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本王跟着,还不告诉本王要去做什么。”
无论沈岚说什么,老九只会回复他一串响亮的“汪汪汪”。
“好了好了,莫叫了,叫的真不如他好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沈岚把老九放在地上,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
习青从禹王府翻出来,随手抹了把墙面,抓了一手灰之后,又往自己脸上抹去。
这是他惯用的手法,满脸灰尘虽不干净,但能为他省去许多麻烦。
他沿着长街往西,这时天色初明,日光熹微,家家户户方开门,而御城军自昨夜进宫后没再出来,是以街上嫌少有人行走。
习青走了会儿,便见前头有个白色的身影一路扶墙过来,踉踉跄跄走到他跟前停下,习青仔细一看,竟是刚从码头逃回来的唐知钏。
“这位小哥……”唐知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位小哥,你可认得去户部尚书府的路?”
习青怕被认出,于是没敢开口,在脑袋里想了会儿去户部尚书府的路,然后点点头。
唐知钏累得直喘气,靠坐在墙上,同习青一样 蹭了一脸灰尘,“这位小哥,可否劳烦你拿着这枚信物去尚书府报个信儿?让他们来这里接我一下,到时候必有重谢。”
习青又点点头,接过唐知钏手里的东西后转身离开,他一路小跑到尚书府门口,把事跟门房说清楚,心慌得很,没要赏银便直接走了。
而被救回来的唐知钏听说习青连赏银都没要,连连感叹:“好人呐!好人呐!”
西市辰时开市,市西头有一家专卖笔墨纸砚的墨斋,墨斋老板昨夜睡得晚,今日起得晚了些,一开门便见门口坐了个人。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眼,以为是小叫花子,于是挥手驱赶道:“哪来的小孩儿?去去去!”
习青站起身,一脚迈上几节台阶,刚好同那墨斋老板平视。
墨斋老板一晃神,接着反应过来,陪笑道:“哎呦瞧我这眼神,我还以为您是哪家小孩儿呢,您是来买什么啊?”
习青走进去,在一排笔架上巡视片刻,板着脸问道:“你这里,能做笔吗?”
“客官要做笔?”墨斋老板指了指笔搁上的几只,“您看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您是要刻字?还是€€€€”
“我有毛。”习青打断。
“懂了懂了。”老板笑着拿出一个木匣子,里头是各式各样做笔的家伙什,“您要用自己带来的毛做笔,那笔杆子?”
习青摇头:“没有笔杆子,只有毛。”
“得嘞得嘞,您先把毛拿来我瞧瞧?”
习青点头,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放了一把白色的毛,他抖了抖小布包,把毛全部倒在匣子里。
墨斋老板捻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又使劲眯起眼睛看了会儿,然后“嘶”了一声,“这是什么毛?怎么这么软,我好像从未见过啊。”
习青不好意思回答,一张小脸紧紧绷着,“别管什么毛,能不能做?我要做三只,一大一中一小,小的一指粗,中的三指粗,大的五指粗。”
他早就瞅过沈岚的桌子,上头就是摆了这么三只毛笔,平时写字只用最小那只,另外两个从未见沈岚用过。
但既然摆在桌上,一定是用得到的。
墨斋老板将散落在匣子里的毛全抓起来,用手指圈了圈,然后抬起头同习青商量:“能是能,但这些毛只够做一只,不如我再掺些其他毛?”
不够?习青抿嘴看了眼老板手里的毛,就这些还是他忍痛从自己身上揪下来的,若是不够,那就只能再去揪一些……
“不掺,我还有,你等我,我马上去拿。”
说完,习青急匆匆跑了出去,再回来时小布包里塞得满满当当,可眼圈却不知怎么红彤彤的。
“这些够么?”
“够的够的。”老板将毛收进匣子里,“不过最快也要明日一早才能做好。”
习青点头,示意时间可以,而后直接递过去一块银锭子,“一定要好好做。”
墨斋老板看了眼那银锭子,又看了眼习青灰头土脸的模样,心里虽讶异,但还是接了过去,“一定,一定,您放心。”
第50章 老九非要找你
从墨斋出来后时辰还早,习青特意去宫门口蹲了一会儿,见大门始终闭着,御城军还没出来,今日也无人上朝,便赶在午时回了禹王府。
沈岚似是没休息好,神情恹恹坐在桌前,膝头趴着同样神情恹恹的老九,一人一狗就这么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盼着习青回来。
这时门外一声细微响动,老九突然站起来冲着门口疯狂摇尾巴,待脚步声越来越近,巴掌大的小奶狗从沈岚膝头一跃而下,摔了个狗吃屎也不在乎,四腿扑腾着往外跑去,却被高高的门槛拦在里头,急的“呜呜”直叫。
沈岚知道这是习青回来了,也站起来往门外走,路过门槛时顺手将老九捞起抱在怀里,在习青迎上来时带着幽怨的语气说了句:“看不见你,老九同我叫了一上午,非要找你。”
习青刚洗完脸,下巴颏上还带着水珠,他摇头甩了甩,听了沈岚的话,一直拧着眉头。
他们狼族的男娃怎能如此娇惯?他走上前,从沈岚怀中将老九接过去放在地上,下达指令:“坐好。”
老九哪会听他的,小短腿跳着往习青身上扑,又被沈岚用脚赶走。
“已经晌午,时辰不多了,小崽儿陪我吃个午膳,再陪我睡会儿。”
老九又被隔在门槛外头,习青则被沈岚拽着往里走,闻言问了句,“我走后你没睡么?”
沈岚将筷子塞进习青手中,看上去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没有你,实在睡不着。”
习青只好赶紧低头吃饭。
待两人吃饱喝足,习青主动爬上大床,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睡觉 。”
沈岚也困到极点,无力再想其他,他脱了靴子躺下,抱着习青揉搓了会儿,又将脑袋搁在习青颈窝中,嗅着小狼身上独有的味道慢慢睡去。
“王爷,人都准备好了。”
“嗯,城门也打点了吗?”
周遭有人说话,原本横搭在习青腰间的胳膊也慢慢抽走,意识到沈岚正从自己身边离开,习青突然醒来,一个翻身坐起,他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小白和他身后漆黑的天,迷迷糊糊下床穿鞋。
“该走了?”
“嗯。”沈岚站起来,摸了摸习青的后脑勺和睡到松散的马尾辫,“还困么?困的话就再睡会儿,今天要把稻谷运出城外,你在家等着也行。”
习青蹬靴子的动作一顿,“今天就要把稻谷运出城外?怎么这么急?”
“过了今日,可能再没有这么好的时机,沈靖在寝殿窝了两天,一直不敢走出半步,我猜他明天就该反应过来了,所以要赶在城门看守不严的时候将稻谷送出城外。”沈岚朝习青招招手,“过来,我帮你把头发重新绑一下。”
习青依言走过去,背对着沈岚坐好,沈岚将他的发带拆下,用手慢慢捋着发丝,捋顺之后,咬着发带一端,将发带重新缠上去。
头发绑好,习青跑去床边找他蒙面的帕子,“我跟你去。”
沈岚一把抓住习青的肩头将人拉回来,“找什么呢?”
习青往脸上比划 了一下,“昨日蒙面的帕子呢?你收去哪了?”
沈岚先是冲小白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准备,又从偏殿将自己的轮椅推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上头,“今日不蒙面,就这么去。”
“可我今日出门时,刚好碰见过唐知钏,还同他打了个照面。”
“那也不必,唐知钏这只老狐狸吃过一次亏,怎么可能再吃第二次亏,所以他今夜应当不会现身。”沈岚笑眯眯地,“到时你就躲在一边看戏就成。”
习青不知沈岚要做什么,但与昨夜完全不同,这次去码头,光是明里就带了百号人。
一队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去码头时,唐知钏的人也刚到,正准备将一袋袋稻谷搬下来。
习青爬上院外的树上往里看去,如沈岚所说,唐知钏的确没有露面,只派了家丁来将稻谷卸下,想要就此息事宁人。
只见沈岚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并中指朝里点了点,小白点点头,抄起长刀走上前去,一脚将门踹开。
“禹王府办案!”他带人冲进去,在尚书府家丁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将所有人围住,“你们几个,是谁府上的?报上名来!”
那几个家丁一听“禹王府”三个字,战战兢兢挨在一起,可他们来时又得了唐知钏命令,半晌不敢言语。
“这是什么?”小白走到马车跟前,抽出一柄拇指大小的三棱刺往麻袋里扎了一下,立刻有稻谷从破掉的口子中冒了出来。
小白瞪大眼睛,指着那尚书府家丁,声色俱厉,“前些日子上京城开城放粮,冯铮私吞粮食,到死只拿了不到十石出来,难道他私藏的粮食全在你们手里?”
那尚书府家丁连连摆手,“没、没没……”
“王爷!”小白三两步走出门外,将沈岚推了进来,往里一指,就要告状,“王爷您看!就是他们私藏粮食!”
见沈岚也在,几个家丁“扑通”几声跪在地上,连连喊着“王爷饶命”。
“呵……”沈岚轻笑一声,不断捻着手里的菩提手持,他盯着几人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本王今日抓了一罗姓船夫,据他招供,今夜会有人在此给他一批稻谷,本王起初是不信的,但那人以命起誓,于是本王只好过来瞧瞧。”
他的声音不高,但极具震慑力:“说罢,你们是谁府上的?本王脾气不好,只问三遍,第一遍不答,就随便砍一个脑袋,第二遍不答,再砍一个,若是三遍都不答,那就全砍了。”
说罢,还没等沈岚问出口,那几个家丁就磕起头来,边嗑边道:“我们是唐尚书府上的!是唐知钏唐大人府上的!”
“唐大人府上的?”沈岚一甩胳膊,手中的菩提手持叫他甩的清脆作响,他脸色一变,几乎是质问:“你们几个存的什么心思?唐大人入朝为官几十载,不论是先帝还是圣上,他一直忠心耿耿,你们为何要栽赃于他?”
几个家丁傻眼,互相看看,无论如何都回答不了沈岚的问题。
沈岚又道:“本王自然是不信的,小白。”
“属下在!”
“你亲自去唐大人府上问问,这些稻谷是不是尚书府府上的,若是,便叫他来同本王解释清楚,若不是,那本王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是!”说罢,小白转身便走。
这时那家丁中有聪明人终于反应过来,知道就算去问,唐知钏也不会承认,于是直接朝沈岚大喊。
“我兄弟几人的确是受唐大人之命,唐大人只说让我们把东西运到这里卸下,旁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也不认识什么罗姓的船夫,况且、况且唐大人为脱罪必定不会承认,王爷,我们几人只想保命啊!”
沈岚似是动摇了,又追问道:“你们同那罗姓船夫当真不认识?”
家丁哭喊,“不认识!不认识啊!我们就是府上干活的杂役,唐大人连今日要卸什么东西都没告诉我们啊!”
“唔。”沈岚以手支颐,认真思考片刻,决定相信他们几个所说,“本王见你们也不像无恶不作之人,今日就饶你们一命,这样,你们几个把东西留下,就可以走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几个家丁又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跑出院子。
他们吓得腿软,路过习青待的树下时还歇了片刻,习青朝下看去,其中一个年纪小的问另外一个:“大哥,我们还回去吗?”
那人像看傻子一样看过去,“还回去做什么?你是不是傻了!你以为回去了我们还能活命吗!”
“那、那我们现在去哪?”
“我在东城有个亲戚,我们先去那边避一避。”
几人商量好后,沿着小路墙根往东城去,习青收回目光,往院子里瞅了眼,刚好同沈岚对视。
其实沈岚没看见习青在哪,他只知道习青在那棵树上,但树叶茂盛周遭又漆黑一团,将习青藏得严严实实,于是他只好往树上望了一眼。
“王爷。”有侍卫上前来,“我们先把东西运出去?”
沈岚收回目光,“你去检查一下,挨个检查。”
“是!”侍卫上前,将麻袋一一解开查看,解到第二层时,里面装的已经不是稻谷,而是掺了干柴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