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似乎被他的话唤起了一段充满血色的回忆,低垂着眉目,嘴唇和面容同样苍白无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也不早了,”锟€€抬步走出门,回头看着他们:“我在一楼的承重墙脚留下了一点礼物,你最好先去收一下,我想你应该不会拦着我离开的。”
说完他直接大步下楼,从二楼的侧窗翻了下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江裴遗和林匪石都听懂了锟€€的弦外之音,一齐脸色巨变,根本来不及追他,一起向一楼承重墙疾步跑去!
江裴遗目光扫过,在承重墙的墙角赫然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黑色盒子,上面倒计时显示还有311秒──
是炸弹!
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就算现在联系拆弹也来不及了,江裴遗想也不想伸手将那炸弹稳当当地捧了起来,声音一如手臂那般平稳:“林匪石,你先回去。”
“你别害怕,时间来得及,出了小区右转就有一片空地,可以在那里引爆,”林匪石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刺痛,伸手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声音婉转温柔,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这应该不会是什么液体重力炸弹,稍微摇晃一下就当场爆炸,毕竟锟€€还指望着江裴遗“长命百岁”,这炸弹只是他脱身的一种手段罢了。
生死时速,江裴遗来不及跟他推三阻四,一言不发地疾步走出楼栋,林匪石在前面给他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减少,好似有一个巨型钟摆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在耳边巨声摇晃,两人在漆黑夜色之下并肩前进,抄最近的小路离开小区,走到了一处只有树木的空地上。
时间还剩下短暂的十三秒──
江裴遗将炸弹放在空旷的地上:“走!”
十秒……
江裴遗拉着林匪石的手腕转身就跑,江裴遗那速度不是什么人都能跟上的,林匪石身上本来就有伤,被他这么一拽感觉整个人都裂成两半了,疼的眼前一白,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跑出一段距离,江裴遗忽然放慢了脚步,不由分说将林匪石按到了墙上,伸手紧紧抱住他,将他护在墙壁和胸膛之间,低声道:“别动!”
两秒……
一秒。
轰──
静谧无声的夜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本来黑沉沉的夜空瞬间亮的刺眼,地表剧烈晃动,一股热浪夹杂着沙粒瓢泼轰向四面八方──
江裴遗感觉从后背传来一股蛮横的力道,几乎是将他死死摁到了林匪石的身上,耳边轰鸣作响,无数飞沙走石从他的后颈间拍过!
但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短暂的爆炸之后,除了空中气流仍在隐隐往外震颤波动,其他声音都迅速恢复了沉寂,产生的光亮也渐渐隐去,四周又变成了漆黑。江裴遗缓慢撑起身体,单手撑在墙上,那近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呼吸都亲近到交错缠绵,他借着月光打量了林匪石一眼:“你没受伤吧?”
林匪石深深凝望着他没有说话,许久才轻轻叫了一声:“江队。”
江裴遗问:“怎么了?”
“虽然这句话现在说非常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这时候知道一个答案,”林匪石跟他近距离对视,从他深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清晰地问:“如果你以后考虑谈恋爱的话,会考虑男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嘴炮小达人+护妻狂魔
锟€€:我特么就是想跟南风单独聊天为毛每次都有你捣乱?
是我的感情线写的太隐晦了吗15551,昨天居然有个姑娘跟我说“原来林队已经对江队有意思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都40多章了啊!你们都不着急的吗!
第44章
江裴遗并没有来得及回复林匪石的问题,因为他叫的援兵终于“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老萧一行人救驾来迟,吃了一肚子的爆炸尾气,灰头土脸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林队!江队!我们刚刚大老远就听到动静,一猜就是你们在这里,怎么回事,锟€€跑了吗?”
林匪石感觉自己仿佛再次骨裂了,浑身极度酸爽,一条手臂挂在江裴遗的肩上,有气无力且气若游丝地说:“江队……”
“锟€€已经走了。”江裴遗伸手撑着林匪石的肩膀,简单地对其他人说,“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关心道:“林队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受伤一直没好,我先带他回去了,再见。”江裴遗冲他们点了一下头,不再寒暄多余的话,扶着林匪石的腰走回了小区。
“我跟你说不要跟来了。”路上,江裴遗眉目阴郁沉声斥道:“自己有多娇气心里没数吗?”
“因为担心你嘛。”林匪石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态度非常无赖,且知错不改,“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江裴遗冷声道:“明天不要出门。”
“……知道了。”
林匪石回到家,晃悠着躺到床上,慢慢放松四肢,这才感觉身体好一点了,江裴遗到厨房做了一碗“鱼籽蒸蛋”,用小勺子戳碎了给他吃。
林匪石半靠在床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感觉江裴遗家里简直太不安全了,担心道:“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撬开门锁、一个人闯进你家,这也太肆意妄为了,你的安全一点保障都没有。”
江裴遗淡声道:“怎么避免,兴师动众地每天都派人在我家盯着吗?没有必要,他想来就来,总有一天让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又自嘲般一笑:“所有被毒贩子盯上的缉毒警都是这样的,不死不休,以前有多少同事连累家人一起命丧黄泉,干卧底这一行,被报复的‘满门抄斩’的警察占大多数──当年我父母被毒贩报复,我跟我妹妹险些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侥幸命大才活到今天。”
林匪石听他主动说起以前的事,忍不住轻声问:“你跟你妹妹……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在以前有很多年了,在黑鹫卧底的那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后来我任务的结束,重伤不醒,省里才偷偷把她送到了医院,隐姓埋名地陪了我一段时间。”江裴遗顿了顿,呼出一口气说:“她甚至根本不姓江,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这就是身为一个卧底的身不由己,所以很多时候省里挑选卧底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烈士子女、孤家寡人,就算被报复也牵扯不到其他人,所以才敢不看后路地孤注一掷。
林匪石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他:“你觉得值得吗?”
“如果牺牲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值得,”江裴遗的喉结痉挛了一下,低哑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因为我遭到不幸,锟€€说的没错,我不害怕他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可是我害怕因此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林匪石摸了一下他的头:“江队,这并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刚才,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江裴遗静了半晌,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许久才垂着眼睫,缓缓说:“他说的是我第一次的时候。”
林匪石感觉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吃着鱼籽蒸蛋,听他慢慢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我的身份第一次濒临暴露的时候,黑鹫和C省的一个大毒枭进行了一次会话,敲定了一笔数目高达一个多亿的交易。”
“一个多亿,在现在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如履薄冰的卧底来说,不是每次行动都能成功向上级送出消息,否则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太大了,需要小心谨慎地权衡轻重。”
“当时知道事先知道这次行动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四个高层,就算交易失败,他们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江裴遗轻声道:“我有把握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所以选择把情报送了出去。”
由南风提供的精准情报好似从深渊内部劈出的利刃,C省缉毒局当场人赃并获,大获全胜普天同庆──但是江裴遗这边的处境就陡然危险了起来。
赔了夫人又折兵,锟€€以及其他黑鹫元老当场大发雷霆,彻查所有蛛丝马迹,然而就算他们挖地三尺,也没能从这四个嫌疑人身上挖出一点儿值得怀疑的地方。
江裴遗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是他没想到在一个周之后,真正的“筛查”才正式开始。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江裴遗被锟€€送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前,这间房屋封闭而冰冷,给人的感觉像是荒无人烟的鬼屋。
“阿州,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锟€€的声音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江裴遗的耳边轻轻道:“所以我非常希望最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是你。”时隔多年,江裴遗再次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仍旧感觉到一股难以呼吸的窒息感,阴冷的血腥味冲鼻而起:“锟€€把我们四个人关在一个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昏暗房间里,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一开始我们没有人愿意动手,在另外三个人眼里,我们是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好兄弟’。”
江裴遗语气又怜悯又悲哀地说:“可是人的求生欲望、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是足以强大到压倒一切的,在两天滴水未进之后,他们都渴的要疯了,甚至想要喝人血,开始撕扯、殴打起来,然后战火蔓延到了我身上。”
“我在四个人里是看起来身形最瘦弱的那个,他们想先拿我开刀,一起对付我,可是我也并不想就这么死去。”
“……当时的场面很乱,我们都被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支配了,都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谁都在孤注一掷,分不清谁在动手、谁在挨打……大概是幸运吧,我是那个活到最后的胜利者。”
至于他是怎么从三个人手里活下来的,真的没有办法用苍白的言语来描述,黑暗、血腥、伤痕累累,林匪石轻声地说:“这件事,省里的领导知道吗?”
“知道。毕竟是三条人命,事发第二天,我就如实上报了。”江裴遗顿了一下,道:“那是他们第一次决定正式召回‘南风’。”
普通刑警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都可以开枪自卫,而卧底的权利要比警察更大一些,再加事急从权,正当防卫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省厅并不是要处置南风,而是江裴遗本人出了什么状况──
“那段时间我的心理状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应激反应强烈,呕吐、失眠、做梦、神经衰弱,”江裴遗轻轻握紧了手指,几不可闻地说:“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我现在几乎已经记不起我到底是怎么从那间房子里走出来的,只能记起我满手都是鲜血,我的精神状态很差,也想过我以后不适合再做一个卧底,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还不想放弃,”江裴遗形状优美的嘴唇有些苍白,他用湿润冰冷的手心捂了一下脸腮:“那时候我已经离终点很近了,或许再坚持往前走一步就能走到最后,我不想就这样放弃,选择了继续留在黑鹫。”林匪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江裴遗的皮肤白皙、五官轮廓秀美,两道长眉凌厉地上扬,是很沉静的那种长相,像一个捧着书卷的书生,他的骨架非常匀称纤薄,好似易折易碎,难以想象能生生承受住重若千钧的分量。
是不是每一个坚不可摧的灵魂背后,都有一段暗无天日的曾经?是不是一段剑刃只有经过痛苦的锤炼,才能变成举世无双的名剑?
可是真的太痛了,大多数人宁可选择一生碌碌无为──为什么要当一个“英雄”啊,落得满身伤痕、家破人亡,就算侥幸功成身退也要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就怕有一日被人报复,这兢兢业业的一辈子图什么呢?
太苦了。
可人总是要有志向的,总有人要顶在前头负重前行,总有人要流血牺牲,总有人要赤足踏破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以护后来人──假如每个人都选择“独善其身”,这个社会被分割的七零八落,大环境都破碎不堪了,在里面的人还怎么能活下去?
江裴遗满腔热血、一身烈骨,淡然冰冷的皮囊之下,矗立着如野火般永远燃烧的灵魂。
他亲手触碰过人世间的罪恶,被伤的鲜血淋漓,依然有一颗赤子般刚烈热忱的心,散发出令人惊艳的华美的光。
让人忍不住为之心折。
林匪石的心跳无由来快了几拍,他伸出手指抚平江裴遗微微皱起的眉眼,低声说:“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江裴遗完全忘了他说过什么:“什么?”
林匪石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江裴遗,如果以后你想谈恋爱,会考虑让我做你男朋友吗?”
“……”江裴遗的耳根不知怎么好像有点红,小声嚅嗫说:“……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还不想谈恋爱。”
林匪石又问:“等到所有未知的危险都过去呢?等到黑鹫和沙洲都落网,你会考虑跟我谈个恋爱吗?”
江裴遗:“……”
作者有话要说:
江队真的好难追啊呜呜呜,暂时追不上的,但是两个人初吻是江队主动诶嘿嘿
第45章
第二天早上,体弱多病的“林妹妹”果然又光荣卧病在床了,昨天他又是跑又是跳、又是遭遇爆炸的,让他本来就不咋地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江裴遗昨天到睡觉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估计是自己都没想过,林匪石对他的欣赏大于喜爱,能看到这个人就觉得非常赏心悦目,并不着急,于是也没有再提。
林匪石弯腰驼背地撑在洗手台上刷牙,江裴遗在厨房给他准备早餐──江裴遗不太会做饭,就会蒸鸡蛋糕或者煮鸡蛋牛奶,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林队的早餐就只有各种花里胡哨的鸡蛋套餐。
江裴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林匪石半身不遂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来电人是“法医秋姐”。
秋姐是市局的老法医了,工作态度先不说,但是解剖过千千万的尸体,怎么也“熟能生巧”,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
林匪石大声喊:“江江,秋姐的电话!”
江裴遗:“你接吧。”
林匪石一路扶着墙走到厨房,按下扩音键。
手机里传出一道中年女声:“江队,您昨天让我单独检测的死者体内‘羟基丁酸’浓度的结果刚刚出来了,确实严重超过正常标准,完全达到致死量了,我觉得死者真正的死因应该就是这个!”
江裴遗淡道:“知道了。”
“江队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没有了。”
林匪石随口插了一句:“秋姐再见!”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挂了电话。
──这时两个当事人还不知道,在这通电话之后,“林队跟江队同居了”的重磅消息即将以野火蔓延般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市局每位警察同志的耳朵,给吃瓜群众们塞下了一片美滋滋的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