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金刚 第53章

这个回答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埃文斯心领神会,露出了然的笑容,说,“看不出来左沐这么痴情。”

埃文斯的中文不标准,说痴情两个字时发音很滑稽。童珊听完就笑了,埃文斯坐在沙发里也一脸乐呵。

只有左沐被他们调侃得相当无奈,皱着眉继续喝水。

最近这一年童珊偶尔会这样,有时候话题正好聊到了,她就说上一两句,左沐对此已经习惯。

他知道童珊的用意,童珊怕他一直放不下,聊起这件事就当是给他做脱敏治疗,把心里的一块陈年疤痕揭起来,痛一下,痒一下,可能渐渐就没什么感觉了。童珊是为他好。

童珊和埃文斯又聊了几句别的,然后起身走到左沐身边,问,“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人坏人都给她做了,左沐搓了把脸,向童珊求饶,“放过我吧。”

三年的时间很长了,左沐有时候复盘比赛,看着屏幕上拿着球杆绕着球台反复确认角度的自己,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

这三年里他的生活几乎只剩下斯诺克,每天练球十到十二小时,单调重复的训练让原本乖张的性情也变得安静沉稳了。偶尔回国参加活动、他会和童珊调侃自己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一下子看见那么多人,那么多高楼,刚重新适应了国内高速热闹的环境,往往两三天以后他又回到爱丁堡的俱乐部,开始清修一般的生活。

不去香港这事就在几句玩笑话后翻过去了,左沐开始全力准备半个月后在曼彻斯特举行的斯诺克冠中冠(Champion of Champions)比赛。这是为赛季前半年的所有冠军获得者设立的邀请赛,参赛的十六名选手都是世界顶尖水平的球员,左沐上个月因为肩颈劳损,配合进行物理治疗,训练也放松下来。这个月他基本都泡在俱乐部里练球,每天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冠中冠开赛前一天,左沐在中午休息时收到一条微信。

是任俊元发来的。

上一次他们联系也是差不多同个时候,左沐没感到太意外。

他划开手机,看到内容,挑了下眉。

自从换了手机号,左沐把微信里的联系人也清理过一次。以前因为黎晔认识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删了,只有任俊元还保存着。

这三年里左沐和任俊元一共联系过三次。每一次都是任俊元主动发的消息。

冠中冠的比赛就在任俊元就读的曼彻斯特大学体育馆举行,任俊元作为在校学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左沐和黎晔分手的第一年,任俊元给左沐发了两条信息。

【你没拉黑我吧?】

【好像没拉黑。我看到比赛信息了,我就不来了,祝你夺冠。】

很客气的两段话,任俊元也可以不发信息,装作不知道的。一个校园里上千名学生,左沐只在体育馆比赛两天,根本见不到他。

任俊元不来也在情理之中,他是黎晔的朋友,左沐是黎晔的前任,这种关系没必要见面,真见到了也是彼此尴尬。

左沐看到消息以后回了一句:【好,谢谢。】

第二年也是相同的对话,任俊元说自己不来,祝左沐夺冠。左沐回复谢谢。

然而这一次的内容有些不同。

【我还有半年毕业了,这次来看你比赛,好好打。(任俊元)】

左沐正在啃三明治。

他停止咀嚼,盯着手机屏幕。

好像前不久才是高三毕业的散伙饭,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任俊元大学快毕业了,那么黎晔呢。

那个不该想起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左沐制止自己再想。

任俊元在消息最后标明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小细节透露出一种伤感的意味,一年一次的联系持续了三年,也许任俊元以为左沐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微信id了。

左沐抽纸擦手,回复他,【打这个号码,我给你留前排的票。】

接着他把童珊的手机号发过去。

每个球员都能拿到几张亲属票,这些年除了童珊偶尔到场观赛,其他时候左沐都用不上这些入场票。

任俊元来看了第一场比赛,左沐以6-3赢下自己的首场晋级。

比赛结束后他们隔着观众席的围栏,握了一下手。

三年不见,任俊元成熟了很多,穿着薄呢大衣和笔挺西裤,对左沐点点头,说,“Congratulations。”

他们两人都以为这次就只是匆匆一面,等到任俊元毕业后回到国内,没有了特定的场合,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

就连左沐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他的晋级之路走得无比顺坦,一路打进了决赛。曼彻斯特大学里的许多中国学生都在讨论他在比赛上的表现,任俊元的几个朋友也都买了决赛的票。

任俊元本来准备与朋友一起再看一场决赛,可是内场票早已售罄了,他只能再次联系童珊,又拿了一张亲属票。

童珊事先没告诉左沐,等到比赛胜利,左沐听到观众席之中有个大叫他名字“左沐!左沐!”的声音很耳熟,不由得回头去看。

任俊元站在观众席中间,样子很激动,不像上次那么客套平和了,这次是由衷地为左沐高兴。

左沐抬起手,以笑容回应任俊元的鼓掌呼唤,观众席里很多留学生都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左沐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也许是内场灯光太亮了,才让他一下子看不清观众席上的那些人影。

比赛结束,任俊元没有久留,和朋友一同离开。

除了第一场晋级赛上他和左沐因为握手有过简短对话,此外什么别的都没说。

这次的夺冠对左沐而言意义很重,冠中冠是与其他三大锦标赛同等分量的一级比赛。左沐在二十二岁这年,也是成为职业球手的第五年,终于赢得一座斯诺克一级比赛的冠军。曾经那些质疑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许多喜爱他的球迷都把这场胜利视作他球风成熟的标志。

这座冠军奖杯开启了左沐的后半赛季,紧接着他又在苏格兰公开赛上蝉联冠军,成为该比赛首位两度夺冠的亚洲球手,直到整个赛季结束,左沐以三座冠军奖杯刷新了自己的职业排名,总积分上升至第三位。

打完四月的最后一场积分赛,在六月新赛季开始之偏,左沐给自己留出了两周假期。他回国休息了一周,参加了几个代言推广活动,假期快结束时童珊给他发来一个商务行程。

左沐受邀到澳门参加一场斯诺克表演赛,同场竞技的还有其他三位斯诺克名手。

冲着高额的奖金,左沐去了一趟澳门,表演赛不如正式比赛那么严肃,左沐也参加过不少商业活动,懂得其中的噱头,他在表演赛上打出各种炫技花式球,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比赛结束以后他包了一个当地司机的车,到澳门码头和老城区逛逛,顺便买些伴手礼带给教练。

司机先带他去了外港码头,接着开到半岛附近的一片老街。这里不是旅游团常来的打卡地点,街道上游客不多,司机指着不远处一座立有佛塔的寺庙对左沐说,“这里的观音很灵验,先生可以去拜拜。”

左沐笑了笑,他不信神佛,但也没有拒绝司机的好意,下车前与司机说定了见面地点,让对方一个小时后回来接自己。

司机将车开走了,左沐在老街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观音庙他没进去,沿着寺庙外的红墙走到一处店铺林立的商业街上,打算买些伴手礼带回英国。经过其中一间店铺门口,他忽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起先只是不经意的淡淡一缕,从鼻息间轻拂而过,飘散在潮湿闷热的夏季空气里,左沐脚步慢下,香气时有时无,他却渐渐从中嗅出了记忆里熟悉的气息。

他回头去看那家店铺,装修古朴的门口挂着【香堂】的招牌。左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进店里。

老板和店员都坐在柜台后面,左沐内心挣扎,站在琳琅满目的熏香和线香之中,又想要转身出去,脚下却一步也迈不开。

老板走过来问他,想买什么。

要说的那几个字滑到嘴边,左沐说不出口,迂回地问老板,“有沉香吗?”

老板见他相貌气质都挺出众,以为是哪位小明星私服出街,找出七八款包含沉香的高档线香放在他跟前。

左沐的视线从那些精致香盒上扫过,不待老板介绍,他突然伸手将其中一盒拿起,声音有些干涩,说,“我买这个。”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酒店,没在房间里待上多久,就出去与一名英国球手一起吃了晚餐,又独自到酒店的清吧喝酒,直到深夜11点回到房间,查看邮件,收拾洗漱,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却迟迟没有睡下。

这整个晚上左沐都很不对劲,他知道自己在烦乱什么,他不该走进那间香堂,更不该买下那盒线香。那个不受控制的举动把很多事情都打乱了。

他和黎晔已经分开三年多,这期间从未有任何联系,他们断得非常彻底。

分手之初他以为不舍只是一时的,时间终将带走一切,他会慢慢走出那段恋情。然而三年多时间过去了,不断增加的职业荣耀没有抵消分离的痛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困在原地。

左沐取出线香,划了一根酒店房间提供的火柴,把香点燃。

沉香的气息幽幽散开,左沐捏着线香的尾端,坐到一旁的扶手椅里。大约半分钟后,他仰头靠向椅背,一手拿着香,另只手抬起来挡在眼前。

线香在他指间焚烧许久,那只挡着脸的手始终没有拿开。直到他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是在竭力克制情绪。

这一刻回忆铺天盖地砸向他。

他想起了那间病房里的告别,想起了那个被他放弃的恋人。

-

左沐原定在一日后返回深市,却在临行前更改了计划。

他买了一张从澳门到香港的轮渡,乘船过程中不断查看手机搜索页面的一条新闻。

昨晚他通过网络搜索黎晔的名字,最先出现的新闻是一则来自港大的消息,这个周六在会展中心举行一场青年创业计划,由黎晔带领的港大团队作为本届计划的策划方,与其他大学团队一起显示过去四年的创业成果。

左沐知道自己的冲动是不合时宜的,且来得太迟。

三年多过去,黎晔或许早已放下了。

他不该打扰他的生活,更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当那些有关黎晔的消息被逐条搜索出来,左沐在电脑前坐到了半夜。他太想见一见他,哪怕是在大型会议厅的一个角落,他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轮渡把左沐送至香港码头,左沐下船以后打了辆车,提前半小时到达会展中心,在活动开场时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他不敢坐得太靠前,就在应急通道的出口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坐下没多久,左沐就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站在第一排的挺拔身影,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肩背笔直,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绕着,几分钟后他转过脸与身旁的随行人员说话,左沐看清了他的侧脸。眉目已不似记忆中那般优雅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成年男性的冷峻锋利。

第67章

左沐原本打算只是远远地看着黎晔,坐上一会儿就从侧门离开。

黎晔第一次上台发言不到十分钟,他讲的内容是创业团队的价值怎么体现在其初创产品上,比起其他团队的学生发言,黎晔在台上显得更从容自如,中英文流利切换,与台下听众时有互动,还分享了一段自己的经历。

左沐听他说到这一段,才知道原来两年前黎晔去过欧洲,那期间也到过英国。

这是整个发言中最让左沐感到如坐针毡的部分。那种从亲密恋人走向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真相被一下子挑破了,左沐用了些时间才克制住情绪。

为了避免被黎晔认出,左沐一直带着口罩。黎晔发言结束,走到讲台侧边坐下,左沐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没有生出半点想走的念头。

十分钟太短,或许黎晔还会再次发言,而等到黎晔再度上台,左沐又忍不住继续期待,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拖延下去,直到主持人开始感谢到场的听众,左沐这才意识到90分钟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听完了全场。

活动开始之前,黎晔背对着左沐站在台前,左沐可以毫无顾忌地注视他的背影。

现在活动结束,一些学生走过去与学校团队攀谈,黎晔的视线不时转向坐席这边,左沐不敢久留,随着人群离开了会场。

一场根本不该发生的重逢就这样发生了。左沐走出会展中心,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果说前一天他走进香堂,还可以推托为一次意外,人总有缅怀过去的时候,他只是在某个瞬间输给了回忆;那么这一次亲临现场就已经是彻底地溃决了。

左沐没在香港停留,当晚就过了海关,回到深市的家里。

这三年他没换住处,仍然租住在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平均一个季度回国一次,大多是为了参加国内的比赛。

回家以后左沐洗了个澡,刚出浴室就接到童珊打来的电话。

这次回来已有半个月,基本上左沐每次回国就待这么久,童珊了解他的日程安排,问他返程的时间,要帮他订机票。左沐犹豫了下,说再想想,可能下周末再走。

这么一来就是三个星期了,童珊有些意外,但她忍住了没有多问。现在她既是左沐的亲人,又是左沐的经纪人,这两个身份容易重合,她总是很注意给左沐留出空间,让他在比赛和训练之外保有自己的生活不受打扰。

童珊说,“你定了时间告诉我,马上到暑假了,机票要提前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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