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冉宿梦沉默下来，她点了下头，身子微微后靠， 手指滑动着手机继续浏览着什么。
陈子萱见她没再说话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才缓慢地松了口气：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什么都不为，就想对她好呢？
只是需要看着她、让她度过最后这段保有自我意识的时光而已。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什么都不做，就让她独自待在这里也没关系。她不会乱跑，心里也没有什么爱或恨，就连遗憾也无，只想着……只想着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仅此而已。
——但如果真是如此，她根本就不会变成鬼魂。冉宿梦无比确定这一点。
只是当她拥有自我意识时，她本能就去压抑自我，压抑情感，表现得什么都不在乎。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但事实真会是如此吗？
人啊，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那么理智地去控制自己的情感。
陈子萱并不知道冉宿梦在干什么，看样子似乎在与什么人聊天？她有点想蜷缩在一团，这样坐在沙发上让她非常不自在，但她又不太敢乱动，害怕冉宿梦看过来，害怕冉宿梦关心她。
突然的，冉宿梦站了起来。陈子萱有被吓到，但忍住没表现出来，她偷偷看过去，就见冉宿梦回房间取出了……一套衣服？
冉宿梦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不抽烟所以家里根本没有打火机。不过她很快想到办法，她在厨房拿出一个铁锅，然后打开燃气灶点火，将衣服一角点燃，整个丢进锅内，看着它燃烧殆尽。
“过来，拿一下新衣服穿上。”冉宿梦对陈子萱招手。这是她刚刚问谢无眠得到的办法。“是我没穿过的新衣服，尺码你应该也穿得上，希望你别嫌弃。”
新衣服，就直接烧掉了？！陈子萱站起身，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眶有些发红，她转头吸了吸鼻子，才意识到她是鬼，哭应该也流不出真实的眼泪。火焰将整件衣服一点点烧尽，而她伸出手去，身上的那脏兮兮的校服顿时消失，变成冉宿梦烧掉的整套运动装。
“嗯，很好。”冉宿梦有些遗憾，“可惜家里没有帽子。当然，这一身你看起来也非常精神，非常好看。”她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冉宿梦深深觉得，深红印记出现后的这段时间，真的让她性格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她现在已经能认真说出心里的想法。要放在以前，很多话她都是说不出口的。但现在想想，死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畏惧呢？
现在是白天，就算不带武器出门，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冉宿梦犹豫片刻，想到出行可能会有的安检过程，还是回到卧室将匕首也放进了背包。不过她将那五张除煞符取了回来，叠成小方块塞进衣服内的口袋里。而后，她在厨房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柄较为厚重的黑伞：这是她以前花高价买的伞，质量非常好，遮阳遮雨效果一流，还比其他的伞要大，伞骨也非常结实，刮再大的风也不会吹翻。
但拥有这么多优点的它，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太重了。
重到冉宿梦凭借一腔热情硬着头皮打着它出门了两三次后，就将它束之高阁。
但如今，她冉宿梦已是今非昔比。区区小伞……还不如双刀重呢。冉宿梦收拾好一切，转身看向陈子萱，发出邀请：“请问，你愿意陪我出门一趟吗？”
陈子萱看着她，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呆愣。
冉宿梦见陈子萱没有回话，她莫名就想到白从霜的……一些优秀演技。她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微侧过头，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我是个非常内向的人，一贯都是独处……我、我还没有……没有跟人一起出去看过电影。你愿意陪我去吗？”
“……好、好的。那，那我们出门。我就算稍微晒一会儿太阳也没有关系的。”
等进入商场后，自然就不需要打伞了。陈子萱安静跟在冉宿梦身侧，来往的行人看不见她，也不会觉得冉宿梦有什么异常。冉宿梦进入影院时还购买了大份爆米花，让店员分成两份装。她买了两张电影票，虽然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她身侧位置的是空的，但陈子萱其实就坐在那儿。
……原来，这就是电影吗？好像就是比电视上大了一点而已。其实在电视上也是一样看的，这里太贵了。就连吃的也贵。冉宿梦其实没必要花这个钱。陈子萱看着荧幕上的演绎，忍不住想到这些。但她很快又觉得，钱已经花了，她如果此时不认真看电影、不认真吃掉这分过来的一份爆米花，才是真正的浪费。
一场高分电影，在沉浸进去之后，从开始到结束会给人一种很短暂、意犹未尽的感觉。一直到散场彩蛋时，陈子萱才生出几分“电影院似乎确实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说，只安静跟在冉宿梦身后出去。
那么，现在该回家了吗？
“到中午了，吃顿午饭吧。”冉宿梦早就初步规划好了形成，她感慨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外面吃过了，一直也没有人愿意陪我。唉……要是有人愿意陪我吃一顿火锅或者烤肉该多好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非常内向，也没有能够随时约出来的朋友……”
陈子萱：“……”怎么说呢，冉宿梦这次演的一点都不用心。
但冉宿梦要去吃，陈子萱也只能跟着。
“我从来没玩过密室逃脱，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愿意陪我去玩……”
“我从来没进过鬼屋，虽然我能看见鬼，但真正的鬼和人扮演的鬼还是不一样的。要是与人愿意陪我就好了……”
“我从来没……”
“我从来……”
“我……”
……
从烤肉店出来时，已是晚上九点。
冉宿梦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心里微妙地升起几分感慨。她将黑伞随意拿在手中，此时倒是不必打伞了。她转头看向陈子萱：“我……”
“已经很晚了。”陈子萱难得打断了冉宿梦的话，她表情格外认真也格外紧张，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回家吧？”
冉宿梦眨了眨眼睛：其实她刚刚想说的也是我们回家吧。但既然陈子萱这样说……“好的。”她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该说不说的，小姑娘的性格其实很好，乖巧、善良……其实还有懂事这种词语，但在这种情景下，冉宿梦觉得懂事并不是什么好词。
“买点糖炒栗子吧，我想吃糖炒栗子了。嗯，再来两串糖葫芦？”冉宿梦小声开口问着，但没等陈子萱回复，就已经走到人家店铺前，说出“称点糖炒栗子”的话了。
陈子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直到冰糖葫芦面前，冉宿梦自己挑了一串，然后用眼神示意她选味道时，她才眨了眨眼，选了一份水果的。
她只吃过山楂的，没有吃过水果的。但买到后尝起来，这水果其实与一般的水果没什么两样，甚至已经很晚了，已经不太新鲜，就连糖浆也有些融化了。陈子萱侧头看去，发现冉宿梦看起来对这糖葫芦不太满意。
但是，但是——
这是她吃过最甜、最好吃的糖葫芦了。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流下，但心中却被一种形容不出来也说不出的柔软填满了。温暖的，酸涩的，将她的眼泪吸足了去，让她心里下了一场迟来的细雨。
“诶？这摆摊的栗子糕你吃过没？我以前觉得这是切糕，害怕得很，小时候都绕路走的。但是它看起来又确实很诱人。”冉宿梦本打算在路边打车回去，但忽然瞧见了小推车上金黄金黄的栗子糕。
“！”陈子萱顿时瞪大眼睛，她快步挡在那栗子糕的摊位前，甚至张开了双手，“别再买了，很晚了。该回家了。”
她认真说道：“你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晚上会撑得睡不着的。”
冉宿梦笑眯眯地应了，很快点开软件打车。——其实她吃过这个，在学校门口被狠狠宰了一笔。这玩意非常占重还不好吃，老板下刀甚至还会斜着切，给出的量让冉宿梦觉得足够那时的她吃三顿。可惜那时候的她太腼腆胆小，甚至不敢直接走人，只涨红着脸将钱付了。
第43章 043 游魂 /第/八/次/入/梦/
第二日， 冉宿梦带着陈子萱去了欢乐谷，几乎排队将每个设施都坐了一遍。
划船，喂鱼。去花鸟市场转了一圈……
冉宿梦带着她从白天逛到黄昏， 还坐了轮渡，似乎想再这几天里将她十八年的遗憾弥补， 带她尽可能去体验其他同龄人可能体验过的生活。
“谢谢你。”在等待谢无眠过来接陈子萱时， 陈子萱忽然对冉宿梦说， “这两天……我想我会一直记住的。”
冉宿梦愣了一下，抬手虚摸了摸陈子萱的脑袋，忽视掉自己穿过她头发的手，轻松道：“不是你陪我去这些地方的吗？干嘛要对我道谢。这两天， 我也玩得很开心。”……如果不是她去幻梦世界锻炼了整整一个月，这两天的运动量估计都能比得上她之前几个月的运动量了。别说坚持逛完，就逛到一半她都得累死。
但现在体力上来了， 带着鬼魂小姑娘去了这么多地方……怎么说呢， 体验也还挺好。主要看见陈子萱眼睛发光时， 冉宿梦便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这令她升起几分满足感。
“你就去谢无眠那儿睡一晚上， 明天我们继续出去玩。”冉宿梦笑着说， “可惜你没有实体了，不然我还想带你去电玩城呢。不过也没关系，我预约了海洋世界的门票。等明天逛完海洋馆，我们就去吃自助铁板烧。”
陈子萱眼里亮晶晶的，恍惚间让冉宿梦觉得她还是活生生的小姑娘。
谢无眠很快将她接走，冉宿梦回到家， 也开始思考今晚入梦事宜。
上次一待就是一个月，这一次还不知道要待多久。要是待得久了，骤然回来她说不定还会不太适应。但这样或许也好， 要是真的一直与陈子萱待在一起，等她失控后，冉宿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去狠手超度。
但这，或许是特殊事件处理局必须面对的。那些亡故的鬼魂，或许有的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有一些……
会让人很不忍心。
冉宿梦回到家中，收拾出纸笔，她认真写下这两天带陈子萱去过的地方、带她吃过的东西，然后继续写下“明日”她即将要带她去看的东西与行程计划。
……鬼魂，能保有自我意识，其实也就只有这几天了。如果不太稳定，两天就失控也是有的。冉宿梦写完这些看了两遍，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让陈子萱在她手上失控。
要是今晚陈子萱在谢无眠那边失控了……虽说这份任务就不算在实习指标里，但、但冉宿梦也觉得……她会松了口气。
她做完这些后将手串和符箓放好，然后拿出双刀和匕首放在床上。这两天都没机会练双刀，眼看快要到入梦时分，冉宿梦快速冲了个澡，换上一身方便施展的宽松运动服，便在客厅练习起双刀劈砍来。
如果有机会，或许她真该去学学经文超度。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学，她倒不需要学很多，只需要一点点的、足够超度像陈子萱这种类型鬼魂的经文就够了。毕竟……经文超度看起来比双刀超度要温柔多了。
……
第八次入梦。
深红印记涌向她，烙进她的意识，带着她穿梭白雾，来到星灵界。
带着她，来到白从霜身边。
“下午好。”冉宿梦看向白从霜，她双手拎着双刀，来到白从霜身前，“白师傅。”
“……”白从霜笑盈盈地本欲接话，忽然就听到这声白师傅来。她略顿了一瞬，便笑道，“乖徒弟。”
这下，便是冉宿梦略觉得有些微妙的不自在了。不过她并没品出其中有什么特殊，也许只是因为“师徒”相称没之前的“冉小姐”“白小姐”这种称呼揶揄？……平等？冉宿梦没继续想这个，她很快问：“今日剩余时间是练习刀法，还是外出狩猎？”上次离开时，白从霜不是说要带她继续狩猎幽魂吗？冉宿梦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如今再对上幽魂，应当不会太过狼狈。
“都可。”白从霜平淡回答，“看你。”
“那就先狩猎吧！”冉宿梦很快决定下来，她已经好长时间不曾实战，上次那一个月的练习成果，怎么也得在实战里才能看出来。她一决定，白从霜便动身带着她前往之前发现的幽魂游荡位置。
“星灵界，有经文超度一说吗？”被白从霜带着赶路期间，冉宿梦好奇问道，“佛经，和尚什么的？”
“并无。”
也是，毕竟这是个全员鬼怪的世界。要是让鬼怪学习经文去超度鬼怪……那也太奇怪了。有一种“我超度我自己”的微妙感觉。
“接触到你那个世界的灵异人士了？”白从霜忽然问，“实力如何？”
……其实早就接触到了，只是她不说而已。冉宿梦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想白从霜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告诉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冉宿梦略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见到的人也不多，而且……我那个世界的鬼怪也不强大。反正，她们超度本世界的鬼怪是很轻松的。但若战斗力，或许比不上你。”
那是自然。冉宿梦那个世界的人死之后化为鬼魂，能有自我意识地活过一星期的都少见，怎么比得上星灵界修行数百年的鬼怪？而人类……活至百年已极为少见。
白从霜没再问其他的问题，似乎对现实世界已没那么好奇。她领着冉宿梦越过一处小山，冉宿梦很快发现游荡于树林间的幽魂。
不用白从霜说，冉宿梦便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她双刀在手，轻手轻脚朝那幽魂靠近。
白色的影子很快察觉到冉宿梦的气息，它漫无目的游荡的身形停止，忽地朝冉宿梦方向冲来。这一次，白从霜不在附近也没发散出任何气息，是以幽魂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朝冉宿梦发起了攻势。
人形身下如裙帐般的白雾大幅度鼓动着，浅淡的白雾随着它的冲锋在整片树林溢散。那标志性凝成的白雾状长鞭毫无预兆地破空而出，狠狠朝冉宿梦鞭笞而下。
近乎的本能地，冉宿梦右手长刀横起格挡，当那长鞭与刀刃触碰瞬间，左手长刀狠狠斩下。这长鞭瞬间被斩断一截，但很快又凝出新的。
破空之声不断抽响。这幽魂警惕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给冉宿梦贴身的机会，只以长鞭不断抽击。冉宿梦下盘极稳，一手攻一手防，不断在抵御鞭击瞬间反击斩下。
回到现实三日时间，再加上之前一月大部分也只在埋头练习，所以冉宿梦对双刀的运用其实不算特别熟练。但此时此刻，在幽魂地不断攻击之下，冉宿梦对双刀的运用越来越熟练。那长鞭每扬起一次，她都能精确找到落点，在瞬息以长刀格挡掉。
陪练。
眼前这只幽魂，是再好不过的陪练对象。以白从霜的实力，哪怕是教导下的过招也是碾压她的，纵使白从霜再怎么放水、再怎么压抑实力，也远不如眼前这与她半斤八两的幽魂。而且这幽魂显然还有些死脑筋，明明长鞭一直不起作用，它也没有转换其他的攻击方式。
冉宿梦翻转手腕，双刀简单舞了个刀花。她有感觉到手腕和手臂隐约发酸，但这种程度完全可以忍受。她耐下心来，开始尝试以最小的消耗与最短的时间去精确抵挡那一瞬间打下的鞭击。
对于时机的精确把握，攻势来临瞬间的反应能力……冉宿梦紧紧盯住这幽魂，稳定出刀将它每一次攻击都防御下来。
就在又一次鞭击后，率先不耐继续这无意义“陪练”的竟是这幽魂。也许它被人类气息勾丨引得静不下心消磨猎物的体力，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它忽地停手，仰天尖啸起来——
同一时间，它周身弥漫的白雾凝滞一瞬，而后如浪潮一般朝四周猛地扩散开！
无形的音波激荡而来，这幽魂身形骤然消散在白雾中，下一瞬，它于冉宿梦身侧出现，猛地扑咬而上。
“……这就急了。”也是，毕竟是靠本能行动的幽魂，也没太高的智商。冉宿梦抬手以横挡而下，冲击力道从刀身传至手臂，却无法撼动她倒退一步。她一个跨步前冲，提刀便斩，将白雾割裂开一道空白。
她出刀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又或是这幽魂的反应太快，根本斩击不到。可恶，现实世* 界床头鬼怪那次也是一样……难道她必须放血降低鬼怪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