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大人,这事儿说不定就有什么误会。毕竟,您与碌王夫甚至未曾见过一面,说上一句话。更何况,碌王夫都住回家里待嫁了,怎么会不敬重您呢?这大概是有小人作祟。”
便是方才跟着弹劾碌王的言官,这时候也跟着劝。忤逆,事儿可就大了,贬为庶人,甚至杀头的。而且这是朝着碌王夫去的……就一个娇娇怯怯的美人儿,即便把他杀了能得什么好处?碌王提刀杀全家吗?
这话说得悦朗稍微气顺了些,也有台阶了,他叹口气道:“等他来了再说吧。”
先来的是敖昱,他进门行礼,歪着头看着悦朗,问:“你告孤的王夫作甚?”
“他忤逆!”
“你又不是他爹。”
“你€€€€”
“你将他逐出家门,十五年前你们就断亲了。忘了?”
在场所有人:“……”
悦朗开始哆嗦:“你……他到悦家待嫁!”
“待嫁个屁!那哪儿是悦家,清辉阁已经被我们买下来了。你不会以为王夫是重归悦家,还想着我们找你拜高堂的好事儿吧?”敖昱挑挑眉,“哥,你不会还召了你弟夫来吧?真召了?他身子娇弱,你赶紧让他回家歇着去。我和他约好了婚前不见,我还有一堆事儿没准备呢,先走了。”
说了没两句话,敖昱直接转身走了。
言官们连斥责碌 王奢侈浪费的事情都忘了,毕竟这事儿太打脸了。虽然主要打的是悦朗,但他们刚才虽是劝,其实也在等着看碌王的好戏,毕竟他一定得保王夫,这不就能看见他低头了吗?
幸好,那场景碌王没看见,可依旧让他们觉得面颊生痛,暂时难以发声。
敖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悦朗在原地站了片刻,昏过去了。
皇帝让大太监备下了礼物,跑去叫停碌王夫了。
景王带着服下了保心丹的悦朗回悦家,回去的路上,路两边的红绸和灯笼更多了。
他太高看自己了……他以为,自己在军权上比不了王叔,但已经是有能力对抗他的人了,结果这些天来,一直做蠢事。
景王虽然这辈子也外出办过差,但他所见的最高点,就是京城,是皇宫。
皇帝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他见过太子哥哥曾经如何闪耀,见过其他哥哥曾经如何跋扈,更见过碌王和碌王夫当年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京城的。
尤其是碌王夫夫,他们离开得真是太狼狈,又凄惨了。他甚至偷偷为悦溪哭过好几场,他觉得悦溪是一定要死在北方了。后来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他在北方常常生病,碌王出征在外,却无法顾及他,他只能自己熬着。
景王早些年一直不婚,确实如传言般,是在等悦溪回来(闲人们有时候也能猜对一二)。甚至景王是怀着有朝一日前往碌州,把他接走的心态的。直到碌州渐渐太平,王夫主政,碌王建奢华宫殿的消息传了出来,悦屏袭也出现在了京城,他才放下了过去的心思。
景王以为,自己已经是整个大梁权力的第二人。
他做好了被父皇打压一阵儿的准备,他不想彻底激怒父皇,即使他已经垂垂老矣,如今的朝廷大势已定,他没必要继续张扬,低一低头无妨,所以他看着安王倒了霉,去季府也不是太用心。
王叔是军功卓著,每年的碌州来人表现得也都很肆意霸道,但这都被他当成了一种皇帝对碌王亏欠的弥补。
景王一直都认为,皇帝是真的宠爱这个弟弟的,对他比对儿子们感情都要深,当年做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毕竟皇子们闹得太大,太难看了。
十五年前的皇子们,也不是都对悦溪有兴趣,但当时皇子们已经分了边。老二当时还在,老三也不是现在的无能纨绔,他们招惹悦溪,就是一场争面子之举。其他皇子有不想得罪王叔的,还有当时跟老二老三不对付的,这不就打起来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越打越疯了。
打完之后,知道事情闹大了,其他皇子们立刻统一战线了。
他们那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能离开京城。那时候的景王,还怀着一点点的天真,才没有加入。
他€€以€€为,当时让王叔赴藩,是对皇子们的恐吓。现在的让王叔回朝,也是对他和皇太子的威吓。父皇还不想这么快就让皇太子下去,更不想这么快就确立他的地位。
直到今天,他终于看出了不对。
碌王的态度……太随意了,按照父皇过去的性格,他现在多少该敲打一下王叔了。
€€€€王叔展现了他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是直接用拳头展现的,到了王叔表现他对陛下恭顺的时候了。这恭顺可不是朝堂上哭着叫哥哥的那种,那谁看都知道是演戏。
可没有,王叔依旧肆无忌惮。今日损的是朝臣和悦朗的脸面吗?不,是父皇的脸面。他甚至只能用“宠爱弟弟”这个遮羞布,努力遮掩自己的无力。
碌王……真的这么强?他人已经在京城了,那日在朝会上,他自己都表示了人生地不熟,将他杀死在京城,以皇命接管三州,刚过上好日子的三州,难道还真造反不成?
这是父皇过于谨慎,还是自己过于自大了?
回来安置了悦朗,景王与悦屏袭道:“屏袭,咱们不能一直跟着碌王走。他本就有父皇的支持,他先出招,咱们实在难以应付。”
“……疾珲说得对。”悦屏袭道,“其实,我们不如与碌王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若因为当年的事情怨你,实在是没有必要。你又没与旁人沆瀣一气诬陷他们,只能算是保持缄默罢了。以当时的情况,这已经是你仅能做的了。”
碌王对于三纲五常极其蔑视,视之如粪土。他爹悦贲也是个神人,母亲赵大丫更是聪颖又坚定。
这样为自己说明,与示弱无异,但能缓和双方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屏袭说得对。”
“铮€€€€”一声弦响,忽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接下来便是一阵飞瀑连珠般的琴音,弹琴人的畅快与喜悦随着琴音在人的耳中跳跃。
“禀王爷王夫,琴声是从清辉阁传出来的。”
琴声本不该传到他们这儿,大概是今夜的风送来的。
“极美的琴音,打开窗户吧,我们仔细听听。”悦屏袭道,他对古乐其实没太大概念,但也能知道,弹琴的是个高手,他头一次知道何为从音乐里听出心情€€€€弹琴的人一定很高兴,听到他琴音的人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景王笑了:“屏袭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悦屏袭忽然就不开心了。
他一个大男人,这些日子总纠结这种事了,好像不应该,却又忍不住。
悦溪弹了两曲欢快的无名之曲,便跑去睡了。
景王今晚上也很快入睡,且睡得很熟。悦屏袭却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麦香阁点心铺的掌柜来找了,就前天刚挨了一顿悦屏袭训斥的那位。
“公子,碌王补婚仪,向常芳斋、冠香阁、仙馨楼,都定了点心,独独没有咱家。”
“没有就没有吧。”
“不是……可他们定的,是咱家的点心。碌王没出钱,用方子换的!我找人去看了他们今天送到王府的点心,看起来是跟咱家的一模一样。甚至……甚至香味儿还更浓些。”
其实这几家点心铺子就没想藏着掖着,烤点心的味儿,飘出三条街去。打包的时候,也都当着来客的面,只说要先顾着王府的单子,新品暂时不对外售卖。却都为了表示歉意,白送了许多绿豆糕、红豆糕给客人。
“!”
他做西式糕点的秘诀,就是黄油和奶油,此时的中原还没有黑白花奶牛。
黄牛奶、水牛奶、羊奶,产量都不高。后来他选择了统一使用羊奶(毕竟食物要有稳定的品控),虽然有膻味,但可以用糖弥补,相比黄牛奶和水牛奶的获得更稳定。
正因如此,很多种类的点心是有区域限制的。
他也接触过白马斋的商人,他也知道从北胡三州能获得更稳定大量的黄油、奶酪和奶油,但一直被拒绝。他也试过让第三方商人去购买,却只买到了少量的货物,品质是好,可太贵,后来他只能放弃。
假如白马斋和其他点心铺子合作,开始大量出售黄油、奶酪和奶油,他自家庄子上的羊奶产量,根本打不过一个草原的铺货量€€€€虽然太热的地方运输有问题,可对家有问题的,他也有啊。虽然能用硝石制冰,可运输和储存成本都太大了。
“无妨,酒和玻璃已经逐步稳定下来了,对我们麦香阁伤害不大。”
“公子说的是……”
掌柜的一走,景王便来邀请悦屏袭一起去见悦溪。
“我已经递了帖子,碌王夫收了。”景王没如悦朗那般直接亲身上阵,可是稳妥多了。
清辉阁的门前彻底变了样子,红毯铺地,三步便是一盏青铜宫灯,更有挂满了红灯笼的架子,鲜红的红花彩绸处处可见。红毯是留给新人的,来去的仆人、匠人、护军都是贴着边走的,不过景王夫夫自然与众不同,红毯上铺了蓝布,给他们行走。
蓝布也是好棉布,就拿来给他们当踏脚的。
“疾珲,咱们走一边吧。别糟蹋东西。”地上这布,和悦屏袭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不同,让他浑身难受。
“好。”景王知道他节俭,笑着握住他的手,两人自然地走到一边。
带路的护军看着他们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嫌弃,这两人装作看不见,一派悠闲地朝前走……走不了了。
众人本来左边进右边出,他们正好和众人走了个逆向,这下提着东西、端着盘子,或抬着箱子的,都得停下来给他们让路,这路就给堵住了。
所以人家根本不是嫌弃他们俭朴,是嫌弃他们碍事了。
他们本也可以踩着蓝布直接走到另外一边去,可刚才说了那话,踩一脚也是糟蹋。
被堵住的看了他们两眼,自行走去蓝布上了。
路通了,景王和悦屏袭却都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进了清辉阁,两人都觉得眼前一亮,颇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木桥流水,斜柳怪石,寒梅华灯……
虽是冬季,依然是一步一景,步步不同,若是春夏之时来此,怕是景色更胜。
但两人没被带进屋,绕着假山一转,眼前出现了一座六角亭。幔帐低垂,青烟袅袅,倒似是神仙居所。两位内侍见他们到了,撩开帐子,原来……真有仙人下了凡。
见着那银冠男子,悦屏袭竟恍然想着,这样的人就该被这样供着。
待对方一笑,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他才回过了神儿,就听身旁景王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慌张:“见过……王叔。”
悦溪是碌王夫,他们也得叫“叔”。
待两人进来落座,悦溪敛袖,亲自为二人沏了茶,一时间,茶香氤氲,亭中和暖,安逸闲适。
三个人相对无言,都在喝茶。
“二位前来,该不是为了我这一两陈茶的。”悦溪放下了茶碗,眉毛一挑。
“王叔……”他本想好了,来了就先为当年的缄默道歉,再解释自己的情非得已,可现在看着这神仙的逍遥境,他那些道歉只是在自己脑袋里过一遭,都如笑话,“王叔,疾珲向来敬佩碌王叔,但每次想要亲近,却都不得其法,还请王叔为……侄儿引荐一二。”
“不引荐。”悦溪答得干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无视两人惊愕的表情,道,“我夫君不想见你,我为何要为了你的想亲近,让他不开心?”他看向悦屏袭,“你呢?”
他温柔的语气和表情,跟他说的内容严重不符。
“我也想见见碌王殿下,白马斋与麦香阁,本该是合则两利……”
“合不了。”依旧这么干脆,“外头传的闲话太难听。”
“至今为止……白马斋所为,都是因为闲话?!”
“嗯。不然呢?”悦溪面带微笑,温柔坦然,“二位可还有事?”
“王叔主政三州,众所皆知的为人舒朗公正,爱民如子,并非鼠目井蛙。如今之势,我与碌王叔相斗,两败俱伤之局。”
“哦?你能伤他什么?”悦溪终于正眼看景王了,凤眸如初春冷泉,清透冷澈。
“王叔误会了,这话并非威胁。”
“这样吧,我与他婚后十日内,你若真能给他找了麻烦,我就给你们牵线,如何?”悦溪带着笑声道。
悦屏袭突然道:“王叔此话,不觉得太过感情用事吗?若我们真给碌王找了麻烦,如何还能好好商谈?”
悦溪轻声笑了:“哈哈哈,堂弟,你都看出来我是感情用事了,竟然还质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感情啊。哈哈哈哈哈!哪儿有像你们这么谈判的?”
他看了看两人:“没和地位高过你们的人合作过?你们得用利益撬动我的感情啊。可说了半天,‘利’字儿,你们倒是提了几次,到底是什么利,你们倒是说啊。没有利,就得是势了,足以压制我夫君,或是退一步,让他受损的势,也可让我们低头和你们合作。对,我就是个势利眼。哈哈哈哈哈。”
“怎么?你们不会是来之前根本没研究过合作内容吧?一拍脑袋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