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阳扶着阮乔到路边的石凳坐下,嘱咐说:“你这几天好好歇歇吧,回国
要倒时差,还因为开庭忙前忙后,我看你都憔悴了。”
“好,”阮乔艰难应下,“你去帮他们摘草莓吧,我自己坐会儿。”
嘉阳走后,阮乔躲到枝丛茂密的树后,抱住了膝盖。
距离他成年已经过了五个年头,他又像孩子一样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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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四人提了不少草莓回到酒店给林晚芝。
阮乔在京市没有落脚的地方,带着林晚芝也不好住朋友家,四人一商量,让阿姨单独住一间,他们开个套房,重温室友情。
官司刚结束,眼下林晚芝已经收拾好行李:“你们好好玩,我明天就先回榕城了。”
“阿姨,别急着走,”陆然挽留,“还没来及带您在京市转转。”
林晚芝将微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淡淡勾起一个笑:“年纪大了,比不过你们有活力,我啊,也该回去想想之后干什么。”
林晚芝先前被丈夫宠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自由画家,后来家里出事,她心绪难平一度画不出画来,为了能有固定收入,在祁宋的帮忙下才找到一家公司当会计。
如今那个地方,林晚芝是一眼也不想看见了。
“没事儿妈,你歇歇,我现在可能挣钱了。”
阮乔说得有底气,他从不赧于承认自己的天赋,因为他付出的日夜拼搏与之配得上。
随着《rolling》两季的播出,阮乔已经从最初的创意贡献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兼职原画师。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接一些商稿,小软糖的粉丝量绝不亚于一个普通影视明星。
阮乔还埋汰过陆然,早知道自己这么有出息,当初就不该听他的,起这么一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名字。
那时阮乔第一次涉猎板绘,接单总要有个账号,陆然说了,据他观察,小老板们主要都是沉迷二次元的萌妹,你叫这个多亲近啊,准没错。
后来,阮乔一边嫌弃,一边把自己的油画署名也定为candy。
伊恩很是挑眉了两天,这个词太大众就算了,主要它还有比较暧昧不好的意思。
阮乔置若罔闻。
专职学习绘画的这五年,阮乔进步飞速,他没有艺
术家的清高,可以沉迷爱好,也能清醒赚钱。
这些年来他的收入已经非常可观。
只不过先前大多数都转给了祁宋,用来还当年帮他们垫付的赔偿款。
如今官司胜诉,祁宋不仅要把那些还回来,还要赔偿。
某种程度来说,阮乔俨然是个小富翁了。
林晚芝欣慰拍了拍阮乔肩膀:“知道你们都有出息,但我总要找点事做的,人一闲了就老得快。”
“老啥呀!林女士永远年方十八。”阮乔揪起洗好的草莓,没大没小说,“美女,吃水果。”
把几个人都逗笑。
阮乔也跟着笑。
他其实不记得当时爬山时吃的草莓是不是这个品种了,只是当时觉得很好吃,也可能是总有人霸道地从他嘴里抢才好吃。
养小动物嘛,养一对儿抢着吃才好活。
就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活得很好。
白颜提起秦濯,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戳穿。
嘉阳提起小叔,也是一脸黯然。
阮乔嘴里的草莓渐渐没了味道,他想亲自看看秦濯。
他要亲眼看见。
第二天,阮乔打车到扶潭医院。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走过门诊楼,走过大爷们互相拍肩的假山,看着眼科住院部二楼的那个阳台发愣。
他曾经站在那里晒过太阳。
以为自己往后一生都会如此。
阮乔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濯伤的是手指,他来眼科病房干嘛。
按了按太阳穴,阮乔转身要走,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身影。
男人依旧高大挺拔,就像他在大三演讲时一闪而过的背影。
那个拿着盲杖的男人,原来就是秦濯。
阮乔眼前开始模糊,他看着秦濯用盲杖熟稔地探路,左手小指打着石膏。
他脚步平稳而坚定,像一个正常人。
可阮乔知道,在他自己失明的那几天,只是在病房里就已经磕磕碰碰了无数次。
云淡风轻之下要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秦濯在花坛旁的长椅坐下。
阮乔感觉他在晒太阳,
看不见光的人总希望离太阳近一点。
他身后不远处两个小朋友在地上用石子画画。
小男孩说:“看,那是个瞎子。”
小女孩好奇:“啊……瞎子怎么走路呀?”
“用那根棍子啊,戳戳戳。”小男孩用手在空中比划。
小女孩第一次见到活的盲人:“好厉害啊。”
“切,”小男孩抛抛手中的石子,不服气问,“你说我们砸他一下会不会被发现。”
“不好吧……妈妈不让用东西丢人。”
“哎呀,就一次嘛,反正他也看不见。”
阮乔想上前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小男孩手中的石子嗖得砸在秦濯肩头。
挺括的黑色衬衣上留下一抹灰。
两个小朋友都捂住自己嘴巴。
阮乔也屏住了呼吸。
他以前不敢想象,会有人敢用石子砸秦濯。
他也不敢想象诡谲冷漠的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静止的阳光下,落在秦濯身上的树影摇晃了晃,有鸟雀扑棱翅膀飞走。
秦濯甚至没有朝石子飞来的方向转动一刻,他只是淡淡拂了下肩头,拂去被染上的灰。
“你看,我就说他看不见吧。”
小男孩见危机解除,还想捡石子,被小姑娘拦住:“你真讨厌,你再丢我要回去告诉妈妈。”
小男孩脸一垮:“告状精!”跑去自己玩了。
小姑娘犹豫一会儿,怯生生朝秦濯走过去。
即使知道这个叔叔看不见,她还是有点害怕。
“叔叔对不起……”小女孩捏着手指说,“刚才是我哥哥丢的你。”
“嗯。”秦濯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过了会儿,小姑娘见秦濯没再说什么,大着胆子问:“叔叔,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秦濯刚刚坐下后就掏出了皮夹,一直握在掌心。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解释的人,更厌恶别人过问他的私事,阮乔想小姑娘听不到答案一定要失望了。
但秦濯一直冷硬的嘴角却泛起一点淡淡的笑。
嗓音低醇温柔得如同五月的风,他说:“这里面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哇,真的吗!”小姑娘拍了下手,“叔叔叔叔,我可以看一眼吗?”
秦濯用没受伤的手指打开皮夹,从里面取出半掌大的卡片。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咦?”刚要说话,看见叔叔身后的大哥哥在用力向她摆手,在嘴唇比了一根食指。
聪明的小姑娘会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和秦濯告别说:“叔叔,我要去找妈妈了,叔叔再见。”
小姑娘离开,阮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秦濯面前,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从秦濯说里面装着一只小狗时,他就猜到了是那张生日时送的许愿卡。
后来被他用墨水泼脏。
在秦濯打开皮夹的过程中,阮乔在想这张刮画卡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那些黑色的蜡都被秦濯刮去,至少这样在彩色的底色上还有他们一起画过的轮廓。
但阮乔怎么也想不到的是。
被秦濯一直珍重带在身边的,只是一张白卡。
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卡。
秦濯不会知道,真正属于他们的刮画卡,已经在公园那次冲突中被公子哥丢进了湖里。
唐礼不忍,只好从旁边画摊那儿裁了一张大小材质都一样的卡片给秦濯。
他日夜带在身边,常常贴在心口的,只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卡。
阮乔捂着嘴,呼吸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