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视频是时舒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下面是音乐节的舞台。
他背朝所有乐队和观众,大声唱了三分钟的附中校歌。画面外,梁径笑倒在草坪上。
这段视频后来被五人小群共享。
后来又被闻京共享到毕业班大群。
后来又被老王共享到附中迎新大会上。
老王介绍时,十分自豪地说,我校优秀毕业生在国外积极进行文化交流......
那一阵,只要想起这事,时舒社恐都犯了。
当然,闻京照例被他梦中越洋追杀。
除了这段临时起意的旅行视频和照片,相机里还有这半年他和梁径很多生活化的场景。
早上起不来被梁径拍,最后时舒叫来小乖,小乖奔上床护主,照片上留下半只凶残的粉色肉垫残影。
梁径参加学院晚宴,一身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正装,肩上还披着类似披风的黑袍。他站在时舒面前,面容俊朗,周身磊落。一开始拍还有点不好意思,后面几张正常许多,整个人慢慢严肃,但眼底始终有笑意。
还有几张时舒在学院的日常照。手边不是吃了一半的牛角包,就是半杯果汁。身后还有他的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讨论。还有几张游戏设计手稿,是时舒小组会议讨论的时候无聊拍的。
最近期的照片应该是上周在网球场。
久违的大太阳。时舒的同学和梁径的同学难得聚在一起打球。两个多小时球赛,吸引了好多人围观。
最后的合照,他们两个在边上,不是很显眼的地方并肩站着。
但是现在,相机被偷了。
空气里有潮湿的雨水气息,还有浓郁的食物香气。
暮色在十多分钟前彻底落下。
玻璃窗外,入夜的街道宁静许多。岔路口偶尔传来汽车尾灯的影子,倏忽几下就又消失了。
梁径握着时舒的手,见他心情实在受影响,想了想,和他说:“待会不是还要去学院开会吗?我先送你去,然后我去警局€€€€”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一直蹲地上盯着门边的时舒忽然注意到靠近门边,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起身站了起来。
戴着帽子的家伙高高瘦瘦,佝偻着身子,他出门的时候快速回头看了眼,不知道到是心虚还是巧合,他回头看的方向,正好就是时舒的位置。
时舒瞬间和他四目相对。
估计那家伙也没料到,丢失相机的人会一直蹲在原地。
也许是“初手”,小偷被从没经历过的场面慌了神,他难以置信,扭身快速推开门跑了出去!
时舒唰地站起!
从未有过的直觉。好像一剂镇定注入大脑。
他扔下书包就追上去!
从他站起来到奔出去,全程可能两秒钟都没有。
在梁径愣住回神的间隙里,最后一眼他只看到时舒推开门消失在门后的一线身影。
“€€€€时舒!”
梁径觉得自己脑子空了一秒。
但是本能反应还在。
他一把捞起时舒和他的书包。
推开门,街对面是一家纪念品商店,但一个游客也没有,店员趴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手机。
夜色里,街道一头一尾,稀稀落落的行人步履缓慢,没有一个人在追逐。
耳边传来前方岔路口车流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梁径站在原地,感觉血液凝固。
第99章
一分十七秒。
梁径站在街边, 身后餐厅的木质门打开又关上。
他前后拨了两个电话。
一个报警。一个给梁基。
语速只比平常快了一点,清晰平稳€€€€时间地点、意外描述,他冷静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仿佛周遭空气在极短时间迅速压缩、急剧冷凝, 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感扑面而来。
身侧路人不经意瞥他一眼,极短的对视都无端令人心慌。
车尾灯还是很轻地扫过空荡荡的街口。
等待梁基接通电话的那几秒, 他的下颌线微微紧绷, 心脏在胸腔急速震颤,梁径闭了闭眼。
但是很快,他睁开眼,再次看向街道两侧。
“梁径?”
梁基似乎在会议场上,他说话的声音被捂着,气息短促, 但表现得十分热情, 笑呵呵问道:“小梁啊......最近还好€€€€”
梁径说:“堂叔, 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剩下的十七秒,他简短地向梁基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没多时, 梁基从他的语气听出了严重性, 他站起来, 椅子擦地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小梁你别急......”
尽管在路过的任何一个人看来,梁径异常平静,神色淡漠得如同置身事外。
梁基安慰:“博物馆那边虽然住的杂, 比不上学校周边,但其实没有那么乱......”
“这种情况, 只要他不上去硬抢, 肯定没事。”
“......我让几个人过去帮着找找。不用担心, 时舒追不上的。小偷肯定比他熟悉路线......嘿, 这小子也是莽......”
梁基依旧笑呵呵。
入夜冷了许多。
三月初,D市时不时还会有雨夹雪。今天又下了大雨,这会气温骤降,已经逼近零度。
梁径发觉自己陷入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一种类似耳鸣的滞塞感。
接电话的耳边,梁基带着宽慰的笑声、街口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车流声、行人的脚步踢踏声、餐厅门板打开又关闭的叮咚声......
这些一股脑地糅合成一团,马蜂窝一样不断朝他的耳膜撞击,刺痛他的神经。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唱片机,每一针都阴险可怖。
而另一只耳边€€€€死寂。
梁径不知道,人在情绪极端不受控制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
他只知道,脑子里冒出很多信息€€€€
印象里这一区的治安情况、最近听闻的抢劫和枪击事件发生地,还有时舒可能的遭遇......
如果去抢了怎么办?
如果对方有同伙怎么办?
如果又迷路了怎么办?
手机钱包全在自己这里......
梁径垂下头。
短短一分多钟,他已经濒临失控。
喘息声加重,下一秒,耳边似乎出现幻觉€€€€
“梁径!”
他慌乱至极地抬起头。
远远的,时舒跑得气喘吁吁,笑容满面。
寒冷的夜风吹起他乱糟糟的额发,但他面色红润,笑得十分开心,好像一场胜战归来的无名小卒。
“就是那个人!”
“我追上他了!吓得他把相机扔地上!”
时舒扬了扬手里脏兮兮的相机,笑容愈加灿烂:“就是镜头摔碎了......”
说着,他低头拍拍相机,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是个新手,没想到我会追上去......巷子里黑漆漆的......谁知道他比我害怕,扔了就跑,好大一声!我还以为他扔了个炸弹!吓死€€€€我了......”
邀功似的絮叨终止于对视那一秒。
梁径看着他,面无表情。
时舒却瞬间头皮发麻€€€€如果他是小乖,生存本能下,这一刻估计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面前,漆黑瞳仁死死盯着他,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汹涌的暗潮暂时被克制,但也随时准备拖他下去。
时舒噤声。
他慢慢低下头,抱着相机,好一会没敢抬起来,片刻,游移的视线落在梁径拎着的书包上,他想去拿,可想来想去,到底没敢上手去碰。
梁径好像变成高压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个人面对面,半晌都没说话。
莫名地,时舒有点担心自己回去会被梁径揍。
但就在他脑子七拐八拐、稀里糊涂地分析梁径如果上手揍自己算不算“家暴”的时候,警察来了。
时舒完全没想到梁径会报警,吓得呆住。
他瞧了瞧一脸严肃走来的警察,又去看铁面无情的梁径,心底倏地砸下一块大石头€€€€
他被砸得稀巴烂,下意识就想哭了€€€€这源于长久以来被人宠溺纵容养成的耍赖皮反应。
时舒往后靠了靠,想去路边一个人吹吹冷风克制下,但他刚动一个脚趾头,梁径几乎称得上冷酷的视线就射了过来,时舒脸都白了。
最后,他立在原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抱着相机,好像一个置物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