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灯水却道:“我听、我听张阿姨说,她不是躲在树洞里很久嘛,看到那怪物在吃那个……”
她说的张阿姨是张秀晶,因为不敢跑在树洞里躲了很久,确实可能看到那个画面。
可如果通关需要“灵体”,现在“灵体”被吃了,那怎么办?他们出不去了?
“我倾向于不需要。”玉求瑕说,“应该说,要从这个世界出去,应该不止有一个方法。”
“怎么说?”
“我们现在知道这个世界是《野鸭》剧本,主线是摄影师一家,但剧本中其实提到过,格雷戈斯在周围很大的范围内散播他的‘理想主义’,摄影师一家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甚至只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而现在我们所在的时间点已经离剧本完结的时刻有十七年之久,在这十七年里,格雷戈斯依然在进行活动,摄影师一家就更泯然众人了——换句话说,所有被祸害的家庭也许都有一个离开的方法,或者至少有离开的线索。应该不至于说,只有我这里有一条离开的线索,如果我在公布线索之前就死掉了,所有人都出不去。”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
玉求瑕举起手里的心脏:“我认为这颗心脏与‘灵体’的效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吸引那怪物过来……”
蒲天白惊呼:“那怪物还会过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他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吼叫就从不远处的地下遗迹中传出来。
“当然会来,不然我们怎么拿到它的照片?”玉求瑕道,“不管怎样,我们先去‘灵地’吧。”
“那就这样决定了。”井石屏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遗迹入口,带路道,“走这边。”
玉求瑕这个状态肯定是走不了路了,由蒲天白背着走。
蒲天白觉醒了异能,负担一个人的体重轻轻松松,可他走得是胆战心惊。
因为玉求瑕贴着他,离他非常近,却还在自言自语。玉求瑕要真是精神出了问题自言自语就算了,怕就怕他真在和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说话,这样的话,不是说明那东西也就在自己周围,很有可能是身后吗?
真是想想就透心凉。
而且他忽然想起来,刚刚从遗迹中跑出来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和井石屏一起抬着李灯水的,那玉求瑕呢?是自己跑出来的吗?
这样的伤,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呢?
他想要回想起玉求瑕跑出来的场景,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不要理他们。”玉求瑕又在说了,语调跟自言自语真有点区别,更像是在和真人对话,“你要相信我。”
蒲天白只觉得脊背发凉,硬着头皮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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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弄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看不到自己。
不应该说不知道,只能说不确定,因为他已经有所猜测。
他也许,真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证据有很多,比如其他人在木屋、在藤蔓林或在遗迹的镜子中,看见的、听见的、化为实体的恐惧也好,幻想也罢,都来自于他们真实的人生经历。
可是他,没有看到跟自己的人生有关的内容。
他只能看到别人的。
他也看到了玉求瑕的恐惧,玉求瑕说自己最大的恐惧跟父母有关,他觉得他说谎了,因为他明明看到了,那个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自己并不存在的世界。
这一切都暗示着他,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也许他就是在这个世界的“幻境”中出生的,多出来的那第十四个人。
幻境伪造了他的记忆,他的经历,他的感情。他本身和他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虚无。
就像《野鸭》中的阁楼一样,老马在那里幻想昔日的森林,幻想自己在其中驰骋、猎熊的英姿,可那其实是一间暗无天日、永远无法公之于众的、五步就走到头的小隔间。
也许他就是玉求瑕的“小阁楼”,是玉求瑕在失去所有的家人之后,想像出来的“生活的幻觉”。
一个执着地、毫无保留地、不求回报地爱着玉求瑕的幻影,会在生活上照顾他、在情感上包容他、在精神上支撑起他一次又一次的崩溃、在欲求上几乎完全满足他的趣味,并随时准备好了为之去死的,完美的爱人形象。
是啊,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爱吗?
讲出来可笑,方思弄自己都不相信。
离开遗迹后,所有人都清醒了,因为代表着幻想的核心的遗迹毁灭了,所有人都走出了幻境。他们看不到他也忘记他的存在了,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个幻觉的一部分。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就像这个世界为自己编造的名字一样,自己的存在正在慢慢消散,就像春天来了,雪会融化。
只有玉求瑕还能看到他、听到他,执着地相信着他的存在。
他没有把自己想的这些全部告诉玉求瑕,但在交谈中难免露出一些端倪,他不排斥跟玉求瑕对话,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他也许是不存在的,可现在在他心头涌动的情感却是存在的。太吊诡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主体,却会因为爱而心痛。
到此时他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将玉求瑕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那他也会永远存在,这份爱也会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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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前方的井石屏停住脚步。
方思弄一直跟在蒲天白旁边跟玉求瑕说话,没注意到这一路有什么艰险,感觉一晃神就到了。
他顺着看向前方,发现井石屏站着的一米前有一个两米左右的小断崖,森林也在这里止步,断崖下面是一个平坦的坑洞。
坑洞中的气氛与森林中十分不同,阳光依旧洒在地面上,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凉意,仿佛时间在那里凝固了。
一块块墓碑伫立其间,几乎每一座墓碑前都生长着一株苍白的野花,轻轻摇晃。
无须解释,这里就是“灵地”。
几人找了一处平缓一点的坡下到坑里,方思弄感觉周围陡然一静,风声变缓,鸟鸣止息,就像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包围着这里一样。
“你去哪里?”
玉求瑕在身后叫他,但他没听,有一种感觉吸引着他,促使着他往一个地方去。
好在那个地方离他们下来的地方不远,玉求瑕叫了他几声,见他停下,就没有更激动。
他看到了那一排三个墓碑,上面三个名字并做一排:明娜、马修、耶尔。
时间分别是十七年前、十五年前和十四年前。
原来这一家祖孙三个人,早就死去了。
但他同时也发现,所有墓碑顶上都有一个凹槽,里面插着“灵牌”,马修和耶尔的凹槽里也有,但是明娜的没有。这跟姚望在遗迹里捡到明娜的“灵牌”一事也对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明娜的墓前,没有一朵那种白花。
第183章 十三人37
玉求瑕一连喊了好几声“你去哪里”, 其他三人一番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玉求瑕的身心显然都几近崩溃, 这样的他,还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带领他们离开这里吗?
李灯水显然是对玉求瑕最深信不疑的, 她微微抬头问:“玉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玉求瑕的目光还落在墓地中的某处, 张嘴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响起,整片森林似乎都在震荡。
很显然, 这是那只怪物的吼声。
“等它。”玉求瑕说道,“放我下来。”
蒲天白不明就里, 还是听话地蹲下/身将玉求瑕放在地上,李灯水连忙从后面撑住他。玉求瑕从怀里摸出那颗心脏, 交给蒲天白。
蒲天白懵懵地接过来, 脑袋上亮起一个问号:“给我做什……”
“跑。”玉求瑕朝着墓地中样一指, “跑起来,跑到足够远的地方, 至少要超过中心那座塔,这样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画幅将它完整地拍下来。”
墓地最中央有一座细细的塔碑, 被玉求瑕选做了参照物。
蒲天白狠狠一抖,明白了什么但不确定:“……它?”
“跑过那座塔之后可以把心脏丢下,之后随便你怎么样,活着就行。”玉求瑕不再多说,直接道:“跑!”
这一声仿佛发令抢的信号,蒲天白无暇他顾, 一瞬间电射而出,这一刻,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快的跨栏运动员,风一样地冲向了墓地的中心的塔碑。
下一瞬,森林发出一阵濒临崩溃的簌簌声,强大的风压凌空而下,背生六翼的蛇怪从林中飞出,朝着蒲天白猛冲过去!
“啊!”李灯水下意识尖叫,声音被强风吹散,在大风中她身形被压低,几乎睁不开眼睛,用喊的问道,“那我们要做什么?”
玉求瑕指挥道:“把包打开,架好相机。”
闻言,旁边的井石屏一把拎过包,将里面的照相机拿出来,动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分析机器的结构。
玉求瑕轻轻一笑:“怎么,你玩过那么多枪,连个相机都搞不定?”
“少废话。”井石屏开始操作,动作干净利落,几秒钟时间就把拼装复杂的三脚架装好了,他将架子放稳,又将照相机扛上去,对上位置,轻轻一转,“咔嗒”一声,组装完毕。
他有些得意地看向玉求瑕:“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现在已经从一个混蛋,变成一个有点趣的混蛋了。”
玉求瑕正在指使李灯水给相机搭上遮光布,随口扯道:“哦,真的吗?”
井石屏又说:“出去之后送你一双鞋。”
“那就多谢了。”
这时李灯水搭好了布:“好了。”
玉求瑕用一只手撑着地艰难地挪动过去,作为一个导演,掌镜许多年,这张至关重要的照片自然由他来拍。
他凑近取景框,将镜头对准怪物。可惜距离还不够远,那怪物太大了,现在还照不全。
忽然塔余光中一抹黑影一闪而过,是方思弄回来了,走到他身边,弯腰挨着他。
他想起以前的工作画面,自己的许多部电影,方思弄都是这样挨着他的,镜头的对面是另一个世界,而他们属于彼此。
他居然轻轻笑了,对方思弄说:“你来?”
方思弄摇摇头,井石屏却在旁边狐疑道:“姓玉的,你真的清醒吗?”
“应该。”玉求瑕又看了方思弄一眼,心想这个人只有我能看到,心情居然又好了一点。方思弄无奈地提醒他:“快到了,你集中一下注意力。”
“好。”玉求瑕语气很轻快地回答他。
玉求瑕再次凑近取景框,从里面看到紧张刺激的黑白场景。蒲天白跑得很快,但再快也是在水平面上的奔跑,那怪物却在天上,两次扑空后那怪物似乎找到了蒲天白躲闪的规律,第三次再扑的时候蒲天白未能完全躲开,似乎是被它的翅膀擦到了。
这样快的速度,被擦到一点也是要命的,蒲天白整个人失去平衡,被甩飞出去,狠狠砸在一块墓碑上面,那怪物灵动如蛇,自然紧随其后,千钧一发之际,蒲天白恶向胆边生,憋到最后一刻才用力将心脏掷出,怪物的蛇头离他不到一米,半秒钟不到就可以把他的头咬下来。
而正是这么近的距离,保证了那颗心脏擦着怪物的脸飞了出去,影子倒映在怪物巨大的竖瞳中,狠狠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它下意识回头去叼心脏,可没想到心脏离脸太近,它一回头,直接用脸将心脏抽飞出去,呈一道抛物线越过中央塔碑,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它一振翅,转头追了上去,蒲天白对它完全没有了吸引力,被丢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