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军中禁止斗殴,丑将军那日恰巧路过,没有立即出言阻止,只当顺便看了个热闹。
也就是一年约十三四的小娃娃,还带着一脸的未脱的稚气,不服输地缠着另外几个年纪稍大的士兵打。
另几个显然是一伙的,一个将他抱住,另两个包抄,还有几个游离、不住地打暗拳。
这小娃娃显然占了下风,倒是还有一股子倔劲儿在。他手脚并用,晕打一气,踹着右边那个、咬了左边那个,手肘还不断撞着抱住他的人。
到后来,他居然挣脱开来压住其中一个暴打,连其余几人趁机揍他也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暴揍身下之人。
丑将军饶有兴味看了半天,眼见其中一人从一旁抽了木棍,这才出言制止、重罚了几人军杖。
这小娃娃受了军杖,腰背正是吃痛,旁人都唉声叹气,他只咬着牙噙着泪,却一句话没说。
丑将军多看了几眼,还觉得这小娃娃有点那位小时候的影子。
他走过去,低头望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小娃娃,目光如炬地望着他,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这人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人慌忙抢答道,对着丑将军一脸讨好笑容。小娃娃见他抢答,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丑将军瞬间沉了面色,吓得抢答之人身子一震,稍稍往后靠了靠。
他低声问道:“我问你了么?”
那人不敢再多言语,只低头看着地面。
“滚。”丑将军掷地有声。
那人戳了戳刚刚一伙打这小娃娃的同伴,几个人也顾不上腰酸屁股痛,连滚带爬地跑了。
丑将军这才继续看着那小娃娃,问道:“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对着丑将军恭敬行了一礼,轻声回道:“回禀将军,我确实没有名字。”
丑将军不解:“你怎的没有名字?”
这小娃娃轻声说道:“回禀将军,我是豫州逃荒来的。豫州兵家必争、常年战乱,我家里早已没了人,我听闻蜀地丰饶,便一路逃了过来。来了一直街头流落,碰巧见了征兵告示,想着入军营还能混口饭吃,这才进了军营、编入镇北军,跟着卜将军一道来了汉中。”
丑将军点了点头,原来是司徒镜篡位、北伐汉中时征兵来的。
他转念一想,问道:“你没有名字,如何入的兵册?”
他有条不紊地答道:“将军有所不知。征兵之人中大字不识几个的到处都是,只要会画圈儿就行。我们画了圈儿,应了征兵,自有上面的大老爷给我们编了一营十一、一营十二这样的名字。我便是一营十二。”
丑将军心中一动,真是有缘。那位正是一月十二日生辰。
他看了看这小娃娃带着些稚气的白皙脸庞,问道:“你们为何斗殴?”
小娃娃抹了抹些许泪花,吸了吸鼻子,仍不忘行礼,礼毕才答道:“五分因军中无聊、五分因我柔弱。所以方才将军的这顿军杖,罚的着实有理。”
言毕,他还有些愤恨地捏了拳头,接着说道:“只是……我只恨……我只恨我不能快些长大!将他们打个服服帖帖。”
丑将军笑道:“别人几个人呢,你这样,可以了。”
这小娃娃似乎并不这么想,仍伏在地上,颇为低落。
“你抬起头来。”丑将军说道。
这小娃娃方才忙着叩头、行礼、回话,一刻不停,丑将军还未看太清楚他的脸。这下发话让他抬头,此人现在才定定地抬起头来。
此人手脚偏长,小小年纪已生的身形倾长。脸上虽稚气未脱,方才一番打斗还闹得一脸尘土,但看得出肤色冷白,眉目清秀。他一双清明眸子直接迎上丑将军的目光,眼神带着方才的不服、不忿和倔强。
生的如此清秀,难怪在军营中被欺侮。丑将军想到。
眼神像我,眉眼像他。丑将军心中忽然又冒出了另一个古怪想法。
丑将军弯腰看着他,说:“你既没有名字,我便随口给你起一个,如何?”
小娃娃立即叩礼,连声说道:“谢将军赐名!”
丑将军颇有些无奈:“我还没赐呢。”
小娃娃被他逗笑,脸上终而露出些孩子气的嬉笑声色。
丑将军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就叫,祝如歌,如何?”
小娃娃仍跪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头,自己又喃喃重复了几次:“祝如歌,祝如歌。”
祝如歌抬起了头,不解问道:“将军,此名何解?”
丑将军随意打了个哈哈,说道:“乱想的。你别嫌弃。”
祝如歌摇了摇头,冲丑将军一笑,说道:“很好听,谢将军赏赐。”
丑将军垂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温热,毛绒绒的,像什么小动物一般。他语气中居然带了一丝柔情,说道:“祝如歌,起来吧。”
祝如歌最后向他行了一礼,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他起身之后,丑将军才发现,此人方才十三四岁,确实长得极高、已然和自己十六七岁时差不多。看来以后,祝如歌确实会出落的身材挺拔。
丑将军将他背心一揽,带着他往自己主帐走去,缓缓说道:“你不是不识字么,我带你读书写字。年纪还这么小,不能一个字都不识。”
祝如歌仰头呆呆地望着这位他以为读书写字半点不沾的将军,喃喃问道:“将军,您还会写字啊?”
丑将军轻笑一声,问道:“这是什么问题。将军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祝如歌的眸子中全是星光,叹道:“将军真厉害!”
丑将军揽着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军一点不厉害,下棋从来没赢过。”
祝如歌不解:“和谁下棋没赢过?”
丑将军将他一揽,并未回答。
“那将军就教我下棋吧。我尽数输给将军。”祝如歌轻声说道。
从此之后,他便常伴丑将军身侧。
其余士兵都觉得丑将军勇猛狠戾,只有祝如歌知晓、夜幕降临之后,那个会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的丑将军黑风魅,和他在书上读到的谦谦君子没什么两样。
卜醒拿手在丑将军眼前拼命晃了晃,笑道:“怎么了,程政一通臭屁还把你熏坏了不成?愣神这么久。”
丑将军想起方才的回忆,心中有些淡淡的暖意,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刚遇见如歌的时候。”
“如歌。”卜醒拿筷子支着下巴,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他忽然嗤笑一声,问道:“哎我说,你是不是自恋啊。”
丑将军毫不避讳:“以前自恋。”
卜醒挑了挑眉:“我看你现在,程度也不差。”
卜醒见丑将军快要吃饱,帮他倒了一盅清酒,敛了嬉笑神色,严肃问道:“那个,程政你打算怎么办?”
丑将军皱着眉头,嘟囔道:“我赶明儿要问问此人的表字,一口一个程政,我听的烦。”
卜醒笑道:“丑将军真是客气,战俘还座上宾待遇,还称表字。”
丑将军头也不抬:“彼此彼此。”
卜醒立即大声喝道:“惊风。”
莫惊风小跑着进了主帐,惶恐地看了卜醒一眼,问道:“将军,何事?”
“你去问问今晚丑将军抓回来的那个荆州军主将,表字叫什么。我们将军要客气客气,称他表字。”
莫惊风颇为讶异地看了二人一眼。卜醒见他不动,接着喝道:“快去。”
莫惊风麻溜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复命道:“禀、禀将军,此、此人姓程名政,表、表字见贤。”
“见贤?”卜醒一脸不可思议,“他是该见见贤,最好能顺便思思齐。”
一旁丑将军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思齐免了,最好能去去味儿。”
卜醒暗笑一声,挥了挥手让莫惊风出去,他压低声音问道:“你都给下了什么,惊风去了一趟问个话,回来都一身味儿。”
丑将军摸了摸下巴:“让他们拉上个两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投毒
卜醒闻言直拍大腿:“绝啊!丑将军,你怎么这么绝!”
丑将军连眉毛都懒得抬:“你每次都是‘好绝’,能不能换个词儿。”
卜醒哈哈一笑:“遇着你我才词穷的。以前还真不知道,打仗还有这些招。”
丑将军蔚然一笑:“打仗不拘什么招,能赢就是好招。”
卜醒点点头:“我有点理解你之前为啥叫人鬼见愁了,这要是我碰上,我也愁。”
丑将军淡然说:“那还是算了。和我对阵过的益州将领,都死了。”
“啧啧啧,求放过。”卜醒佯做害怕的样子,双臂搂了搂自己。
丑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算了。”
“怎么算了?”
丑将军波澜不惊:“人挺有意思。留着喝个酒。”
卜醒轻笑一声:“逗。”
丑将军朝着主帐外的方向努努嘴,说:“去看看那位‘见贤’,那才是真的逗。路上提着他,忍笑忍得我好辛苦。”
卜醒闻言狂笑一阵,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他才正色道:“那建平主营,还有活口没有?”
丑将军端着酒杯,仔细回想了一下,说:“许是还剩几个吧。总要报信的。”
卜醒闻言,低声说:“狠。”
丑将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送你几个词吧,省的你词穷。比如‘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丧心病狂’、‘穷凶极恶’。”
卜醒朝他摆了摆手,说道:“四个字的词,都削弱了你的狠度。”
丑将军嘎了一口清酒,说:“谢谢夸奖。”
卜醒细细思索,皱眉道:“我有二处不解。”
“何处?”
卜醒边思索边说道:“一,你如何保证他们将这河水尽数喝下?二,一般主营内都设有储水塔,万一他们并未取河水,而取饮水塔中的水,该当何解?”
丑将军嘿嘿一笑:“我说早两日去探查有用吧。”
见卜醒不解,丑将军耐心解释道:“他们主营中确实有储水塔,但这位见贤将军大意轻敌,故意将主营扎在河边,又疏忽这储水塔。我探查了一番,塔中水量并不多。算了算,只需一两日便需再汲水。而且,为了双保险,塔中我也是搁足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