半晌,方应琢才慢慢地问我:“那我要做什么你才会奖励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一会儿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告诉方应琢,“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方应琢认真地想了很久,像一个被老师训斥过后依旧不开窍的学生,再次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的眉眼闪动一下,不太确定地问道:“秦理,如果听到不满意的回答怎么办呢?”

“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很差劲的人吗?”方应琢执着地问我,“你会讨厌我吗?”

方应琢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让我愣在了原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叹气道:“方应琢,为什么要这样想自己啊。”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有的时候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不那样做……”方应琢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情绪中,眉间蹙起的褶皱越来越深,讲话语速也越来越快,“秦理,我甚至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忘记我、离开我。”

五年前,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我讨厌方应琢。

因为他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样子总是太过完美,我站在他身边,又土又穷酸,不仅如此,我还高考落榜、只有高中文凭。我总是会被他衬得一无是处,像丑小鸭遇见白天鹅。

但我从来没有细究过,那种情绪到底是不是纯粹的厌恶。

我羡慕他,暗暗学习他为人处事的方法,想成为跟他一样可以被别人喜爱的人,也会因为感受过方应琢的偏爱而沾沾自喜。

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方应琢的喜欢,那种时刻会令我误以为自己是个幸运的、被命运眷顾的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看见过方应琢的伤口,也曾坦诚地将自己的软肋暴露于人前,或许痛苦与痛苦也可以彼此连接,伤疤覆盖伤疤,再一同生长出崭新的血肉。

也许……我并不讨厌方应琢。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你是最可爱的小兔子。”我对方应琢说,“你现在只是生病了,这是很常见的事。”

这种肉麻的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简直难以置信。况且……方应琢这人到底哪里跟可爱这两个字沾边了?我顿时又觉得一阵恶寒,痛骂自己实在太过心软。

可是现在方应琢的情绪明显不太稳定,我就当尽到一个主人应该履行的任务,姑且安抚一下小宠物吧。

今天跟人吵了架,又受伤失了血,还开车跑了挺长一段路,无论哪件事都很耗费体力,尽管已经吃过晚饭,我现在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饥饿。

于是,我试图向方应琢挑起一个更加轻松的话题:“方应琢,你饿不饿?要不然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方应琢先是说了“不饿”,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也许秦理不会喜欢一个厌食的方应琢,他当即又改口说:“……好像有一点点饿吧。”

我喉头微动,感到嗓子发干发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去做饭,如果想吃就吃一点,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我说。

我转身走进厨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传来一阵闷闷的钝痛,鼻子也微微发酸。在这种时候,我蓦然回想起刚被方应琢关在别墅卧室的第一天。我没有喝掉白粥的胃口,方应琢对我说:“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当时我看不懂方应琢眼神里的复杂情绪,现在我懂了,我才明白,原来食欲也可以与爱意结合。曾经还在粟水小镇的方应琢,哪怕是吃一块廉价蛋糕也会感到开心,笑得眉毛和眼睛都弯起来,像是中了特等奖彩票。

可是现在的方应琢却不能乐呵呵地吃完一整块他喜欢的蛋糕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会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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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小兔子朋友(四更)

说是去做饭,但家里的冰箱根本没有可用的食材,现在这个时间太晚,商店和超市早就已经关门,没有办法去采购新的物资,我翻箱倒柜,只找出了一点速食——两包方便面。不管怎么说,还算是有能吃的东西。

我从厨房的柜子里取出煮面的锅,把两个面饼都放了进去。方便面这种东西煮熟得很快,几分钟后,我又将一锅面分别盛入两个碗里,倒入调料。

做完这些,我看着眼前的两只碗,尽管热气腾腾,香味飘飘,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往常,我还会加点自己喜欢的菜和丸子一起煮,再敲入一个溏心蛋,加根火腿肠,色香味俱全,堪称泡面界的顶配版,然而现在那些辅料都没有,就显得有点普普通通了。不过把肚子填个七八分饱还是够用的。

我将两碗面端走,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又取出两双筷子,其中一双递给方应琢。

我开口道:“你尝尝。”

说完,我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多余。在粟水镇的时候,我常常亲自下厨,或是带方应琢下馆子,尝试我们省的特色菜,每次上菜之后,我就会习惯性地对方应琢说“你尝尝”。

但是平平无奇的方便面有什么可尝的,别人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味儿……

方应琢接过筷子,夹起面条,等到放凉后才塞进嘴里,他咀嚼的速度还是很慢,看得出进食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件维持必要生命体征的手段,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发自内心地喜欢吃饭,为吃到喜欢的东西感到开心。

“很好吃。”方应琢说。

我的吃饭速度很快,更何况一份方便面的量本就不多,几口就吃完了,我放下筷子的时候,方应琢吃了小半碗面,相比起上回见他吃了五个小馄饨,已经算是不错的进步。

见此情景,我表扬他:“真棒。”

“……怎么像哄小朋友一样。”方应琢不太好意思地说。

方应琢脸皮薄,我甚至没逗他,他的脸就浅浅泛起一层红。

以前我也对方应琢说过这种话。那时方应琢就会说,你才18岁,本来也可以是小朋友,不过现在我们两人二十好几,岁数加起来年过半百,再怎么四舍五入,在年龄上也绝不属于小朋友的范畴。

思考片刻后,我煞有其事地说:“你是小兔子朋友,简称小朋友。”

小兔子朋友点了点头。

果然,方应琢还是在我的地盘比较乖。对此我十分满意。

我顺手拿过方应琢面前的碗,把剩下的半碗面吃光。

按照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的形式逻辑,现在我已经给了甜枣,理应开始对方应琢实行严肃的刑讯逼供。偏偏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方应琢的手腕被坚硬的手铐磨得发红,尤其是尺骨茎突的部分尤为明显。

他皮肤白,有任何痕迹都会很明显。

想了想,我又将方应琢手上的手铐给摘掉了。

同时,我又在心里痛骂自己,秦理啊秦理,你自己手上的手环可还没摘下来呢,你可真是以德报怨、优待俘虏,这简直是现身说法演绎了农夫与蛇的经典故事,你被蛇咬纯属活该。

不过随着手铐被摘掉,方应琢露出失望的表情,似乎希望被铐住的时间可以更久一点。

方应琢恢复了自由,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好。他反客为主,礼貌地向我询问:“我可以在这间屋子里转转吗?”

我并不介意:“随你。”

反正这间出租屋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占地面积还没有方应琢给我提供的那间卧室宽广。

方应琢站起身来,向我的办公桌走去。

当初签下租房合同时,房东虽说屋子自带软装,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但是原本那张桌子莫名其妙断了条腿,我又自己去宜家重新买了张款式简单的办公桌,用螺丝刀组装好,还自己做了个小柜子当作书架。

方应琢像是对这个小柜子上面放置的东西感到好奇,凑近了去观察,发现在最顶层放着一本《李太白全集》,还有一台相机。

“还记得吗,这相机是你当初留下的,”我对方应琢说,“当时我从粟水把它拿到首都来,一直想着如果再遇见你就把它还你,如今正好可以物归原主。”

“不用还,这是我当初最喜欢也最常用的相机。把它留下的时候,就是想要送给你的。”提起这台相机时,方应琢的语气中有些感慨,他从柜子上将它取下,握在手里,熟练地找到开机键,自然也看到了里面唯一一张照片。

方应琢说:“秦理,其实你很有摄影的天赋。”

我笑了笑:“师父领进门嘛。”

如果我没有认识方应琢,或许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碰过相机、对摄影一无所知,又或许根本不会去选择兼职做模特。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相机了。”

“为什么?”

“现在有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手抖。”方应琢简短地向我解释,“药物副作用。”

即便我大致猜到了方应琢现在的状况,然而在听到方应琢亲口说出来时,我的呼吸还是滞了一瞬。

因为我再清楚不过,摄影于方应琢而言有怎样的意义。

方应琢从小在家教森严的家庭中长大成人,一直被迫按照他人的眼光与标准行事,而摄影是方应琢发现的他真正喜欢的第一件事。在方应琢的眼中,镜头里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具趣味,我也清楚地记得,方应琢向我讲过他的未来规划,他不愿像母亲要求的那样,去电视台里当记者或主持人,而是想作为导演,拍摄一部属于自己的纪录片。

没有人能想到,五年后的秦理已经是一个业务能力娴熟的模特,方应琢却鲜少再举起相机。

“再试试吧。”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向方应琢提议,“就拍我,怎么样?我来当你的模特。”

方应琢一时间恍了神,迟疑片刻后,开始调节相机的拍照参数,“……好。”

方应琢慢慢地调整焦距,对焦,时隔数年,我再一次被方应琢的镜头注视,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紧张,就像我第一次被方应琢拍摄时那样。那时的我肢体僵硬,面无表情,全靠方应琢一点一点地耐心引导。

此时此刻,我听见方应琢说:“秦理,再笑笑吧。”

随着唇角上扬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快门被按下的咔嚓一声。

这台相机多出了一张新的照片,与那张神女扮相的方应琢挨在一起。

我凑过去看成片,然后夸赞道:“这不是拍得很好吗?”

即便方应琢与摄影这件事本身存在过生疏的时刻,但是按快门这件事或许已经融进了方应琢的生命里,变成了方应琢的一部分,只要他再次举起相机,他就还是那位我心中的大摄影师。

照片是居家轻松的风格,照片中的主角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纯白色T恤,正在举起玻璃杯喝水,同时抬眼看向摄影师,唇边有一抹自然的笑意。

在与各路品牌方进行合作拍摄时,他们给我的定位一直是偏向于冷峻的形象,因此,成片里的我鲜少有露出笑容的时刻。

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看向一个人的眼神会变得这么温柔。

“不是我拍得好,”方应琢说,“是因为模特很帅气很好看。”

方应琢只拍了这一张照片,而后就放下相机,将它重新放回到柜子上。

过了许久,方应琢才问我:“秦理,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在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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