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呼呼吹着, 姜简靠在角落,任凭额前的碎发飞舞。
脚边放着两柄小刀,一柄从宋知返身上没收的,一柄林棠的, 刀身完全卷起, 刃也被磨得极平, 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
而他的掌心和指尖一片通红。
他们在地下找到了冰棺的控制面板, 将林棠暂时和唐凰放在了一起。黄医生怔怔地瘫坐在地上,还没有完全理解现状, 见他们带着伤痕累累的宋知返要上去,连忙爬着跟在了后面。
钟洵帮宋知返处理完伤口, 带着他回了宿舍。
老黄亦不敢久留,在好奇心和睡眠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而他, 则在宋知返沉沉睡下后, 只身一人来到了天台。
凌晨的风着实有一点冷, 他的校服脱下来给宋知返处理伤口了,只剩单薄的衬衣在风中勾勒出他肌肉的线条与轮廓。姜简从口袋里掏了掏, 一手拿着松香盒,一手握着林棠留下的口琴, 仰头看向夜空。
有星星从天边坠落下去。
“唐凰和林棠都是在天台上和你产生联系的。你现在还能看到, 或者还能听到这里的一切吗?”
姜简的声音缥缈而充满凉意。
他不像在自言自语,问完, 沉默半晌。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可以选择无视我, 秦瀚, 但如果我们报警, 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唐凰了。”
秦瀚这个名字是林棠说的。
宋知返在钟洵帮他二次处理伤口时被激起了一些细节, 边喊疼边说, 他在云汉科技当实习生时处理过的董事会文件,见过秦瀚和秦耘的名字。
姜简笃定,之前那回云汉科技的无端消失,定然与秦瀚有关。
“你在威胁我?”
忽然松香盒亮了亮,一道男声传出来,声音里含着淡淡的不悦。
姜简眼睛亮了几分。
他赌对了吗?果然天台上有玄机,那人竟真的肯现身!
“不敢,我只是向您陈述事实。”
姜简将口琴收起来,两手端着松香盒,不卑不亢地说,静静等着听他的后文。
“我最讨厌你这种冷了吧唧,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秦瀚边说边咳嗽了两声。
姜简侧耳听着,他的声音和秦耘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秦耘的声音更宽厚温和,像个温柔的长辈,而秦瀚的声线则更直率锋利。
他面无表情回应:“夸奖我收下了。”
“谁夸你了?!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解真相。”
秦瀚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嘲讽,姜简觉得他在笑他天真。
似乎被姜简的认真取悦到了,他笑完,清了清嗓子,竟说:“你不是去过地下实验室,连我和林棠怎么合作都推测得一清二楚吗?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挑能回答的说。”
姜简不假思索地问:“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瀚哑声,“换一个。”
“节目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不知道,换一个。事不过三,你想好了再问。”
姜简明白了,无论如何他现在无法从秦瀚这里得到更深入的答案,想了想,问:“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在这里停留七天就离开,但实际上算,这已经是我们第二个七天了。”
“哦?所以呢?”
“等这个七天到了,我们还会在曙光二中吗?”
“这……你要自己判断哦。”
姜简陷入沉默。
模棱两可的话往往是为了掩饰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否定。也就是说,他们还需要做些努力,才能让这次的节目正常结束在第七天。
他叹了口气,握紧松香盒:“我能问问,为什么您会后悔给唐凰送琴?”
“什么?”秦瀚愣了一下。
“电脑密码,最后悔的一天。”
“哦哦,后悔啊……”松香盒里的声音变得有些伤感,“我后悔的不是送琴。”
“难道是这个松香盒?如果您告诉她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可能就不会陷入主任的魔爪、备受欺凌和压迫了吧。”
“不是的!”
秦瀚声音一紧,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呼吸声却加重了几分。
“我只是后悔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姑娘陷入到这个世界投入过多的情感,尤其是还将这些情感转化成了物质的联系。那一天是我介入曙光二中的开端,而从那天开始,无论我怎样升级系统,进行实验,实施复仇,都没有意义了。”
姜简皱了一下眉。
秦瀚的情绪似乎被调动了起来,他明显动摇的自白和解释,已然泄露了端倪。
他似乎不属于曙光二中所在的这个世界。
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将云汉科技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抹去吗?
“曙光二中和繁音系统的存在早就失去价值了。”秦瀚说到最后开始自言自语,他给人比秦耘更多了一些疯魔和神经质的感觉。
但姜简此刻并不敢提及秦耘。
他不想让秦瀚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更多
“繁音系统还会继续存在于曙光二中吗?”
“最高管理员权限都给你了,你现在就是我,直接修改销毁程序都行,你还怕什么?”秦瀚镇静了下来,声音添了几许玩味,“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我,见到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说着,松香盒上的光芒闪了闪,彻底熄灭。
天台微微亮起的一角又黯淡了下去。
*
钟洵将被子对折叠了一下,避开宋知返的伤口轻轻盖在他身上,随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转身灭了宿舍的顶灯。他宽阔的背影映在墙壁上,在昏黄的光下充满安全感。
宋知返从被子里探头,余光看着他按摩着自己的肌肉伤,小声说:“你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
一路把他从地下室抱到上面,手连抖都不抖,期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态度好得吓人,他害怕极了。
钟洵倒是不意外这小子根本没睡着。
他哼了一声:“你的简哥看你睡下就离开了,你怎么不说他对你不好?”
“好家伙你挑拨我和简哥关系?”宋知返瞪眼,“他就是那样呀,理性大过一切,他心里有自己的优先级。”
“那我呢,我不是一直都挺好?”钟洵问。
“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有点离谱?你对我好?那明明是怕简哥对我好。”宋知返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墙壁,小声嘟囔,“大醋缸子。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照现在这样追不到人的。”
钟洵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摩挲着腕带,缓缓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
宋知返转过头,瞪大眼睛:“做什么?”
“没什么,听你讲讲睡前故事。”
“有病?让我一个伤员给你讲睡……”
宋知返一噎,目光落在钟洵手上。
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下无声敲击着手腕上的设备,整个人神色如常。
他瞬间了然。
名义上是故事,实际上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腕带不受拘束,只要小心避开关键词,或许能帮助钟洵骗过场记内容的检测。
“那还是讲唐麟和唐凰的故事吧。”宋知返小心斟酌着措辞,将一对双胞胎因家庭变故从要好的姐妹到一次意外失手的惨痛结局心平气和地描述了出来。
和比林棠承认自己身份时不同,这一次他的讲述有了后续。
“为了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奔逃路线上的监控接二连三地被调了出来,却在一个街头巷口失去了她的踪影。没过多久,”
在地下室讲述时,宋知返就是讲到这里看了他和姜简一眼。
钟洵看了他一眼:“继续。”
“当时有专家哥哥来调查妹妹失踪的事情,他在打听消息的时候还顺手制止了一个小少年冲动暴力的欲望,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有需要可以来找他。”
小少年就是他自己。
那张名片的背面,是姜简亲笔写下的:以身试祸,岂不痛哉?
若迷而知返,善莫大焉。
“小少年后来偶尔会在周末去找大哥哥。哥哥虽然冷冷的,但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够理解他想法的人。”宋知返用余光瞥了钟洵一眼,“不过呢,总是有一个老流氓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哥哥,走哪儿跟哪儿,有一次明知台风要登录,还非要跑来哥哥家看电影,一住就住了两三天。”
钟洵眉头跳了跳,听着宋知返指桑骂槐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他未曾想起的记忆,从宋知返口中听见,竟有种别样的感觉。
宋知返见他没有生气,想了想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再见面两个人好像就是陌生人了。大哥哥多半是不记得了,但你觉得老流氓还能认出大哥哥吗?他会记得他吗?”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钟洵像是入定般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宋知返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忽然听得椅子上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早了,休息吧。”
随即桌上的台灯也灭了。
钟洵双手插兜推开宿舍门,走向洗衣房,属于姜简的校服已经洗净了血迹。他拎着衣服,拖着步伐走到晾衣台,一步踏入月色,脑海里满是宋知返的那个问题。他记得,只是记得不再有以前多。
姜简的校服刚烘干,搭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站在晾衣架前,低头,埋进这藏蓝色的温暖,鼻尖抵着冰凉的拉链。身上的负荷和疲惫感日夜不断撕扯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
记得又怎样?认出又怎样?
他根本不敢认。
“你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