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竹音呵着热气,看着哈森。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血光迸溅的战场上,盯着哈森的目光异常狠戾。
蝎子珍贵,哈森必须做出反应,他要蝎子后退,但是只要他下令,戚竹音就跟着让郭韦礼退下,换上重甲。她看似被动实则主动,牢牢地占据着今夜的上风,不需要追击,只需要站在这个战场的某条界线上等待。哈森想要继续就得送上人头,那些所向披靡的一切在戚竹音这里都化为了乌有。
来啊。
戚竹音的眼神是这样挑衅的,她甚至给了哈森一个嘲讽的笑,顺手甩净了刀面上的血珠。
“撤退。”哈森当机立断,绝不恋战。
但是哈森带着器械,这都是费尽周折才从中博弄出来的东西,如果因此留在了这里,对于他而言就是损失。他分出兵力转移器械,有一部分骑兵就要慢下速度,被辎重拖累。
戚竹音横刀拍马,带着郭韦礼踏着飞雪追了出去。她知道哈森的精锐肯定会先撤离,这个举动更像是哄孩子,带着成日被边沙骑兵撵的离北铁骑撵在边沙骑兵的屁股后头,时不时吓唬对方一下。
郭韦礼终于出气了,他上头了就想继续追,被戚竹音拽住了后领。
“回家,”戚竹音望着那雪野,收敛了笑意,“离开了营地就会再次落入以前的困境,哈森不是会夹着尾巴跑的人,不要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
郭韦礼服气,自然听戚竹音的。他在掉转马头的时候,兴奋地说:“大帅,以后去了雪野,也照这么打,哈森不就算个屁!”
“野战哈森不必攻城,他就不会前冲,而是包抄你们。”戚竹音思索着,“……但是今夜看来,他的变也需要磨合。”
哈森在给边沙骑兵增加筹码,但是他太贪心了,今夜的铁盾就是证明,这批步兵没有给边沙骑兵带来优势,反而算是累赘,他们在雪野间根本跑不过战马,一旦落下,就是死,只能用来攻城。
郭韦礼还想说什么,但是戚尾忽然吹响了哨,从斥候那里策马过来,到戚竹音身边说:“大帅,还有兵在靠近!”
雪被风吹大了,呼呼地刮着风领,徒步的步兵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窝。他们全都被风吹白了头发,闷头走了不知多久。他们像是累极了,却又极具凝聚力,只要听见马蹄声,就能够迅速匍匐。他们是这世间最擅长打伏击战的步兵,在横穿大漠以前,他们叫作边郡守备军。
戚竹音下马,透过那大雪,跟为首的男人对峙。她太熟悉这支军队了,以至于仅凭戚尾的详细呈报,就能认出他是谁。
男人解下了蒙脸的布条,带着胡茬,站在那里喘着气。他离开太久了,仿佛隔世。他露出点笑容,疲惫地说:“……大帅,我是援兵。”
正是叛逃的陆广白。
第190章 夜谈
边郡守备军暂歇在沙一营, 他们围着篝火, 摘掉了遮挡风雪的布条,开始狼吞虎咽。戚竹音在卸诛鸠的时候, 注意到他们的枪与以前不一样了, 她落座后把热茶递给了陆广白。
陆广白端着热茶, 沉默半晌,说:“王爷……”
戚竹音喝着茶, “嗯”了一声。
陆广白说:“既明和策安还好吗?”
“不好, ”戚竹音用匕首利落地割着烤肉,送进口中, “既明坠马后就不能再骑行, 如今只能坐在大境里统筹战局, 面对哈森十分不利。策安在追回王爷时遭遇重创,伤得不轻。现在北边战场急缺统帅,离北是危在旦夕。”
“我要跟大帅回大境,”陆广白看着戚竹音, “我在大漠发现了边沙骑兵的弱点, 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大帅和既明同时在场才能商谈。”
“谁知道你是不是细作, ”戚竹音擦拭着手指,“这里是离北,不是启东。”
“我把兵马交给朝晖,留在一营充作守备军,”陆广白把自己的枪轻放在脚边,“我可以卸兵去甲, 由大帅押入大境。”
戚竹音插回匕首,凝视着那燃烧旺盛的火光,说:“我明早就返程,你跟着走吧。”
翌日天亮,戚竹音就带着陆广白返程。他们回到大境时已经是两日后的深夜,萧既明没有惊动旁人,站在阶前迎接。
陆广白下马时天正下着小雪,他熟悉又陌生地看着萧既明。戚竹音把马鞭扔给戚尾,抬步上阶时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他们站在前方,无声地催促着他。
铁马冰河萧既明,风引烈野戚竹音,烽火吹沙陆广白。
他们在年少时相互追逐着,都羞于提起自己的志向,仿佛不论过去多久,他们都将笼罩在父辈的光芒下。可是翻涌的浪潮推翻了那些遮风避雨的墙壁,他们终于重逢在大雪里。
陆广白迎着他们的注视,踏上了归路。
* * *
陆广白先拜过萧方旭,再跟他们进了庭院。暖阁位置偏僻,内通着地龙,烧得很热。戚竹音进入时脱掉了大氅,盘腿落座。侧门开着,临着小池塘,其间零星的岩石覆了新雪。几枝绿梅沿着雪白的门纸,横斜在空旷的夜色里,成为幽静中的唯一点缀。
陆广白静了片刻,说:“半年前我离开边郡,往东走到了大漠,想要打掉青鼠部,占据他们的草场,和边郡守望相助,但失败了,因此被迫继续深入。五月时,我到了格达勒的东边,在那里看见了阿木尔的粮仓。”
“阿木尔的供应线果然在中博,”戚竹音握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想要供应南北战场,粮仓居中最合适。”
“那里还有阿木尔的田地,”陆广白捏着茶杯,看向他们俩人,“他在那里开垦了荒地,让嘹鹰部放鹰的同时像我们一样种田。南下的青鼠部只是迷惑启东的布设,阿木尔把格达勒以东隔成了无人打扰的区域,在那里做了新的尝试。他模仿了我们的军屯,正在构建新的城池。”
萧既明和戚竹音皆是一惊。
“我们必须统一南北战线,”陆广白缓慢地说,“甚至得告诉阒都停下内斗,阿木尔已经长成了庞然大物,他想要成为茶石河两岸的大君。”
“我此行北上,有三件事情要做,”戚竹音搁下筷子,稍停顿了下,继续说,“一是看看蝎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二是试试离北铁骑还有没有救,三是游说既明放弃现如今的对峙,和阒都握手言和。”
“那不可能,”萧既明温声反驳,“离北如今有属于自己的供应线,我们往南和中博达成联盟,跟阒都握手言和就意味着要交出现有的优势。”
“如果离北不肯放弃对立,那么阒都就不会给予任何帮助。”戚竹音说,“你也知道,太后是个老顽固。”
“我绝不会,”萧既明盯着戚竹音,斩钉截铁地说,“再把我弟弟交给他们,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没有人再能够从我这里夺走他们。离北不需要阒都的援助,太后先让八大营确保她自己性命无忧吧。”
萧既明甚少这样不留情面,他过于儒雅的外表时常让人忘记离北战营是由他建立。半年以前,他也是北边战场的统帅。
陆广白担心他们起争执,于是安抚道:“我们可以再……”
“再谈也没用,”戚竹音稍微仰起了身,看着萧既明,“我知道萧既明是不会同意的。”
陆广白叹气,无可奈何地说:“大帅。”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这点,在统一战线以前,我们早已不再是同一个阵营。如果两军联盟,到底听谁的?”戚竹音指尖在自己和萧既明中间晃了晃,“离北还要提防着来自阒都的问候,如果,我说如果,”戚竹音残忍地说,“离北铁骑再次失去了统帅,那么北边战场谁来承担?”
戚竹音早就提醒过离北,把全军信仰系于一人之身是何其地危险。离北是僵硬的铁壁,战营把主将都锁死了。朝晖北上必须带着他的柳阳三大营,郭韦礼南下必须带着他的常驻营,换线意味着费时费力。如果主将战死,打反击的可能就等于没有。
实际上大周最早确立边防时,所有军营都有这个问题。受地理条件的限制,各地招募规定又不同,军营详情就不同。主将是士兵的心脏,士兵就是主将的四肢,双方想要默契无间,就需要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磨合,因此临阵换将都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