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我坚强一点,心一狠走了,沈括是不是也会改变。
但我不敢试。
我知道自己是他的例外,但没有乔乔对于秦濯而言那么例外,我不敢像乔乔那样一走了之,不敢赌自己的分量。
到现在我都不太知道沈括喜欢我什么,温柔是一个太普通太平凡的特质,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当筹码离开他。
但很快我发现,是我多虑了。
根本等不到我考虑离开的那一天,沈括回家的次数开始变少了。
他以前很爱吃我做的饭,说有家的感觉,现在他会让小陈订餐。
以前他总会缠着我要,现在次数变少了,就连时间也在刻意地变短,很多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强行结束。
带我出去找小惊喜的频率也变低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很努力地去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照顾我,都说眼神做不了假,他看我的眼神依然满是爱意,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在改变。
我厚着脸皮主动从网上买了一对兔耳朵,还是不好意思明示,就把它们放到沈括那一侧的床头柜里,用柜门夹了一点毛茸茸露出来。
晚上沈括回来,我尽量快地修改完bug,把程序交过去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忐忑地等他洗漱完。
沈括眼睛很尖,我感觉到他目光在床头柜上停了一秒。
我红着脸闭上眼睛,床垫传来被下压的动静,沈括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他说:“晚安,春生。”
灯熄灭了。
我照旧被沈括搂在怀里,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他对我没有兴趣了。
再醒来时,身边没有人,我看了眼表,凌晨两点。
沈括以前总笑我睡得死,说地震了他都得背着我跑。
但他不知道,最近我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看了眼,沈括的衣服都还在,洗手间没人,他去哪了。
我打开卧室的门,看到了无论后来怎么努力都忘不掉的一幕。
沈括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那是一对模样很好的双胞胎,一个伏在他敞开的腿前,一个挂在他身上,亲吻他的喉结,他闭眼仰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很受用。
我看着那个少年鼓起的腮帮,殷红的眼尾,看他朝气蓬勃地卖力,我才25岁,却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个干枯的珠黄老人。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气,只是觉得等了很久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
我知道沈括出于习惯依然眷恋我,但我已经给不了他这种畅快的享受了。
我默默关上门,睁了一夜的眼。
那只是失眠的开始。
沈括以前不管我的工作,但现在不止一次说辞了吧。
于是我真的辞了。
因为没必要再攒钱了。
半年前我高兴地告诉沈括,我靠自己工作挣的钱,在家那片的县城给爸妈买了房子,沈括摸我头,说春生最有出息了。
但我没告诉沈括,不久前,我爸妈一起走了。
车祸走的。
我爸腿不方便,出行要用三轮车,我给他们买了新的,但出事那天他们开的是旧的。
我无助地跪在地上哭,贫穷像是一个魔咒罩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他们是不舍得扔旧的,能将就着开,就继续将就着,哪儿坏了自己能搞搞掰掰就自己弄。
交警调了监控,是在过马路时三轮车突然停了,大概是线路老旧出了故障,然后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碾过。
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我整夜整夜地想,如果我把尊严丢得更彻底一点,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沈括的钱,这一生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不需要拼命地加班攒钱,爸妈会早早就住上大房子,知道我很有钱,不会再省钱,不会辛苦了一辈子还这样痛苦地离开。
我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我以为自己不用沈括的钱,就可以不把自己当做被包养的,就可以和那些男孩不一样,就可以自欺欺人我们是相爱的情侣。
我想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可是有什么用。
从我第一次知道沈括会和别人在一起但没有离开的时候,我就没有尊严了。
我努力挣钱为了什么,从大一老师就看出来我不是学计算机的料,他说你写诗很好啊,为什么不去学文学。
因为不挣钱。
如果我早早肯拆净自己的骨头,被沈括资助,我是不是就能去追求自己的热爱,而如今我每天都有改不完的bug,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时间能耐心地看完一本书。
可最后我的努力是什么结果。
工作一无所成,也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我就像一个笑话,自甘堕落地跟着沈括,却又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自我感动。
我的一生都如此拧巴。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我自己都不敢承认,我深爱我的家人,可我没有把家当过自己的港湾,很多时候我更觉得那是我要一生背在肩上的责任。
我其实一点也不善良。
我总有理由回家的时间少,挣钱挣钱挣钱。
但其实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
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成了我的压力来源。
我在学校可以自欺欺人我们都是同学,我自己挣的钱让自己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完全可以做到。
我就可以自欺欺人,我从那里飞出来了。
但只要回到家,我就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
爸爸还是在抽劣质的烟,妈妈每天都要因为这个和他发生争吵。
爸爸吃饭总要喝一杯,妈妈也会跟他埋怨。
我当然也不喜欢爸爸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但我没法开口劝他,妈妈或许不懂爸爸心底的难过是什么,但我大概知道。
一个男人在最该壮年的时候失去了劳动力,成了家里的拖累,这种苦闷是说不出口的,何况爸爸在出事前也是村里的才俊,一下子跌到泥里,像个废人一样,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也就最后这么一点排解了。
我能明白这种最无力的苦闷,但我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许他们已经早就习惯每天因此而产生的磕绊,但每一句落在我心里都是鞭刑,在不停斥责我为何如此无用,还在让家人过这种日子,让我觉得自己在外开心的每一秒都是罪过。
爸爸早年也是出去做生意挣过钱的,算是村里见过点市面的,后来每年过年亲戚坐在一起,我一定能听见他和别人讲当年的经历,说在酒局上吃过的那个燕翅鲍多稀罕,反复说。
或许村子里大家都这样,但我每每听到心里都苦涩难言,我没钱给他们多买些,这么多年了,还在吹当年的那一只。
我没本事,可我又嫌弃他们吹嘘的样子,我也想天真善良,我也想即使贫贱也乐在其中,可我做不到,我是扭曲的,丑陋的。
我看似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可只要回到那个窒息的环境,我就会知道我过得有多惨,我还是飞不出这座山。
其实道理我也明白,我已经比村子里的同龄人好过太多了,可我出来之后也遇到了那么多优秀的同学,我也想和他们一样。
如果我真的接受自己就是山里的一只野鸡,我一定每天都和邻居一样,觉得自己厉害坏了。
可我心底偏偏藏着那么一丝不甘,没有能力,却又如此丑陋自负。
所以我一直都不
开心。
以前不能接受自己一生如草,后来堕落又不能剔尽尊严。
我生在春天,那么好的日子,却一生都不合时宜。
沈括,你在看吗?
我说这些不是想像祥林嫂一样惹人烦,我只是想万一你看到了,就会明白我的离去不是因为你,你不要自责。
这些我无法说出口的话,压了我太久太久,以前为家里人活着,我没敢想过自己想要什么,现在爸妈都走了,我也自由了。
你还记得大一时我晕倒过一次吗,当时检查了没有生理性病变,其实一直都没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
医生很早之前就怀疑是抑郁症和焦虑症,建议我检查,但我没有,我不想再面对一个更糟的自己了。
我一直没和你说过,我还是会心悸,尤其这两年,我能感觉到它在变得越来越严重,我也越来越自厌。
根源在我的骨血里,我窒息了太多年,现在只是不想这么累了。
我没有办法继续和心理医生去做咨询,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不想再把这么难堪的自己展示给别人看了。
我辞掉了工作去旅行,算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但并没有好起来。
我还是整夜整夜地失眠,每一天都很痛苦,我藏不住它了。
你还记得这只小熊吗?
我想在我走之后,这只小熊或许会被乔乔收起来。
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它的秘密,那就只有你了。
谁能想到它的背包不是一个装饰,里面真的暗藏玄机啊,当时我和你开玩笑说,要把说你的坏话都藏里面,密码是我最倒霉的那一天。
我想,你大概率是不会看到的,看到也打不开。
那这几张纸就是我留给世间最后的交代。
如果你真的已经打开了,我挺开心你还记得那一天,那我要收回之前的话,那不是我最倒霉的一天,是我一生改变的一天。
沈括,我给乔乔单独留了一封信,里面解释了这一切和你无关,但我猜小乔难过起来会忍不住怪你,你让着他点好不好。
关于遗体,我也和小乔交代了,我这一生无用,最后如果还能有点用处也不枉我白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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