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结结巴巴,“按,按律例,要诛九族。”
“那便诛九族。”
小白心里一惊,只觉得沈昭同之前不一样了。
“觉得我变了么?”沈昭翻开手下折子,语气淡淡的。
“从前遇到这种事,我都是让沈岚拿主意,若沈岚不在,我必定要失了主心骨,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想杀,但又在多方考虑,犹豫着要不要杀,后来我学会了,再遇到无法决定的事时,就想想沈岚会怎么做。”
“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断不会错。”沈昭笔下用力,一滴墨落在折子上,将字迹染花,他一句句叮嘱。
“跟过沈靖的,立斩,策反有功的,便赏,龙吟山开仓放粮,御城军交由高程接手,于上京城中搜寻沈靖余党,三军拆编,全都归入白家军中重新整合,待整编完后立刻出发去寻沈靖下落,沿上京城往外,不管鼠洞还是兔巢,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是!”
“沈岚醒了吗?”
小白摇摇头。
“昨天出去的人可有习青音信?”
“还没……”小白面露难色,“沈靖也不知要做什么,到现在都不露面。”
“他自然不敢露面,一旦露面必死无疑,他想要白家的船,势必要用习青来威胁我们。”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高喊,“报!有宫外来信!”
小白同沈昭对视一眼,走出去拿信,再回来时手中捧了一个木匣子。
“打开。”沈昭吩咐。
小白怕是什么机关,他走得离沈昭远一些才将匣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睛猛地睁大,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惧意。
见状,沈昭站起身来,“什么东西?”
“是、是……”小白仓皇抬头,看向沈昭,“是,是一条狼尾。”
沈昭脸色铁青,他走上前查看一番,无从分辨到底是不是习青的尾巴,只好吩咐道:“去,将神女接来,叫她辨认一下。”
尾骨传来丝丝麻麻的痛意,习青想甩甩尾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才记起尾巴已被砍去。
“别动。”有人按住他,轻柔的手指拂过耳朵,似是在安抚,“你伤的很重,我要仔细检查一下,怕会漏掉伤口。”
薛凝心将带来的干净毯子铺在习青身下,然后拨开习青胸腹的毛,小心翼翼吹了口气,学着儿时母亲说过的话哄他,“吹吹就不痛了。”
习青没力气动,任由薛凝心帮他上药,处理到尾巴的伤口时,薛凝心动作一顿,慢慢撒上药粉。
“不过是掉了尾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试着安慰习青,“这一辈子,也并非那么圆满,也不是所有时候都一帆风顺,总会失去些什么。”
习青始终不言不语。
“抱歉。”见并没有安慰到习青,薛凝心叹了口气,“我又将我的意愿强加于你了,我甚至连狼族都不是,我也不知道尾巴于你们来说有多重要,就同你说这样的话,实在不该。”
习青终于有了反应,沙哑着嗓子开口,“无所谓。”
就如他后背上那道疤痕一般,旁人见了或怜惜或嫌弃,而习青却觉得那并不影响什么。
包扎好伤口,薛凝心由跪坐的姿势直起腰来,妃色裙摆被污泥蹭脏了一片,她转头看了眼外面,回过头小声询问,“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是上京城出事了?沈靖都已被逼至如此地步,他们还是没能成功吗?”
习青想了想,猜测道:“他们一切都好,沈岚已带人占领上京,明心大师应该也回去了,只是潮音寺出了些状况,但无关紧要。”
是与这件事无关紧要,沈岚他们有了上京,有了龙吟山,丢一个潮音寺而已。
但又与习青有关,他的弟妹都在潮音寺,而他尚不知道除了老五之外的其他人是否还活着。
“那就好。”薛凝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他们拿到三军,早晚会找到沈靖,上京的天,终于要晴了。”
说着她想起沈昭,笑容淡了许多,“他现在……他现在应该已经是新帝了吧,可我却帮不上他什么,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怕她自尽,就连发簪也一个不留全被拿走。
“不过我相信他,他会杀了沈靖,还全天下人一个太平,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咳……咳咳咳!”隔壁传来剧烈咳嗽声,两人停下交流,转头看去。
罗林终于醒过来,他踉跄着从污水中爬出,趴在栅栏上边喘边咳,余光瞥过习青光秃秃的尾巴根,他愣了很久,不敢置信道:“你尾巴呢?”
没人回答。
罗林恍恍惚惚站直身子,眼前景象突然同五年前那一幕重合,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就在习青以为他又要晕过去时,他突然开口:“五年前,那二十二个人,的确是沈岚杀的。”
习青缓缓眨眼,轻声问道:“为何?”
罗林长叹一声,往沾满水珠的石墙上一靠,“五年前,我是眼睁睁看着你们逃走的……”
那时正是秋末,先帝抓了戮字牢二十三人,吊在城门之上,又在城内城外贴了告示,习青几人什么时候露面,这二十三人就什么时候放下,一天不见人,就杀一个,两天不见人,就杀两个。
沈岚得了消息,一夜未睡,在禹王府的院子里来回转圈,天快亮时,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去救。”
小白一脸纠结:“世子,我们……我们怎么去救啊?”
沈岚这时狂得很,还不知天高地厚,闻言他瞥了小白一眼,“走着去救,骑马去救,坐车去救,怎么去不成?”
小白闭嘴。
“若我们不救,他们必定要再回头。”沈岚心里很清楚,这二十三个人要么好好活着,要么干脆死了,否则将永远成为习青的软肋。
于是他趁着天还没亮,带人偷偷摸摸来到城门,躲在远处观察起来。
沈靖这会儿颇受先帝喜爱,捉拿狼族一事也全权交由他来负责,他不敢轻视,调了御城军牢牢守在跟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沈岚焦急地等待御城军换班交接,可沈靖的手令却先一步传来。
第一天已过,该杀人了。
城门上随便放下一个,有侍卫上前,先是将人泼醒,而后拿出一个瓷瓶在那人鼻尖晃动片刻,狼尾狼耳便瞬间冒了出来。
“王爷有令!先崭去妖狼狼尾,再剜去妖狼双眼,等什么时候妖狼显现原形,就由头顶开始,慢慢剥皮!狼皮送进宫中,给圣上做条软和褥子!”
闻言沈岚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这时城脚下传来一声凄厉大喊,而后有侍卫高举起刀,刀尖上正插着一条灰扑扑的狼尾。
“动手!”沈岚将蒙面的布巾拽起,率先冲出去,他们扮作无名侠士,同御城军缠斗在一起,可交手许久,连城门半步都无法靠近。
罗林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起初在暗处躲着,见沈岚一行人渐渐落了下风,他冲进人群,砍翻一个,朝沈岚大喊,“别救了!你们救不了!”
沈岚停下,眼神茫然地往城门上方看去,那里还吊着二十二个人。
罗林又劝道:“走吧!单凭我们几人,没办法救!”
小白手臂挨了一刀,他捂着伤处跑到沈岚跟前,频频摇头,“冲不进去。”
沈岚双目赤红,他咬住牙,朝一旁伸手,“弓!”
立刻有人递上一把弓,沈岚挽弓搭箭,眼睛眯起,瞄准的是上方的绳子。
这时罗林又喊:“别费力气了!给他们个痛快吧!”
“闭嘴!”沈岚斥道,勾弦的手指微微颤抖。
“杀了他们!”
沈岚额头满是冷汗。
“让他们回努塔格吧!”
“我说让你闭嘴!”沈岚怒喝一声,手指松开前箭尖下移,“唰”地一声,正中前胸。
他脑子一片空白,动作不停,又取箭挽弓,接连二十二下,每一箭都穿心而过。
小白被这一幕吓呆了,早已顾不得罗林如何,他拉起沈岚,朝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撤!”
“我自知一个人能力有限,原本就是想给他们个痛快的,刚好遇上那小子去救人。”罗林佝偻着腰身,重新坐进污水中,“但就是这样,也救不了。”
“小子,你无需怪他,那种情况下,杀了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习青听完,反而轻松,他最怕的就是族人落入沈靖手中,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若是死了个痛快,也免去受罪。
这时薛凝心突然道:“怪不得。”
习青抬眸,朝她看去。
“我记得五年前,斗场大火不久之后,沈岚就被人打断了双腿,那时上京有谣传,说沈岚不知哪里惹怒了沈靖,沈靖便暗中派人将他小腿齐齐敲断,现在看来,原是这样。”
薛凝心叹息,抿起嘴角,“这件事发生之后,沈岚便留在上京治伤,没能陪禹王妃一同去赣城。”
若沈岚当时能陪同,禹王妃或许不会死。
也是因为这双断了的腿,沈岚满身的傲气几乎被折磨殆尽。
习青听完,缓缓闭眼,热泪沿着鼻梁滑落,他侧头将脸埋进毯子里,生怕叫薛凝心看见。
见状,薛凝心十分知趣地站起身,“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你不会有事的,沈靖还要用你换白家的船,你也要相信沈岚,他可以处理好一切。”
第69章 不做数了
“是不是?”
沈昭问出口便知道了答案,面前的人虽低着头,但不断抖动的肩膀和愈发急促的啜泣声无法被掩盖。
习音音哭得说不出话,沈昭叹了口气,朝小白投去一个眼神,“我知晓了,先让白侍卫送你回去吧。”
“是……”习音音从喉间挤出一个字,她深呼吸几下,仰起脸来,眼中带着无尽恨意,“是沈靖干的。”
“是,这就是沈靖的目的,他想要船离开。”沈昭移开目光,却见小白突然朝这边挥了挥手,他点头示意,同习音音道:“我先去处理些事,但我向你保证,沈靖蹦€€不了太久了。”
说罢他转身出去,“怎么了?”
小白压低了声音,“王爷醒了,说要见您。”
沈昭深深松了口气,迈步往前走,到沈岚卧房前头时,先找来太医询问了一番,“他现下如何?”
太医摇摇头,面带难色,“有形之血难以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王爷如今状况,只能外稳固气血,内辅以独参汤,勉强吊住一口气,剩下的,全看王爷自己造化了。”
“夜里也要看住,万万不能离人。”沈昭叮嘱一句,推门进殿。
听到沈昭的脚步声,还未见其人,沈岚先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一觉醒来,就能……瞧见沈靖的脑袋。”
说完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没想到才过几天而已。”
“快了,沈靖也只有这最后一招了。”沈昭坐在床边,思索着如何瞒过沈岚去。
“小崽儿呢?”沈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