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剩下等待角膜捐献这一条路了吗?”
阮乔问完,心底漫上了绝望。
他知道在现在的医学伦理中,生命和健康面前,不按照权势排序,更讲究平等,甚至怜弱。
如果走正常程序,秦濯是很难排到的,或者说还需要等很久。
“小乔?”秦巍叫了声他。
“嗯,”阮乔回神,“没事秦医生,我只是了解一下,来之前我就大概清楚的。”
秦巍看了阮乔几秒,略微放心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把角膜再给秦濯。”
如果放在几年前,阮乔很大概率会声嘶力竭着要求还回去,他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爱,他受不起。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爱是世间最好的馈赠,不该成为负担。
即使他宁愿秦濯康复,但秦濯都没瞒住他,他又怎么可能瞒住秦濯。
除非秦濯现在后悔了愿意接受,不然他执意还回去只会两败俱伤。
阮乔摇了摇头:“我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接触到秦濯。”
秦巍一愣。
如果阮乔只是想见一面,直接见就可以,不会这样问他。
既然这样问了,那恐怕就不是只想见一面这么简单。
以他们的关系,频繁见面会有什么好处吗?
也许阮乔想报答,想关心,但对于秦濯来说却是残忍的。
秦巍叹口气:“小乔,我不是想增加你的压力,但是我得告诉你,虽然秦濯的抗打击能力很强,可长期处于黑暗的病人还是尽量避免受刺激为好。”
让秦濯知道阮乔得知了真相,这一层姑且还好接受。
可期盼已久的人重新出现,带来希望又决然离开才是最痛苦的。
阮乔明白秦巍的顾虑:“秦医生,您以为我接近秦濯只是为了照顾他一段时间吗?”
秦巍脸色一沉:“如果是为了报恩就更不应该。”
秦濯付出那么大代价才让阮乔可以自由,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不是让他把自己当做可偿还的物品的。
“你们怎么都这么想……”阮乔认真看着秦巍的眼睛,“秦医生,就不能有第三种可能吗?”
秦巍喉头一紧。
如果不是想短暂的照顾,不是想用余生的陪伴来报恩,阮乔回到秦濯身边还能是因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鸟儿向往笼子外的天空,没有鸟儿会眷恋一个笼子,尤其是已经羽翼丰满光彩夺目的飞鸟。
秦巍垂眸片刻,他是个哥哥,他也会有私心。
秦濯这么多年有没有放下,他一直都知道。
“小乔,以后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准,可能你会改变心意,但我可以保证你一定是自由的,”秦巍正色,“我只想问在这一刻,你想好了吗?”
阮乔看向窗外枝头振翅而飞的鸟。
之前在山上时他也常这么看,那时候他羡慕又悲伤。
但现在他眼底是引而不发的自信和坚定。
清澈而平稳的声音说:“可是秦医生,我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
阮乔在秦巍的帮助下,得到扶潭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存在的志愿者名额,工作是帮助行动不便的患者打饭。
其实能在扶潭治疗的病人,几乎不会少钱雇人照顾,扶潭本身细致优越的服务也不会让病人需要志愿者来帮忙。
但……谁让医院姓秦呢,秦医生说了算。
阮乔呼出一口气,朝病房走去。
他昨天其实没有看错病房,秦濯住的就是当初他那一间。
按说手指骨折要住骨科,但秦濯不想住院观察,秦巍把他安排到这间病房才算解决。
在阮乔的计划里,这场重逢不算预料之外,但却提前了很多。
他站在门外徘徊,正打气见面说什么,门突然开了。
阮乔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再次这么近距离地和秦濯面对面,还是让他呼吸一滞。
很久不见的人被岁月宽待,时间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在眼角落下很淡的一点细纹,如果笑起来,会将漂亮的眼尾扫得更长。
盲杖碰到阮乔的脚尖。
秦濯顿了下,沉声说:“抱歉。”
他向右边错开一个身位继续前行。
他又没有看见自己。
阮乔心头酸涩,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下意识抓住了秦濯的胳膊。
冲动后他就后悔了。
秦濯很讨厌陌生人的接触,下手也狠,他现在这样无异于偷袭,手骨会被秦濯捏碎吧。
但也许是他动作很轻,并没有引起秦濯的反感,也可能是秦濯受伤不便。
秦濯将盲杖换至受伤的左手,右手些微用力将阮乔的手拿开,皱眉问:“哪位,有什么事吗?”
阮乔惊讶于秦濯手下的力度,让他有点疼,但却算不上重。
秦濯现在的耐性,这么好了吗?
还是因为眼盲之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了。
四目相对,曾经依偎的恋人问他是哪位。
阮乔眼睛又红了。
秦濯皱眉等了两
秒,突然手下力量无可遏制地加重,又像触电般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站得笔直,脸上看不出变化,但阮乔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秦濯攥紧了盲杖,分辨着空气中细微的气息变化。
他喉结动了一下,绵长的吐息像一声认命的轻叹。
良久,低沉温柔的声线说:“别哭。”
别哭。
阮乔的眼泪应声落下。
秦濯以前会帮他擦眼泪,或者直接吻掉,他喜欢把秦濯高定的衬衣弄湿,但现在秦濯只能站在一个疏远的社交距离说,别哭。
阮乔没擦眼泪,任它自己从下巴尖儿掉落,看着秦濯的手说:“小指不要用力。”
秦濯下意识松开了伤手。
盲杖“啪嗒”落在地上。
阮乔:“……”
秦濯:“……”
秦濯心跳紊乱。
第一次练习用盲杖走路摔倒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其实昨天坐在楼下时他就有所感应,他知道有一个人就在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被当做“不正常的人”被围观过很多次,已经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目光。
但他竟然觉得那个人是阮乔,只有他可以那样安静,连流眼泪都很安静。
这不是秦濯第一次有幻觉,所以他很快离开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阮乔现在竟然真的站在他面前,在他感受到腕骨的尺寸和触感时,心跳都要骤停。
“你知道了。”秦濯说的是肯定句,低沉的嗓音里是无可奈何的难过。
“阮……”秦濯发不出声,他和阮乔的关系,不可以叫阮阮,也不能叫宝宝。
最后只黯然说了声:“对不起。”
阮乔哭出了声音,他不想忍了。
秦濯给了他眼睛,现在却愧疚地对他道歉。
甚至连他名字都不能叫。
“别哭。”秦濯的心被阮乔哭乱了,下意识伸手帮他擦眼泪,却没有摸准阮乔的脸颊。
探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秒,秦濯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如梦初醒将手收了回来,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别哭,对眼睛不好。”
阮乔瞬间破防,哭得声音更大。
秦濯叹了口气,心里全是疼,他捡起盲杖转身推开病房:“进来坐吧。”
阮乔跟着秦濯进去。
病房是秦濯熟悉的,他熟练地拿出白瓷杯,冲洗,放入花茶,从直饮水机接满二分之一的开水,还问阮乔,要不要放冰糖。
像要故意展示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阮乔止住眼泪,没有上手帮忙,他知道秦濯的意图。
一分钟后,茶香散开,秦濯又接入一半常温的水。
一杯温度适宜的花茶递到阮乔面前。
阮乔抿了口,说:“甜了。”
刚才阮乔没回答,秦濯按他以前的口味加了糖,垂下眼睫说:“抱歉,我以为你喜欢。”
阮乔以前确实很爱吃甜食,他舔了舔牙齿,像在回忆很久的事情:“那次补完蛀牙,你说喝太甜的不好。”
“嗯。”秦濯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