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救了他,他活下来了。但我也因此失去了所有。包括亲人、身份、姓名。
预言者根本阻止不了未来的灾难。最多能影响的只有遇难的人。
不是这个人死,就是那个人。
*
或许是那日散步吹了凉风,也可能是和祁昼行事太过放纵,我第二日风寒,起了低烧。
开始没什么,后来烧越来越重,我不想奶奶操心,便托辞困倦请假,也没去医院,自己在房间里闷睡了两天。
第三日,烧终于渐渐退了,胃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怕胃病又发作起来,连忙爬出被子做饭,奶奶没让我自己动手,端出来一碗稠粥和蒸鸡蛋。
吃完饭后,我觉得有了些精力,算算调休也快不够了,便准备下午去上班。
临要出门时,奶奶拿出一个快递包裹,告诉我是昨天到的。
我已经快迟到了,便有些敷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印着一个奢牌logo。
“这是哪来的?”我皱眉:“给谁的?”
“就是放在门口的快递包啊。”奶奶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我草草一看,上面写着“贺白”的名字,应该是直接从奢牌购买邮出的,因此看不出到底是谁送的。我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但一时也弄不明白,只叮嘱奶奶先别拆包裹。
从假期加请假,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进学校了,一路骑车向图书馆过去,只觉人流似乎比平时大了一些。
等到了图书馆,才看到人才招聘大会的横幅。我一路进去,发现一排成功人士和名企的介绍海报。
而走到尽头,最中央的位置是,是一个人和他的经历成就介绍。
又是祁昼。
我看到海报下方的讲座时间,才反应过来苏玲玲提过的“零和博弈”讲座就在今天。
真是阴魂不散。
但好在,学校大的很,应该不会照面。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走到直升电梯处,按了五楼的按钮,却迟迟没有等来电梯,才发现旁边贴了个“维修暂停使用”的标志。
我:“…… ”
我只好绕去爬楼梯。楼梯口在一楼走廊的尽头。
然后,我远远听到一个人清澈微沉的嗓音从一楼礼堂传来。
“一般而言,你们认知中的是零和博弈是一种典型的非合作博弈,本质逻辑是此消彼长。复杂性远低于合作博弈论……”
原来,祁昼的讲座就在图书馆一楼。
这时,我已经停在了讲座的入口处,这是全校最大的礼堂。如今的祁总果然声明鹊起,即使是在名企云集的招聘会当天,他的讲座还是座无虚席,连绵几十排座位,上千名学生教授济济一堂,摄像机架满了走道。
礼堂最前面,正中央打着聚光灯,祁昼站在那里。他离我实在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眉目和神情,只听得见他演讲的内容,而麦克风的扩音让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空洞和距离感。
我不知不觉地在门口停下,站了一会儿。
这时,正好到了中场提问环节。有个前排的女孩举手问:“祁老师,那您能再讲讲合作博弈论吗?或者举个例子?”
这个问题其实很基础,女孩或许是校领导安排来活跃气氛的,我这么想道。
合作博弈论的关键点在于“联盟构建”和“利益分配”,我估计祁昼接下来不是讲“夏普利值”,就是讲最典型的案例“资本家与工人的合作了”。
祁昼放下矿泉水,拿起话筒。
“合作博弈的理论公式和应用,我下半场会详细讲。不过,如果你问案例的话,现在正好是中场茶歇时间,我就随意分享一下自己近来的经历感悟。”
礼堂里立刻安静下来,人们显然都很好奇这位年纪轻轻的商界奇才的个人经历。
“合作博弈的复杂在于,它其实是矛盾的。”祁昼目光遥遥投向礼堂后方,“利己才是人的本性,付出本质上是反人性的。我个人投资理念其实偏向于掌控感强的事情,所以,其实我只在唯一的情况下投资了合作博弈。或者极端点说,我甚至试图只’合作’,而泯除’博弈’的部分。”
这里人太多了,有几名学生挤不进去和我一样站在门口旁听,听到这里已经兴奋地掏出笔记本,说要记一下大佬的投资感悟,打出来印在宿舍里激励奋斗寻找灵感。
与此同时,祁昼的话音落下。
“这项高风险投资,我称之为爱情。”
场上一片哗然。我诧异地抬头,仰望着主席台上的祁昼。
明明还是遥远到看不清脸的位置,我却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直觉。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
我听到那里,便如梦初醒般匆匆离开了礼堂,到五楼图书馆时,已经迟到了几分钟。
这个月的全勤估计又没戏了,我叹了口气,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小贺,你又偷懒请假了,”边上陈威南抱怨道,“这两天可忙死我了。”
我知道他是想卖我个好,于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谢谢南哥。”
陈威南就立刻凑过来小声笑着问:“那你是不是应该帮哥个忙?”
“你和那个总来借书的女生……脸圆圆的,叫苏玲玲好像,是不是挺熟的?”他压低声音小声道,“我看她穿得不错,还带着个好像很贵的表€€€€她有男朋友吗?”
我在心里赞叹了一秒自称谈了几十个男朋友的苏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然后以“不知道”答了。
图书馆有编制的老师们都是大爷,留给合同工的是大堆杂活,我处理了一会,等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只觉面颊有些燥热,拿温度枪测了一下,发现还有五分低温。
这时也基本到晚饭时间了,学生一批批出去,陈威南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我说还不饿,再等一会儿,让他先去。
我其实倒不是不饿,只是害怕遇到祁昼,被他知道在这所学校工作。刚才礼堂的一瞬对视还是让我心有余悸€€€€虽然理智安慰我,那应该是个错觉。隔着那好几十米的重重人海,我又躲在门边上,根本看不清楚脸。
我随手拿了本书看,转移头晕和饥饿的不适感。就在有些昏昏欲睡时,桌面被人轻轻敲了敲。
是苏玲玲。
她背着书包,应该是晚上来自习,对我玩笑道:“贺老师,怎么这几天都没来,还以为你躲着我呢。”€€话说开后,她不在故意腼腆装乖,倒是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我揉着太阳穴:“我感冒请假了。你快去自习吧,别在这里,小心被我传染。”
“等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压低了声音,从借书柜台绕到我身边。
我十分头晕,有气无力道:“什么?”
“你凑近一些。”苏玲玲把陈威南的椅子拖近了些,一屁股坐上去:“我怕别人听到。”
第19章 溶于深水
我只好低头附耳过去。
“我想问……”她难得的忸怩,凑在我耳边,小声道:“你是怎么确定自己是同性恋的啊?我上学期活动上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特别出色人也特别好的学姐,虽然因为她在国外还没见过面,但通信了小半年特别聊得来……我就,也想……给自己鉴别一下。”
我刚才顺便喝了口水,当即呛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苏玲玲吓了一跳,站起身给我拿纸,却忘了刚才那别捏的姿势,直接一头撞到了我的鼻尖
€€€€而就在我们面颊相撞的尴尬时刻,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停在了借书柜台前。
我捂着鼻子,抬起头,先看到了质地考究、光泽漂亮的灰色风衣。
“你吃饭了吗?贺白。”面前的男人安静地看着我,灰蓝色的眼睛仿佛一片冰凉的海。
突然出现的祁昼面无表情地将一个绣着蓝色小花的保温袋放在了我面前,然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叫出了我现在的名字。
……他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了。
我根本没注意看他给的东西,只觉得心沉了沉:如今我也在明处了,如果不能尽快杀了他,未来只会越来越危险。
我害怕,总有一天会死在祁昼手里。
“祁老师好。”苏玲玲和祁昼打了招呼。她的目光小幅度地在我和祁昼之间流转了一瞬,我知道,她对我们认识应该非常诧异。
祁昼对她微微点头,一言不发。
苏玲玲心思玲珑,立刻识趣地自己拿起书包悄悄离开了。
图书馆借书柜台便只剩下我们两人。
“吃饭了吗?”祁昼又重复了这个问题。
我下意识摇头,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最后还是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胃不好。先吃饭再说。”祁昼仿佛没听到我的问题:“你下班了吧?”
我不想和他在这里纠缠,只好点头,仓促地收拾好了东西,和祁昼一起离开了五楼阅览室。
阅览室的外面是休闲沙发区和圆桌咖啡厅。一些学生会在这里吃外卖或者点杯咖啡小组讨论。
祁昼提着那只可爱的饭盒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我们在咖啡厅坐下。现在正是饭点,咖啡店没人,我找了个座位坐下,过了几分钟,祁昼端来两杯饮料。
我伸手去拿冰美式,祁昼却轻轻打了下我的手背,把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在我面前。
他管我管的行云流水、理所当然,我一时都懵了,几乎上来些火气。
我刚想发作,却见他皱眉反握住我的手:“手心怎么这么烫,生病了吗?”
不知为何,先前和他那样亲密袒露,我都不觉得羞耻,此刻却莫名心跳加速。
我飞快地抽回手来:“没病,穿多了有些热罢了。”我怕祁昼再纠缠,索性抢过饭盒打开盖子,大口吃起来。
祁昼看着我狼吞虎咽,半晌道:“我第一次做,本来还有点怕没熟,竟然这么好吃吗?”
我缓缓低头看菜:“?”没熟???
祁昼轻轻挑了下眉:“开玩笑的。我对着菜谱弄了一晚上了。”
我:“…… ”真该让刚才听他演讲的人看看祁总这幅面无表情开玩笑的样子。
……但话说回来,还真挺香。主要都是我爱吃的菜。
不过,如果牛腩能烧烂点就更好了……
我在祁昼灼灼的目光下,为了体面将嚼不烂的牛筋狠狠地咽了下去,然后噎得一口气喝了三杯水。
二十分钟后。
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就在十五分钟前,祁昼忽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地,然后带来了这盒饭。
于是,我真就这么快吃完了,而整个过程中,祁昼就坐在我对面,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我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学生们都吃完晚饭回到图书馆自习了。走廊上,咖啡厅里的人渐渐开始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