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
又是这个日子。
或者应该说,果然是这个日子。
上次在机场看见江阙腕表上的那串倒计时时,他只是凭借猜测推出了这个日期,而现在这张日历却等于是在告诉他:你猜得并没有错。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日子?
江阙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一天?
思忖片刻后,宋野城转过了头:“豆子说要跟你道个歉。”
江阙纳闷道:“为什么?”
宋野城道:“他说给你换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把你行李箱弄湿了。”
“哦,”江阙一听只是这个,毫不在意道,“没关系。”
但宋野城的话却并没有说完,他直接将手机递了过去:“他还说里面有张纸也湿了,让你看看要不要紧。”
江阙接过了手机,而宋野城则留心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然,在看到图中那张日历的刹那,江阙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异样。
但那异样却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宋野城甚至都没来得及分辨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它便已经消失无踪。
下一秒,江阙状若无事地挪开了视线,将手机递还给了宋野城:“没事,这东西没什么用。”
宋野城拿回手机,盯着他的侧脸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
江阙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追问有些古怪,听上去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不禁略感疑惑地扭头迎上了他的目光:“怎么了?”
宋野城本也没打算隐瞒,他轻轻舔了下嘴唇,坦言道:“上次在机场……你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腕表了。”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根本不消多解释,仅仅这么一句,江阙便瞬间明白了始末。
但他却还是倍感意外。
因为他没想到宋野城居然仅凭腕表上那串意味不明的数字就推断出了日期,进而确定了那日期与这日历的指向相同。
这得是何等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江阙着实有些诧异。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宋野城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显然就是已经对这日期产生了好奇,而这日期……偏偏正是他隐瞒最深的秘密。
最初在筒子楼里不欢而散时,他曾想过要将这秘密隐瞒到最后。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心底原本坚如城墙的防线其实早已动摇,无数砖瓦被细致轻巧地敲凿成粉末,簌簌落了满地。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许他是可以坦白的,也许……宋野城并不如他最初所以为的那般固执。
可他却依然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隐藏在日期背后的真相是那样的离奇,听上去甚至像是天方夜谭。
如果宋野城听完后还是像当初听见“穿书”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不信,那么他甚至都不再有第二次迂回转圜的余地。
这一刻,他心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矛盾与纠结,而这纷乱的心绪也没能如往常那般不露痕迹地掩藏,就连坐在一旁的宋野城都感受到了他呼之欲出的挣扎。
居然那么难回答么?
宋野城心想。
他几乎都有些不忍心追问了,毕竟他之所以会对那日期产生好奇,说到底也只是想了解江阙更多,而不是为了让他为难。
这么一想,他当即开口道:“其实你要是不想说就€€€€”
“不是。”江阙下意识地打断了他。
然而打断之后,他却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为什么要打断。
几番迟疑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转头重新迎上了宋野城的目光:“这件事……还有那本网文,等电影拍完我一起跟你解释,可以么?”
宋野城全没想到这日期居然还跟那本网文有关,不禁讶异地愣了愣。
自从和江阙相熟之后,他就没打算再去深究关于那本网文的事,毕竟当初那本书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愉悦的开端,如果江阙选择从此避而不谈,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去重翻旧事。
然而如今看来,江阙竟像是打算亲自揭开那段真相了,这令宋野城在惊讶之余又不免产生了一丝守得云开般的欣然。
思及此,他不禁温和一笑:“好,我等你。”
第41章 神灯
六月初。
浓郁的绿意蔓延覆盖了整座城市。
但城市的角落里却有那么一些地方, 充斥着与那代表生机和希望的颜色截然相反的灰暗绝望。
医院走廊尽头。
手术室的门上亮着红灯,方至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已经找了算命先生很久, 却依然一无所获, 而乔敏的病情却一再恶化,终于到了不得不手术的地步。
手术的成功率非常低。
这是医生在术前征求病人和家属意见时就已经提前告知的实情。
可乔敏和方至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如果不手术,那才是真的必死无疑。
左边崖下是遍地刺刀,右边崖下是滔天洪流。于是他们只得纵身一跃,选择跳进了那同样生机渺茫、却至少不必当即毙命的洪流里。
将乔敏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方至还曾带着笑意鼓励她说:“没关系, 会成功的。”
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敢信这毫无说服力的宽慰,当手术室的大门合上的那一秒,他强撑的气力便已瞬间土崩瓦解。
此刻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相比担忧惶恐, 更沉重的是无能为力。
他只能等, 只能等待最终的宣判。
就仿佛一个被绑在行刑架上、眼睁睁看着周遭燃起熊熊烈火的垂死之人,除了能祈祷上天恩赐一场奇迹般的大雨外, 什么都做不了。
嗡€€€€嗡€€€€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方至稍稍回神, 摸出手机, 发现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
“喂?”他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
“听说你在找我?”
对面苍老而熟悉的话音仿佛一阵电流,刹那间穿透耳膜传遍四肢百骸,令方至近乎麻木的心脏都猛烈跳动了起来:“你在哪?!”
算命先生的语气显得十分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点懒散:“下来吧,我在楼下。”
不等方至答话, 电话已经被挂断。
方至连惊讶迟疑都已经顾不上, 他触电般立刻站起了身, 拔腿匆匆往楼下奔去。
*
医院楼外。
整排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下,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细碎光斑。
长椅上,身穿灰色马褂的老头前倾着身子,双臂搭在膝头,指尖一下一下地相互轻点,优哉游哉看着从楼中冲出来的年轻人。
方至快马加鞭地跑到树下,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便已开门见山道:“灯呢?”
老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直起身,伸手拍了拍身旁搁着的那个黑色布包€€€€那里头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显然那盏“神灯”就在其中。
方至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了钱包:“一天五十是吧?我给你。”
老头轻轻一哂:“小伙子,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一天五十那是当初,现在可不是这个价了。”
方至的动作顿了顿,但心里其实并没有多意外。
自从他把那些寻人启事张贴上墙、大张旗鼓地四处找人开始,就不是没料到对方发现他的迫切后,可能会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所以此刻听到这话,他也算是有心理准备,平静道:“多少,你说个数。”
老头静默思忖片刻,抬起手,张开了五指:“€€€€五十万。”
这一下,方至着实震惊了。
他虽是想到了对方坐地起价的可能,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加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地步,这简直已经突破底线、完全是在漫天要价了。
老头明显看出了他的惊讶,但态度却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慢悠悠解释道:“小伙子,你要知道,没来的劫需要的只是‘避’,已经来的可就得是‘救’了。我早说过,灯里的神力是有限的,用来‘避劫’能避成千上万次,可用来‘救劫’,用完一次基本也就废了。你现在要把它拿走,就相当于买断了它所有神力,五十万救条命,你不亏。”
方至静静听他说完,如果是从前,他必然会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如今经历过两次“应验”,他已经连开口辩驳都失去了底气。
乔敏是他剩下的唯一亲人,如果无法挽留住她,这世上的一切都将对他不再有意义。
而那盏灯就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系着仅存的那点渺茫希望,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拿到。
然而,五十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他和乔敏的积蓄本就不多,手术费和住院费又已经耗去了大半,如今根本拿不出这些。
方至仰头闭眼深吸了口气,妥协般如实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他顿了顿,又道:“二十万,我所有卡里加起来也就这么多。”
老头像是判断真假般盯着他看了看,随即垂眸斟酌了一阵。
半晌后,他终于大发慈悲地让步道:“行,但我要现金。”
方至没再多说,指了指医院门口银行的方向示意他跟上,而后率先迈步朝大门走去。
*
十分钟后。
银行ATM机前。
方至机械地插卡、输入密码、取钱,然后换一张卡,继续重复这一操作。
自动柜员机一丝不苟地点着钞,发出持续不断的簌簌声响,将一叠叠红色钞票吐在取款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