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濯不太想聊天,但还是问了句:“什么。”
“论迹不论心。”秦巍说。
“你自己知道心里藏着那么多不好的念头,但你真的做了什么?”
秦巍作为医生,见过太多难熬的病人。
一个前三十年都生活在彩色世界的天之骄子骤然失去光明,很多人都会难以接受,变得暴躁易怒,或者自怨自艾。
秦濯的稳定和坚毅真的已经远超常人。
“这五年你不难熬吗?可事实上你威胁过小乔任何一点吗?甚至现在人家都在你眼前了你都不敢碰。”
秦巍把新打的粥放弟弟面前:“要我说啊,人有贪念恶念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哪个学生上学的时候没想过刚好地震把教学楼震塌,一下子放假半年呢?”
“我也有好多疯狂的医学实验想做啊。”
“但想和做显然是两回事,哪能逼着自己当无欲无求的圣人呢?”
秦巍把勺子塞给秦濯,突然觉得现在数落弟弟的感觉很新奇。
在他们家,其实他才是那个不争气的对照组。
秦巍从小就对金融啊科技啊这一类不感兴趣,父母培养了几年发现愣是没用就把他放养了,这才生的秦濯。
秦濯从一出生所有的期望就都压在他身上,各种超前的知识灌输智力开发就算了,还有很多小孩儿根本不该接触的成人规则也一股脑被教给他。
秦巍一直都知道弟弟替自己背负了什么,但他却也做不了什么,在秦濯成长的关键几年里父母直接把他送出国,就怕他影响了秦濯。
在他执意和杨毓桐结婚失去联姻的价值后,就彻底成了家里的隐形人。
要谁说也是秦家老大没出息,全靠弟弟有本事。
这会儿倒成了他教秦濯。
兄弟俩难得开个玩笑,秦巍笑说:“你就是想太多,担心自己将来忍不住控制小乔,那你怎么不担心你比人家大那么多,你先……不行了呢?嗯?”
刚被劝得喝两口粥的秦濯脸色铁青。
秦巍笑得更开,轻叹一声:“飞机一旦出事生存率极低,那出行怎么不都坐高铁呢?”
“
哪有把风险都规避至零的情况啊。”
最后他下了结论:“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明白,你就是当局者迷。”
秦濯搅了搅粥,其实也不是,他只是想让阮乔拥有最好的。
任何瑕疵和危险都配不上他。
但秦巍有一句说得对,人心隔肚皮,剥开了说不定谁比谁更难堪。
他害怕伤了阮乔,凭什么别人就能比他做得好?
别人若伤害阮乔,他甚至都不知道,可只要他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再让阮乔受到伤害。
秦濯越想越忍不住,他瞎怎么了,他疯怎么了,他比所有人都更希望阮乔好,他可以十倍百倍的疼他爱护他。
不行,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只有他可以。
秦濯终于拨出那个熟稔于心的手机号。
-
此刻阮乔正在医院附近溜达。
心里有点躁。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五天的时限很快就到了,秦濯这人到底行不行啊!
烦人,想嚼口香糖。
阮乔不挑,随便拐进一个普通的小店,拿了一盒炫迈。
等出示付款码的时候阮乔愣了。
对面寸头的男人竟然是季驰。
好久不见,季驰也意外地看着他。
尤其是他的眼睛。
阮乔扭头往玻璃门上照了照,奇怪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季驰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却问出让他更吃惊的问题:“你眼睛,恢复好了吗。”
阮乔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我……”
季驰没有掩饰,直接说:“那年九月你刚回学校的时候很少出门也很少去上课,我疑惑跟过你,听见了你和陆然的对话,真是杨杰干的吗?”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阮乔没追究季驰偷听的事,只说了个“嗯”。
只是他没想到,季驰会顿时涌出满面气愤,甚至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悔恨。
“为什么……”季驰像发问又像在喃喃自语。
阮乔淡淡说:“他以为是我故意泄露消息才导致他们家被人肉的。”
季驰攥紧了拳头。
“不说这个了,
”好歹同学一场,阮乔客套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季驰垂下眼说,“还行。”
阮乔:“这就挺好,自己开个店什么都有。”
小时候的伤害,尽管当事人不提也还是在那里,两人都陷入沉默。
就在阮乔要走的时候,季驰突然说:“那个,前一段时间,恭喜你翻案。”
“嗯。”阮乔看季驰的神态,感觉他是想要道歉。
但季驰问:“阮乔,你恨过我吗?”
阮乔失笑:“我记不太清了。”
欺负过他的人不少,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季驰的各种日常刁难,他不可能不苦恼,但季驰跟他一样失去了爸爸。
虽然整件事他父亲都是无辜的,但季驰爸爸是来给自己父亲工作才遇难,说极端一点,季驰爸爸就是祁宋报复自己父亲的炮灰,这些弯弯绕绕哪里算得清,阮乔要记恨早把自己恨死了。
他摆摆手:“反正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说以前没意思,你也放下吧。”
季驰的下巴微微颤抖。
阮乔总感觉他快哭了,从收银台的一大盒糖果里拿出一颗西瓜软糖,开玩笑说:“我走了,顺老同学一颗糖。”
阮乔没怎么笑,但他看起来总是柔软的,夕阳挂在他发尖都变得温柔。
在以前的很多年里季驰都恨阮乔,恨着恨着又被他的光芒吸引。
可恨摧毁不了一个人,愧疚才会。
阮乔准备去医院,突然听见季驰叫他。
“阮乔!”
阮乔扭过头,季驰几步跑过来很快,喘着气说:“阮乔,杨杰的信息是我放出去的。”
阮乔一瞬间定在原地,如遭雷击。
“你跟他在画室对峙那天,我路过听见了。”
阮乔当时听见门口有什么声响,后来过去看了没有人,原来那时候在那儿的人是季驰。
“我听见他陷害你抄袭,听见他毫无悔意还骂你,我一时忍不住想替你出口气,我就……”
季驰说什么阮乔已经听不见了。
他现在脑海中只回响着另一个声音。
€€€€好,我们两清了
。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杨杰的信息是秦濯放出去的,他也以此请求秦濯放过自己,他们从此两清。
秦濯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过一个字。
他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是谁做的自证清白。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阮乔眼前渐渐模糊。
秦濯认了莫须有的罪名,就为了给他一双两清自由的翅膀,让他越飞越远。
“你刚才问我过得好不好,其实不好,你出国后我因为侵害隐私权被抓,履历上有这么一笔根本找不到好工作,我才自己开小店。”
季驰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阮乔,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但我真没想到杨杰会报复在你身上,我真的……对不起。”
阮乔微微回神,他现在已经没心力处理季驰的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要去找秦濯。
“阮乔,”季驰却跟上他一步继续说,“还有你们宿舍当年电热水壶失火也是我做的,我趁付春生出去的时候动的手脚。”
“还有故意把你约到郊外画画想吓你,后来下暴雨我又去找你,但你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一桩桩一件件,阮乔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杰,他一时间接收的信息有点多,头有点晕。
这不算阮乔经历的最糟糕的事,但突然知道这些事不是倒霉都是人为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手机震了起来。
阮乔一看是秦濯的号码。
“我先走了。”他不想再和季驰说什么,接起手机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