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澜欲言又止,然后抬眸看了眼蔺淮,低声嘟囔:“纹在那个地方……看起来就很……”
色-情。
男人身上的浴袍并没有系上带子,随着动作微微敞着领口,锁骨和肌肉线条被纯白色的浴袍半遮掩着,有一种含而不露的性感,只不过手指间却夹得不是香烟不是高脚杯,而是一根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巧克力棒。
“小朋友,下次夸人,不要用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词。”
蔺淮的嗓音含着笑,低沉而磁性。
江成澜深吸了一口气,又有一种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局促感。
蔺淮不说话,两人间忽然安静下来。
但有时候,安静的沉默比互动交谈更能滋生暧昧。
江成澜想找话题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刚才的好奇心再度跳出来在心里挠痒痒,想着刚才那样的实话都说了,再多问一句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犹豫了一下,江成澜的手指搓了搓,轻咳了一声吸引蔺淮的注意力,然后状似不在意地问:“蔺老师的纹身,是什么字啊?”
蔺淮当然注意到了江成澜时不时飘过来的小眼神,笑问他:“好奇?”
“嗯。”江成澜老实点头。
蔺淮的视线穿过温泉水氤氲的雾气,落在远方的黑夜里:“蔺。”
姓氏?
江成澜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见过很多身上有纹身的人,以前在网吧的时候,中二期手臂上纹英文单词,纹女朋友名字的不少,只不过那些大多数都看着浮夸廉价,更有甚者长大后大多数都选择用一个疤替代曾经的年少轻狂。
“高考之后在大学专业上和家里有了些冲突。”蔺淮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是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失笑,“那时候就想着纹一个又能气家里人又穿衣服不起眼的地方,没考虑太多。只不过当时纹到一半疼得发颤,靠着年少时的一口气硬是咬牙忍下来的。”
江成澜听着,感觉面前的男人忽然有些割裂的违和感,却又更有血有肉地真实起来。
“我在我哥身边长大,他是个性格温和真正温柔的人,高中毕业以前基本没有干涉过我的决定。大学时候填报志愿,我选了北京电影学院,甚至瞒着家里人去提前参加了艺考。”
但江成澜记得,敏敏姐曾经说过的蔺老师在国外读的专业并不是传媒或者播音相关,而是金融一类。
“只不过后来,我还是去了我哥曾经毕业的院校,读了他和父亲就读的专业。”
蔺淮的声音并没有多少遗憾,反而听上去很平静。
江成澜不明白:“可是蔺老师家里不是已经有一位继承人了吗?”
按照那些电视剧或者电影的说法,豪门二少似乎都没有什么压力……来着?
蔺淮侧目看着表情似懂非懂的江成澜,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问江成澜:“成澜,你觉得家是什么?”
青年的表情瞬间空白了一瞬。
这个问题其实对于江成澜而言是超纲的。
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对家的定义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回答,但在江成澜这里,家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指代物。
或许小时候父母俱在,却每天沉浸在哭闹打骂与威胁恐吓中的那栋房子,算是家;亦或许之后让他栖身两年多的SD基地也算是家……虽然它们都已经消散在了记忆里。
江成澜忽然有些自嘲。
也是,一个基地解散都不用回去收拾行李,只有一个背包的人,哪里算是有家呢?
他扯了下唇角,道:“有家里人的房子吧。”
家,不就是那么回事。
幸福的,不幸的,有血缘的,没有血缘的,同在一个屋檐下。
蔺淮轻轻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也曾经这样想,并且在成年后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座房子,去到我真正喜欢的地方,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过我想要过的生活。”
曾经的少年讨厌一切的循规蹈矩,喜欢刺-激的运动,喜欢在幕后扮演不同人生的配音,在成年的时候激动地像是要飞出笼子的雏鹰。
“蔺氏是祖辈传下来的基业,一代又一代的蔺氏子孙传承支撑起这份祖业,风风雨雨渡过了近百年。而我自幼享受家族带来的荫蔽,金钱,资源,理应对这个姓氏有着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蔺淮的眼底仿佛镌刻着某种深沉又深刻的东西。
“我姓蔺,我可以喜欢滑雪,喜欢配音,喜欢很多很多令我着迷的事务,我可以在成年后不入职蔺氏,不从事金融,但我不能不会€€€€甚至于,我必须要在这方面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父亲选择哥哥继承蔺氏,那么我可以在哥哥的身后从事我想要从事的工作,钻研我喜欢的兴趣,然而一旦出现意外,我就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承担起蔺氏,将蔺氏视为最重要的责任。”
“每一个蔺家人,都是蔺氏最后的保险锁。”
江成澜张了张口,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出声。
他看着蔺淮俊朗立体的侧脸,恍惚间看到了未曾谋面的那个刚成年的少年。
“成澜,不是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他听到男人的声音悠悠响起,含着不同平日的温柔。
“家啊……远比世人所以为的,更有力量。”
蔺淮没有看江成澜,视线落在乳白色的温泉水面上,穿透雾气看到了曾经,也看向了未来。
“它不是一栋房子,不是几个人,而是一种包容,一种责任,一种支撑。”
“它是相依相伴走过余生的包容,是共同为之努力的责任,是其中任何一个成员倒下时替他抗下压力的支撑。”
“它是归属。”
€€
两人从温泉出来,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江成澜感觉白天里滑雪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的慵懒,现在就想找个地方窝着一觉睡到自然醒。
半夜一点多。
江成澜口渴的厉害,迷迷糊糊睁开眼,坐在床上揉了眼睛才找到地板上无辜团着的被子。
房间里没有放水,江成澜趿拉着拖鞋拉开房门走出去,还没走两步,鼻尖一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儿。
顺着味道找到了坐在客厅窗户旁边的男人,江成澜绕去吧台后面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坐到男人的对面。
“蔺老师,我也要。”江成澜朝着蔺淮伸出手,脸上还写着将醒未醒的困倦。
蔺淮手中拨弄着一个打火机,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没有了。”
揉着脸试图清醒的江成澜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蔺淮。
将桌上的空烟盒推到江成澜面前,蔺淮示意他自己看。
身子朝后靠了靠,男人微眯着眼,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或许是抽了烟,声音带着略微的哑意:“没骗你。”
窗户大开着,穿堂而过的风卷走了缭绕的呛鼻气味,留下的是一种淡淡的,勾人的微醺烟草气。
男人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三颗,整个人透着一股颓然的慵懒,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骨节修长,烟滤嘴含在唇中,抽一口,再离开。
上一次两人一起抽烟的时候,江成澜的注意力在落叶上,在初冬的寒风里,在两人的话题中,却唯独没有在蔺淮身上。
然而现在,江成澜的视线却无法控制地跟着蔺淮指间的那根烟缓缓移动,抬起,又放下,远离,又靠近。
眼里只有他。
白色的滤嘴被男人的唇瓣轻吻着,温柔而性感。
可能是没睡醒,江成澜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喉咙发紧,渴得要命。
他不需要水。
鬼使神差般地,他伸手过去从蔺淮指间轻轻抽出那根烟,含在了唇中。
不是他惯常抽的细烟,味道有些冲,但却很带劲,成功将他本就一片空白的脑袋再度搅乱成了一片光怪陆离。
本就只剩三分之一,江成澜并不像蔺淮抽烟时的动作那么慢条斯理。
很快,江成澜将烟按熄在空烟盒上,不说话,只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的夜色,怔怔出神。
“蔺老师以前,有做过什么足以影响一生的决定吗。”
江成澜看着窗外,蔺淮看着他。
“有过。”他答,“很多。”
“会很艰难吗?”
“的确需要一些勇气和决心。”
“现在呢?会有后悔吗?”江成澜转过头来,同蔺淮四目相对,眼神交错。
“过去无法改变。”蔺淮回答,“我只看将来。”
江成澜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视线又落在按熄在烟盒表面的烟头上,轻声说:“真好。”
如果是平常,蔺淮并不介意和江成澜讨论一些什么,关于选择,关于未来,但并不是现在。
他今天和小朋友说了太多,小朋友需要消化,需要考虑。
而他也需要冷静。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江成澜看着蔺淮拉开旁边斗柜的抽屉,动作自然地拆开一盒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你不是说……”
“嗯,那一盒没有了。”蔺淮回答地轻描淡写。
“那我也再……”江成澜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蔺淮拨开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打断。
男人的动作带着些躁意,低头咬着滤嘴,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侵略的意味,视线如同猛兽巡视地盘一样,一寸寸扫过青年的五官、肌肤,在青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之后垂下眼帘。
“听话,回去睡觉。”
江成澜凭借着小动物的直觉顺着蔺淮的话站起身,抓着水杯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了两步,又停在了客厅的拐角处,转身往回看。
男人的侧面剪影在窗前流露出几分深沉与压抑。
“那个……”
江成澜第一次见蔺淮这样带着些许烦躁郁气的情绪,担心蔺淮是因为白天里说到曾经的旧事而心情不好,有些不放心地欲言又止。
抬手吸了一口烟,蔺淮闷在口中好一阵才缓缓吐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黑夜里,瞳孔中却倒映出窗户里青年驻足的身影。
“成澜,我现在脑子里的念头多少有些下流,需要一些空间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