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左右,家里经济略一好转,父母就带着他搬了家。
所以偶尔想起来,旧街其实还蛮值得怀念。
可对苏釉来说,旧街就复杂太多了。
在旧街长大,很早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
旧街住的都是穷人,穷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纷争,每日骂街的老人妇女,打老婆孩子的男人,不间断的争吵声,为一个纸壳子而打到头破血流的人……
那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原始到弱肉强食的地方,苏釉曾经就是那块肉,而后来,他靠着一双拳头慢慢扭转了局势。
苏釉不喜欢旧街,即便那里也有好人,比如周茉,比如吕少言一家人。
可那里仍旧让他觉得窒息,伴随着他太多阴暗泥泞的记忆。
苏怀民死后,将家里的老房子留了下来,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面还是他和洛颀结婚时的石灰地。
“要钱吧。”苏釉沉思了片刻,“如果真拆的话。”
“那太好了。”吕少言很高兴,“你将来可以拿着钱到我家附近买套小房子,这样咱们就又可以做邻居了,将来下了班不想做饭,就可以到我家吃饭。”
苏釉笑了下,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吕少言说的那幅场景真的特别温暖,特别令他向往。
只可惜,他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未来生活的地方。
龙城,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了。
“好了,”他含笑推了吕少言一把,“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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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可真好看。”何显无比惊艳地站起身来,围着苏釉转了一圈,“比我定做的还好看。”
服务生手边还有两套礼服未试,闻言也笑了起来:“主要还是这位小哥哥身材好。”
“嗯。”何显赞同地点头,问,“还要再试试另外两套吗?”
除去苏釉身上穿的这套黑色礼服外,另外两套颜色都更年轻一些。
穿在模特身上也比身上这套更加好看。
当然,价格也高出去了一大截。
“就这套吧。”苏釉点点头,进试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来后,他先没结账,而是又看了看女装,在仔细挑选后,定下了一件纯羊毛格纹大衣。
“您眼光真好。”服务生刷好卡,将两件装好衣服的手提袋推过来,“这件大衣可是我们今年的新款,还没大面积上市呢。”
苏釉笑了下,掌心轻轻在大衣柔软又温暖的表面按了按,觉得周茉也一定会喜欢。
“你这大衣给谁买的啊?”两人坐上出租车,何显坚持要先送苏釉回家。
苏釉一向不爱在这些小事儿上推来让去的,便随他去了。
天色不早了,车子开的飞快。
购物袋被放在了两人脚边,何显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件女款大衣。
色彩搭配的很高级,但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子穿的。
“给我姐买的。”苏釉说,唇角勾着一点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车灯飞速从那张脸上掠过,为此刻的苏釉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浪漫色彩。
“你还有姐啊?”不知道为什么,何显就是特别想知道。
“嗯。”苏釉看向他,眼睛十分明亮,“就是今天你去的咖啡屋里那个姐姐。”
“可是她不是姓周吗?”何显问。
他自然也去过周茉的咖啡屋,还见过身边这人冲煮咖啡。
不过,根据与苏釉的几次交往,何显知道,这人肯定不记得自己。
苏釉冲咖啡的时候神色总是很认真专注的,戴着围裙,浓密的睫毛低垂,唇角也微微抿着,常常引得周边学校的小女生们上前要求他为她们拉一颗爱心在杯子里,就连端回去都不舍得喝。
那时候何显觉得这人装的一手好B。
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仿佛记忆为他镀上了一层滤镜一般,过于好看,让人心动。
啧,宋欢那家伙的眼光确实还不错。
何显不得不承认。
“嗯。”苏釉应了一声,但也没说为什么明明自己姓苏姐姐却姓周。
“需要开进去吗?”车子到了路家大门口,司机在前面问道。 苏釉刚要说不用了,何显已经先开口:“开进去。”
路家的宅子太大了,在大门口,何显只看到一条两面都是法桐树的小道往里延伸,却根本看不到建筑物似的。
何显说了,司机便对着大门鸣了一下笛,门卫大爷戴着老花镜探出头来,刚要说不许外车入内,就看到苏釉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小少爷回来了。”他说,将车子放了进去。
“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何显莫名升起了些许自卑感。
苏釉平时穿衣打扮都很随意,而且为人也十分低调,他一直都以为他家大概就是普通家庭来着。
苏釉笑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直到车子停到主宅的花圃前,他推开车门下车。
何显也跟着下了车,拎着两个购物袋交到苏釉手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苏釉笑着看他,“我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回头就走了。”
又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哎,苏釉。”何显叫住他,“你姐姐为什么姓周?”
苏釉不知道何显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难得带了点俏皮:“不可以?”
“你不是喜欢她吧?”何显问。
“喜欢,”苏釉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何显笑了起来,不自觉又抬手挠了挠头,向苏釉挥了挥手:“明天见。”
苏釉点点头,站在原地看车灯越走越远,才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看见了路桥半掩在阴影中的脸。
“吓到你了。”路桥问。
“有一点。”苏釉抿了抿唇,悄悄放松了身侧的拳头。
如果再晚看到路桥的脸一秒钟,他的拳头说不定就已经挥了出去。
路桥一只手隐在身后暗影里,一只手十分敏捷地在他后退半步时扶上了他的肩膀。
“在家里不用怕。”他说,声音低而沉,在暗夜里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话音刚落,又蓦地想到苏釉刚刚告诉那个男孩子说,这里不是他的家。
虽然每次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路桥还是凭身形认出了对方就是送花给苏釉的那个孩子。
空气蓦地安静了下来。
路桥垂眸看向苏釉手里那个男孩子刚才递给他的纸袋。
“去买衣服了?”他问。
“嗯。”苏釉点点头,十分简洁地道,“礼服。”
路桥没说话,可莫名地,他的唇角抿直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苏釉,那双眼睛在暗夜里深到让人心惊。
莫名地,苏釉觉得有些紧张。
他垂下眼睛,绕开路桥,往主宅走去。
可路桥却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地紧随在他身后。
直到来到自己卧室门前,苏釉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将身体靠在门上,微微仰头看向路桥:“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叫我哥了?”路桥垂眸看他,低低地问。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吗?”苏釉看着他,眼神很平静,“那我就不叫了。”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他又说,“那我也不喜欢你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那目光太深了,里面让人无法分辨的情绪几乎能将人溺死,可又很锋利尖锐,犹如钉子一般,能刺伤人心。
片刻后,他垂低眼睫,将那样炽烈的目光挡住,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的头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微哑,低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还小。”
“所以我和不嫌我小的人在一起。”苏釉看着他,轻声问,“不可以吗?”
“苏釉。”路桥沉沉地叫了他一声,“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说赌气的话,”苏釉看着他,粉润的唇瓣轻轻开合,路桥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齿还有鲜红的舌尖,让他隐隐口干舌燥,可他说的话,却又冰冷至极,让他如坠冰窟,“你刚刚应该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吧?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和洛颀的关系也就是那样……”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再忍耐几个月吧,几个月后我就走了,不会再碍你的眼,如果你还是觉得碍眼,那我就搬出去。”
他顿了一下,慢慢说:“我已经成年了。”
和以前每次都不一样。
以前苏釉每次强调自己成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释放着对路桥的喜欢,想要让他注意到,他已经可以和他恋爱,也可以和他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可这一次,他说「成年」两个字,却是在说离开。
决绝又冷酷。
感情对他而言仿似什么都不是,说扔就可以扔掉,说抽身就可以迅速抽身。
但路桥不行。
即便在与苏釉的相处中,他始终都是那个冷静而沉稳,看似并没有动情的人。
可却远比苏釉更想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的唇角抿得很紧,略显倔强,在苏釉推开房门的瞬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