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的脸贴在黑色的皮质座椅上,他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很小声的问:“你怎么……为什么来这?”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不确定,还是想问。
“没什么,”陆惊蛰停顿了一下,“不太放心你。”
陆惊蛰没有说那些拙劣的谎言,比如突然有事,来这座城市出差,他很直白地说出了真正的理由。
可能有人会觉得温时对这件事太过小题大做,但陆惊蛰知道他不是,那只猫是温时过去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是他拯救了的生命。
汽车平稳地驶离小区,路上不算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鸣笛声。
陆惊蛰开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时聊天,问他累不累,有没有晕机,猫怎么样了。
很平常似的。
温时回答得很慢,他有些眩晕,就像是乘坐飞机时攀升到顶点,看着窗外云层的那种感觉。
黑猫压在温时的胸口,他觉得很沉,又热烘烘的。陆惊蛰的出现,让这个对温时而言很圆满的一天多了些梦幻的色彩,他忽然也有了想说的话,讲给这个人听。
温时慢吞吞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准备,给它找个地方先寄养一段时间。”
温时打算把猫暂时寄养在宠物店中,要很贵、照顾得很妥帖的那种,可以实时查看摄像头,然后每天都去看它,和它待几个小时。他没想过把猫养在陆宅,那里不是他的家,连暂时的住所都算不上,只是容纳辅助治疗工具的隔离场所。也许是小的时候一直在等,被拒绝过太多次,温时不会再给被人拒绝自己的机会,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去试,什么都不要。
陆惊蛰听完后笑了笑,第一句话说的是:“温时,我对猫毛不过敏。”
意思是不用那么麻烦,无须担心,可以养在宅子里。
他想让温时改变想法,但用的不是利益交换,三言两语就打动了温时的心:“周围没有能寄养猫的地方,开到市区得一个半小时,每天来回,你能和猫待多长时间?听说猫很需要主人的关爱。”
温时没来得及想这么多,但想法已经慢慢往另一个方向偏移。
陆惊蛰适时地提出建议:“我让罗姨把你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了,可以布置它的窝,还有玩具,或者你想挑一间别的。花园里有草坪,中午太阳好的时候,会很暖和,你可以陪它一起玩。”
他的话实在太有诱惑力,温时只是听了,并未亲身体会,都不由产生很美好的想象。
空气太闷了,温时从大衣里探出头,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嘴又笨,只会说:“谢谢。”
隔了很久,又说:“陆惊蛰,你……太好了。”
片刻的安静后,陆惊蛰似乎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好了?”
温时再性格很不自信,再三犹豫后,将那句话中间省略的两个字补充完整:“对我。”
陆惊蛰对温时太好了。
好像很自作多情,是温时平常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汽车在夜间的隧道飞驰而过,光影闪过的时候,温时不自觉睁开了眼。
他看到隧道壁上的黄灯,像点亮梦境的萤火虫,也看到后视镜中的陆惊蛰。
陆惊蛰摘了口罩,完整的面容清晰地映在镜子上,眉高眼深,鼻子高挺,嘴唇很薄,不是日出时的小半张侧脸,也不是月光下略有些模糊的轮廓。
是令温时惊心动魄的一眼。
温时怕惊扰了什么,不敢再看,重新闭上了眼睛,闭得太紧,睫毛都在发颤。
陆惊蛰好像是笑了,声音低沉:“那你的要求有点低。”
言下之意好像是不算什么,他能做的远比这些要多得多。
温时的心砰砰乱跳。
在漆黑的车厢中,黑猫躺在温时的怀里,是他的宝贝。而他躺在车后座,被罩在浸染着信息素的大衣里,像是被陆惊蛰拥抱着。
温时今年二十七岁,但和十七岁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第35章
回到西河后,罗姨果然已经将温时隔壁的房间收拾好了,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想要置办一个宠物屋很简单,吩咐一声就可以了,但陆惊蛰不会这么做。
温时的兴致很高,以往几乎不会踏出房门,现在将绝大多数时间都投入到了布置猫窝中去了。
陆惊蛰下班时凑巧路过宠物店,挑了几个玩具和猫爬架送给黑猫,温时没有拒绝。
用作宠物屋的房间很快就要填满了,温时有的时候会想,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搬走的时候,这些东西又该怎么办?是丢掉还是搬家带走。又觉得一时间不会离开,便暂时逃避,想着以后再说。
白天的时候,温时忙着布置东西,又要陪精力过分充沛的猫玩,耗费很多体力。到了晚上,有气无力地坐在陆惊蛰的腿上,整个人都被圈在怀里,有液体从身体满溢出来,滴在他们皮肉紧贴的地方,但温时已经没有力气给对方擦,也没必要擦了。
两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伏在陆惊蛰的胸膛上,慢慢喘匀呼吸。
他们在必要的辅助治疗以外的接触更多了,温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变化,但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陆惊蛰的手搭在温时的肩膀上,指腹抚摸着他的锁骨,随意地问:“这么累,是陪猫的吗?”
温时有点傻,竟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嗓音很哑:“……是陪你的。”
陆惊蛰没忍住笑了,房间里安静极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明显,像是被温时取悦到了:“好诚实。”
温时后知后觉,应该让黑猫背这个锅的,反正它又不会说话。
陆惊蛰像是不知道温时的尴尬,继续问:“你的猫叫什么?”
温时说:“还没取好。”
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因为过于慎重,所以一直没有选好,又问:“我没养过小动物,你觉得什么好?”
陆惊蛰也没养过。实际上他对小动物没什么兴趣,但很关心温时的猫,聊天的时候总是提到,也提出几个备选,最后循循善诱道:“最重要的是,你想要起什么名字?它是你的猫。”
温时终于下定决心:“就叫猫吧,我的猫。”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无论是猫,还是陆惊蛰。
*
魏然与温时的母亲约在会所见面。
温时的父亲入狱后,家中财产也被没收,温时的母亲迅速和他切割离婚,恢复单身。她姓许,所以外人都叫她许太太。
魏然坐在她对面,叫了她一声母亲,将一份计划书推了过去。
许太太本来不想理会魏然,但他都找上了门,也不得不见,于是拿起计划书,仔细看了一遍,疑惑地问:“这样的好事,你怎么想起我了?”
这是一份投资计划,魏然牵头注入资金,稳赚不赔的生意。
许太太也不是傻子,知道温时和魏然离婚后,对方一直很不高兴,现在却突然递来橄榄枝,谁知道抱了什么心思。
魏然看起来颇为无奈,打起了感情牌:“我的父母早逝,和温时结婚后,就把你当做自己的母亲。之前和温时离婚,我心中没有一刻是放下的,无法控制情绪,怠慢了您,是我的错。”
许太太摆了摆手:“母亲这两个字,我可不敢当。”
魏然的目光转移到计划书上,解释道:“所以这次来,我是特意给您赔罪的。就是和温时那边……”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难以启齿的话。
许太太看了他的模样,志得意满起来,她自以为很了解Alpha,很了解魏然,发表了一番真知灼见:“你们是自由恋爱,少年夫妻,他对你怎么样,从里到外,没人能挑的出一句不好。但即便再相爱,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所以魏然想要挽回很正常,而温时那边说不通,只能来找自己。
许太太还记恨上次魏然没给她脸面,虚情假意道:“温时都这么大了,哪里还听我的话,我不知道劝了多少次,都没什么用处。”
魏然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觉得是垂头丧气的,他说:“我和温时的事,还是要劳烦母亲,您也看到这个了,是我的一点孝心,只等您签字了。”
温时的确按月给许太太打钱,她手中不缺钱,但谁又会嫌钱多呢?
一谈到这个,许太太的语气果然缓和了些:“你也别太着急。温时是去替人治病,需要时间。陆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他的身份高攀不是。你的性情好,还一直惦念着温时,对家庭也负责。这么多年,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等那人的病好了,我亲自去西河接他回来。温时还是得跟着你,我才放心。”
魏然脸上的笑意越深,附和道:“那就劳烦您了。”
许太太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坦言道:“他到底是我养大的,这么点事,还是能办得到。”
而比起温时,魏然现在更想做的事,是让许太太在这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
“恭喜,你的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健康很多。”
医院的诊室中,陈寻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抬头对温时说。
温时点了下头,说:“谢谢。”
停止服用避孕药后,温时的食欲好转,更重要的是,精神状况稳定很多,也体现在了身体状况上。
他不再徘徊在崩溃边缘,有了可以寄托感情的猫,或许还有别的,但温时并未承认。
陈寻也很高兴,从一开始,他就全权负责温时这个高匹配度的Omega,对温时身体和精神情况很了解,所以也对他抱有同情。
接下来,按照惯例,陈寻一边问温时问题,一边在表格上勾勾画画,记录下来。
他问:“最近有发情期的预兆吗?”
温时平静地回答:“没有。”
又问:“发情是治疗必须的吗?”
陈寻低着头在写什么,随口回答:“还行。老师的意思是应该有,但不知道具体会怎么样,因为那段时期Omega分泌信息素的浓度是最高的,可是你才经历过标记去除手术,不太稳定是很……”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人打断了。
“这样的话,陈医生可以开药让我试试。”
促进Omega进入发情期的那类药物。
陈寻才抬起头,朝对方看了过去。
温时坐在陆惊蛰上次坐过的沙发上,绿植更茂盛了些,宽大的叶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将温时的肤色衬得越发苍白,他是那种脆弱且美丽的Omega。
他半垂着眼,神色平静,看起来非常坦然,又问:“不行吗?”
陈寻非常意外。
治疗才开始的那段时间,陈寻记得温时曾隐晦暗示过自己,是否有降低性欲的药物,他不想在治疗行为中表现得失态。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温时也没再说过。
可他现在竟然会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
陈寻猜测温时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地方,不再作为医疗辅助工具,失去尊严和自我,所以表现得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行,只要陆惊蛰能够痊愈就可以。
但是温时不知道最新的研究结果。
陈寻拒绝道:“如果真的有必要,徐教授一定会要求的。”
温时很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