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满脸脏兮兮,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盯着人看时,像有引力,“带、带我……走。”
少女拒绝:“啊?我是进城打工,今年都不回来,我带你干什么?”
小男孩一字一句,执拗的说:“我,会报答姐姐。”
少女不肯理他,伸手把他从腿上拨下去。
可小男孩太固执了,没有办法把他弄开,少女最后没有办法,狠狠踢了一脚。
尘土飞扬,小男孩摔倒在地,侧脸被石子刮出一条很长的伤。
少女趁机跑上大巴,让司机紧关上车门。
她在窗边探出头,看着小男孩躺倒在地,一双眼一错不错的锁着她。
那不是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空洞,冷漠。
咚。
一包麦芽糖被扔了下去。少女别开头,匆匆忙忙的拉上背包拉链,“给你吃,我走了,不要缠着我。”
大巴车在乡道上驶离,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
妇人与一个黑瘦男人一起气喘吁吁的赶到,看见小男孩被丢在原地,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即妇人开始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黑瘦男人冷眼觑着,没有阻止。
过了不知多久,妇人才罢了手,而那躺倒在地的小男孩始终没有吭声,没有喊过一声疼。
他只是望着天。
这时,黑瘦男人森冷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抗揍,不错,可以要。”
他这样评价道。
……
“你想起来了吗?”女人发现了林溪的表情变化,充满希望的望着他,“我是你姐姐,记得吧。”
林溪眼神浮动着,从过去一幕幕中掠过,那些他认为自己已然不记得的东西,原来都还藏在某个匣子里,只等打开。
他审视着女人,很久很久,启唇问:“我叫什么?”
“溪溪,你是溪溪呀!”
女人激动的说:“我怎么会忘记我唯一的弟弟呢。这些年姐姐工作忙,没能跟家里联系,你不怨我吧?”
林溪凝视着她,继而缓缓摇头。
女人面露惊喜,“太好了,太好了,溪溪你不知道,你现在太好看了,我都不敢认,我有好多朋友都看你的视频,没想到会是我弟弟!”
女人笑时,眼角的纹路像一把扇子,她应该是三十不到,看起来却要比吕红艳要老,太阳穴边的黄褐斑用劣质的粉底盖着,却仍暴露无遗。
“你找我?为了什么。”
女人搓着干瘪的手,有些忐忑,“姐姐也偶然遇到一个同乡,才知道妈都过世那么久了,老房子还被族叔他们占了,说、说是因为咱家没有男丁。这事你知道吗?”
“是吗?”
“是真的,不信我给你看同乡给我发的信息,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们不能拱手让人。”
“姐姐找你好久了,你跟姐姐回去一趟,和村里人说,咱们家还有男丁,我们把宅子夺回来。好不好?”
林溪没有吭声,以一种陌生的神情看了女人半响。
他完全长大了,虽然还是清瘦的少年气质,但他的身高早已达到一米八多,看大部分人都需要稍垂下眼,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一脚踢开的小男孩,也不再为小小一块糖而对人心生期翼。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女人内心瑟缩了一下,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逐渐蔓延。
应该没说错什么吧?逃离那个家以后,她就主动的隔离了家乡的一切,她不知道弟弟这些年和母亲是怎么生活的,但他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啊,现在还被有钱人家找了回去,应该过的不赖吧。
“你的意图是什么?”良久,林溪轻轻开口,却是对着吕红艳。
吕红艳:“你这话说的,好像我……”
“不要浪费时间,”林溪打断。
空气微妙的一滞,随后吕红艳嗤笑了一声,“还算挺机灵。我也直说吧,你回你的老家去,宅子、地,还有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你向老太太辞个行,以后别来容城了。”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吕红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别以为你心里那些小九九我不知道,以退为进,拍点视频,想从老太太那边下手嘛,我也告诉你,慕家的财产都是兄弟姐妹几个挣来的,老太太做不了主。我要是你,就拿着钱立刻滚蛋,省的到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
女人的声音回响在店内,清晰尖锐。
店口有客人以及邻居商户探头,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
“这不对,”林溪摇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在意我?”
吕红艳上下打量他,蔑笑:“在意?”
“哈,你还是谢谢我们把云嘉养的这么善良吧。”
“……”
各种神情和声音里,林溪始终八风不动,他与眼前发生的一切之间似乎有一道玻璃墙,冷热、风雨都钻不进他的心里。
他道:“原来是这样。”
是慕云嘉感受到了他的威胁,让吕红艳来做这些。
冯胖在一边看他,明明他不动、不听、不问,却免不了被污泥沾上身。
他并不说话,他知道林溪能处理好。
自称姐姐的女人读到了什么,她有些忐忑,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东西,递到林溪面前,“溪溪,姐姐给你带的,你喜欢这个我记得。”
是麦芽糖,由透明糖纸裹着,琥珀般的蜜色闪着光。
林溪没有接,神色晦暗不明,“你就记住了这个?那你不记得,我其实没有名字,你们叫我‘赔钱货’?”
女人一愣。
“所以……”林溪神情莫测的看着她,“你居然也不知道,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我卖给人贩子了?”
第10章
自称为姐姐的女人满脸不可置信。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虽然粗鲁暴戾,但也不至于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摇着头:“不可能,你开玩笑的吧?”
林溪漠然不答。
女人神色几变,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抓住稻草一般:“不对,如果想要卖孩子,她早在调换的时候就卖掉好了,她养了你那么多年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不需要花费吗,这不可能的!”
或许吧,或许一开始那个所谓的母亲并不是十恶不赦,但又能证明什么?难道要感谢她的喜怒无常、动辄打骂,感谢她调换了两个婴儿,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痛苦?
女人始终不信,喃喃着“不可能”,而旁边,吕红艳却神色松动,显然比女人更能接受这个讯息。
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慕家寻回林溪实属偶然,是一位知情老护工在病逝前良心发现,说当年自己其实看见了孩子被调换,但因为畏惧惩罚、憎恶慕老太,故意隐瞒了下来。
慕老太立刻让大儿子去保姆的老家寻人,但无论是学校还是别的公共机构,都没有找到一个这样的孩子。
本要无功而返,这时一位老村长听说了他们在找人,主动递了消息,给了他们林溪的住址。
现在想想,如果林溪长期没有生活在当地,学校当然不会有他的姓名,而福利院也自然不会有被拐卖孩子的登记。
只有那些记性好的村民,还可能记得这样一个人。
她一直认为林溪只是个早早辍学的土鳖乡巴佬,但事实上,无论她承认与否,这个少年的气质都是那样出类拔萃、不同凡响。
林溪究竟是怎样的人,受的怎样的教养,其实取决于他被卖掉之后的那段岁月。
可一个被人贩子卖掉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幸运的经历呢?
吕红艳忍不住问:“真的假的,她把你卖去了哪里,边境这种地方的话,是不是去了€€€€“
“我没必要向你交代,”冰冷的少年声将她打断,“或者你也想吃吃牢饭?”
吕红艳下意识畏缩了一下。
林溪将目光转投旁边,像是终于不耐烦,想要了结这讨厌的场面:“别说不可能了,你猜猜她卖我卖了多少钱。”
女人茫然望他。
“八千块,”林溪说,“只比你从她那里偷的药费多一点。卖的实在便宜了点,不过急用没办法。”
女人呼吸停住,双目瞪圆。
离开家乡前,她从床垫底下翻找到一个信封……女人再忍不住尖叫一声,抱住头蹲在地上。
叫声刺耳,令所有人不适。
冯胖子叹了口气,走到林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溪侧过脸来,表情并没有很大波动。
眼前两个人,以他家人的名号自居,但干的事情,却一点都挂不上钩。
但幸好,他也从来没有将这些人看进眼中和心中。
他垂眼,扫过二人,冷冷说:“别再叫我溪溪,这不是你们能叫的。”
“……”
“还有,”他看吕红艳,“我希望你,以及慕家,都搞清楚,从始至终,你们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
“从我的路上走开吧,我只说这一次。”
他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慕家是什么蝼蚁,分毫不被他看在眼里。吕红艳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怒气,咬牙斥道:“少说大话了!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等着瞧吧!”
说完,她气冲冲的走了。
出了街口,吕红艳没看到自己的司机,生气的拨打电话,忽然被不知道从哪闯出来女人撞了一下。
连日阴雨,路面就没有干的时候,吕红艳倒在地面,昂贵的羊绒大衣被浸在水洼中。
她养尊处优惯了,一时愤怒非常,可刚想开口,就被女人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
那女人又哭又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错了,是我错,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