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人心疼大师兄吗? 第146章

见他走过来,耿明机眼神一紧, 一些慌乱在眼中一闪而过。

很快,他又稳住了心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定定盯着钟隐月。

他还紧紧搂住白忍冬,厉声道:“你要做什么?忍冬都已经昏迷不醒了,你还要加害于他不成!”

钟隐月冷笑一声,扬起手。

啪地一声脆响。

这重重一掌落下,在耿明机脸上落下一个十分清晰的红手印。

满座哗然。

忘生宗向来讲究冷静自持,不论出了何事都不变丝毫神色——可这会儿,台上的忘生宗弟子没把持住,也蓦然瞪大了双眼。

台底下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连吸凉气的声音都没了,满场寂静,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里,钟隐月神色却波澜不惊。

他收起手。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身上神色嫌恶地抹了两下,一言不发地回身离开。

耿明机僵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抬起手,捂了捂作痛的脸颊。

他摸了摸脸,又松开手,气得惨白的脸色都通红起来:“你打我!?”

“为何打你,你当心中有数。”

钟隐月停下步子,回身目光凉薄地瞥了他一眼,“若你今日做了此事之后,仍能做天下第一的话,那我等之道可真是烂到泥地里去了。要我说,还不如全去追随乌苍。”

台下仍是一片死寂。

钟隐月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走到沉怅雪旁边去。

他拉起沉怅雪一只手臂,这次开口,声音立马柔下来:“站得起来吗?”

沉怅雪眯着眼睛摇摇头:“没力气……抱歉。”

“抱什么歉,今天这么厉害。”

钟隐月朝他笑笑,又低低说了句“那就失礼了”,便伸手穿过他膝弯,另一手扶住他后背,把他一把横抱起来。

一被抱起,沉怅雪下意识地顺势就把插在地里的剑拔出来了。他惊得一哆嗦,赶紧搂住钟隐月的脖子,在他怀里小声惊叫起来:“师尊!”

“别动。”钟隐月说,“你现在下来,我很尴尬的。”

“……我很重的。”

“哪儿有,这么轻。”钟隐月说,“站都站不起来了,别逞强。不许动啊,这次必须听我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抱起来,沉怅雪脸都红透了。

他把胳膊又抬起来一些,把脑袋往下藏了藏,不敢看人。

钟隐月抱着他,走下了台子。

耿明机捂了捂脸上还火烧似的阵阵刺疼的印子,望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眉头又皱几分。

心中怨恨更深,突然胸腔一痛,他一时气火攻心,猛地又咳嗽起来。

他咳得像要死了似的,半晌才停下来。

耿明机松开捂嘴的手,见掌心里有一滩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他视线里忽然有些晕眩,模糊,耳边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耿明机顿觉有些不好,他回过身,眯起眼,努力摒开视线里的重影与雾气,试图看清那他想看清的人。

上玄掌门站在天决门的观座上,阴沉着脸望着他。

耿明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遥遥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失望。

日落西山后,夜落帷幕,月挂枝头。

沉怅雪身上虽没受多少伤,但也并不是全然无事。

钟隐月帮他运转好体内灵气,稳住了金丹。做完这些,沉怅雪就彻底睁不开眼了,钟隐月又把他扶到自己的卧榻上,让他睡下了。

沉怅雪睡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夜深人静,钟隐月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药箱来,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掀开了些被子,把沉怅雪一只受了伤的手臂从被子里慢慢拉了出来。

白忍冬没在比武中击中他,但在闪躲间,沉怅雪也被划到了。

他这只手上留下了两三道口子。长短深浅不一,其中有一道深的都能看见骨头了。

钟隐月瞧着就痛。他细细摸了一会儿沉怅雪的胳膊,打量了片刻伤口,就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从药箱里取出灵药来,慢慢地涂抹在了伤口上。

就这么专注地涂了片刻,身边突然传出声音来:“师尊?”

这声音很含糊,语气里也没多少力气,说话的人仿佛没睡醒似的。

钟隐月吓了一跳,一转头,就见沉怅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不过他双眼迷离,瞧着是没醒多久。

“吓我一跳。”钟隐月拍拍自己心口,松了口气说,“你怎么醒了?这药中有灵气,理应抚人心神,不会多痛才是。”

“确实不痛,只是师尊一拉我,我就醒了。”沉怅雪没什么力气地轻声说,“被强拉硬拽地拖走杀过,又总是频频午夜梦回,便十分害怕在梦中被人突然拉一下。”

听了这话,钟隐月一蹙眉:“经常梦到么?”

沉怅雪点点头。

钟隐月心疼极了。他伸手,摸着沉怅雪的额头,轻抚了几下。

“我一会儿就去别的长老屋中看看,借些安神的灵香来。”钟隐月说,“不怕,有我在。”

沉怅雪朝他笑笑,又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劫后余生的一声叹息。

钟隐月忽然确信了,他刚刚的确是又梦到了那时被抽骨剥皮的事。

涂好了伤口后,钟隐月再用白布将它包好,帮他塞回了被子里。

“要抱抱吗?”钟隐月问他。

沉怅雪点了点头,钟隐月便脱了外袍,挂在椅子上,脱鞋上了榻,抱住了他。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抱作一团,相互沉默了良久。

“阿月。”

沉怅雪突然叫他,钟隐月应了一声:“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不听话?”

钟隐月笑了声:“你一会儿听话一会儿不听话的,我都习惯了。”

沉怅雪沉默了下。

“不过不听话有不听话的好,听话有不听话的好,都好。”钟隐月说,“今日虽说急死我了,但你硬是靠自己杀出了血路来,我都恨不得把忘生宗那把号角抢过来喊了。我就想朝着全天下喊,我们家沉怅雪打赢了你们天决门狗日的主角,主角有什么了不起的,异灵根有什么了不起的,干曜宫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了旁门左道还不是输了,都是垃圾。”

沉怅雪本还有些伤心,一听他这话,又吃吃笑了起来。

他抱着钟隐月,就在钟隐月耳朵边上笑着。刚睡醒的人声哑,笑的时候音尾都有些沙沙的,钟隐月听得有些脸热。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有些不满:“笑什么?我说真的,你别笑。”

“我知道是真的,阿月从来不骗我。”沉怅雪低低眼眸,仍然笑着,“可是我总不听话,你真不怪罪吗?”

“怪你做什么。你遭遇了这么多不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自然是好的。知道这世道不公,不愿再守规矩,什么话都全听师长的,那自然是更好的,我巴不得你别太听我的话呢,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说的,你别乱说话,阿月是天底下最好的。”

沉怅雪把他搂紧些,往被子里藏了藏,又嘟囔着,“要是没有阿月,这世上要是没有阿月……我如今会干着什么呢。”

“还在那地狱似的山宫里受苦受打,在发霉的柴房里皮开肉绽地翻来覆去……或者是被心魔折磨得堕入妖魔,如他们所言一般地杀了同门……然后没了心智,人人喊打,被割了脑袋死在路边……”

“或者被干曜长老留个小命,带回那个山洞里,日日折磨……说不准,下一个被倒挂在山门上的,会是我——……”

钟隐月听不下去了,抬起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钟隐月面露痛苦,“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别说了。”

沉怅雪被捂住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听了这话,他又在钟隐月手底下闷声笑了起来。

“阿月心疼了。”沉怅雪闷声说。

“这谁能不心疼?”钟隐月有些气恼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总觉得你总爱说些折磨自己的话给我听,看我心疼你?”

“我哪儿有,只是每次想想都后怕。那些事实在太疼,我无法忘却,总是午夜梦回,不住地深想。”沉怅雪说,“或许这悠悠苍天也并非薄情寡义的。见我这如一叶扁舟一般,实在可怜,就将阿月派来给了我。”

“这可并非我胡说八道。阿月也不妨想想,若是没了你,我如今……若是能化作森森白骨,反倒是个好结局了。”

“说不准,还会被抽骨剥皮……”

“好了!”

钟隐月实在听不下去,又用力地捂了一下他的嘴。

他从沉怅雪怀里坐起身,一脸无可奈何又痛苦非常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都知道想着就痛苦,为何还要总是去想?别念了,你越念就越想,别总是这样给自己上紧箍咒了行不行?”

“你若后怕,你便看着我,别总是拿过去和或许的事套着自己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钟隐月几乎是在向他求饶了。

沉怅雪又无奈又好笑,点了点头。

钟隐月不太放心地追问:“你答应我了?”

沉怅雪又点点头,在他手底下声音更闷更含糊不清地开了口:“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说了。”

钟隐月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他。

他放下了手,躺了回去,沉怅雪也又自然地将他再次搂回怀中。

“只是阿月,我今日并非不想不听你的话。”沉怅雪说,“可我实在是不甘心……那时我站在那里,他要吸我的灵气。我突然就想呀,这怎么不算又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为何长老总想用我的修为,来为他铺路呢。”

“那不是我的修为吗。”

“那是你的修为。”钟隐月说,“本就不该拿去为他铺路。”

“是呀。”沉怅雪闭了闭眼,“本就不该,却每次都如此,我怎么能甘心。我总是想,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主角会是他,为什么我们都要费尽力气去给他铺路。”

“我的修为,我花了数十年才开悟,我走到这里,都是我自己千辛万苦,呕心沥血……到头来,却都要奉献给他么。我费尽力气,半条命都搭在这条路上,就是为了给别人做一块儿垫脚石不成么。”

“轻轻一句命数,一句天定,我做的一切,我流的血,全都成了为他而做的,可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