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见你有伤,否则……我定要踹你八百脚。”
祝政左手握了常歌的右手,温柔说道:“那就八百零一脚。”
常歌没搭理他。手上换药的动作却轻了些许。见祝政不住拧着眉头,他方才低声问道:“还疼么?”
祝政蹙着眉尖说:“疼,蛊毒虫很疼,但将军亲手剖的不疼。”
常歌当下领悟祝政又在调笑,背过身去不愿理他:“真该疼死你,才好了一点就没个正形。”
祝政忽然说道:“荆州朝堂之上,除了梅相,我时常是四面楚歌。不仅如此,世子还疑心我,百般刁难试探。滇南巫蛊之地,他刻意派我一人深入来说和。果不其然,在滇南又中了蛊毒虫,我远在这滇南之地,险些惨死他乡。”
常歌见他说的动容,想是在荆州也受了不少委屈,拍了拍他,宽慰道。“此前你多在庙堂之上,未曾来过这些蛮荒地方、也不曾见过这些巫蛊之事,以后切记,千万不要大意,也尽量少些来滇南。”
祝政立即装作可怜兮兮地继续说:“倘若是有人同在荆州,和我一道共成大业,想必类似事情也不至于孤身一人、身如浮萍。”
常歌当即明白过来他上面一番话的言外之意,当即表明所思所想:“益州主公世子待我不错,卜醒更是再生之恩,我实在无法离了益州投奔他处。”
祝政的眼神黯淡下去,并未答话。
常歌转念一想,问:“不如你随我一道回了益州,如何?反正卜醒你也早已相熟,这次新野合作也算友好,要不就干脆借着此次联手,随我回益州吧。”
祝政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常歌颇有些不解道:“益州公贤明、世子为人正直爽朗,益州平安和乐、休养生息;反而荆州公昏庸、世子暴戾无常,荆州鱼米之乡,被他治的毫无富庶景象。此二者,若要选一为主,择荆州公还不如转投益州。”
“你来益州,我一定好好同杜相、主公举荐,主公爱才,此前你出使益州,已展宏才大略,定会欢迎你留下的。”常歌说着,边一脸真诚地看向祝政。
祝政避开了常歌的目光,若有所思,却并未言语。
“依我看,什么益州荆州,都不要去了,就留在我这滇南之地也不错。”一爽朗女声自门口传来,伴着周身银饰的叮当声音,庄盈笑眼弯弯,推门而入。
常歌见来人正是庄盈,想到昨日蛊毒虫之事,不由得面色有些不悦。
“常将军何必如此,蛊毒虫已去,你们也这般要好,还要将这仇怨记在我一个小女子头上么?”庄盈笑道。
常歌撇撇嘴,说道:“您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
庄盈眨眨眼睛,甜声狡辩道:“不一般的小女子,也仍是女子。”
常歌懒得就这个话题再同她打口水官司,直接转而问道:“滇颖王大驾光临,请问何事?”
庄盈以笑眼扫了扫常歌和坐在床上的祝政,轻声幽幽问:“‘心有所属、情有独钟’?”
祝政看了她一眼,未给予肯定也未否认。
常歌不明就里,听着哑谜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就直说,不必这样绕弯子。”
庄盈扫了一眼祝政,看这二人言行举止之间,虽然亲密,但显然还差一层窗户纸。她眼中全是笑意,俏声道:“若是我直说了,怕是祝政不答应。是不是?”
祝政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神色,被庄盈尽收眼底。
常歌皱了皱眉,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庄盈这才直切主题,看着常歌,说:“此次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常歌颇有些不解。
“怎嘛,住着别人家的山庄,用着别人家的东西,睡着别人家的床,受了我这么大的恩惠,连请你吃个酒,都要拒绝么?”
“不可。”常歌还未发言,却被祝政抢先拒绝。
庄盈笑着打量了下祝政,说:“你放心,保证怎么去的、怎么给你送回来,缺一根手指头,我便砍了我的赔给你。”
常歌则对此不以为然:“你还伤不了我。”
庄盈若有所思地品了品这句话,只莞尔一笑,说:“走吧,还杵着做什么?舍不得祝政?”
常歌闻言立即从榻上起身,嘟囔道:“你别乱说。”
庄盈只笑意盈盈望着嘴硬的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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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
金陵城。
御史大夫尹子言迈着急急的步子在曲廊上行走,险些撞上曲廊中低着头行走的侍女。一排侍女眼见来人是吴景王[1]爱婿,慌慌张张跪了一地。
“都起来。”尹子言简短问道,“羊相在何处?”
为首的一位侍女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羊相正在后苑,同姜长史说话。”
尹子言迈开步子往后苑走去,直到他过了回廊,这片伏倒的侍女才起身匆匆往另一方向走去。
后苑之中,片片竹林掩了一石制凉亭。吴国羊丞相拄着柳杖坐在厅中,旁边恭敬候着的,正是吴国宰相长史姜怀仁。
“此先丞相于朝堂之上谈及纳贤之事,知北将军未感异样?”姜怀仁低声问道。
羊丞相缓缓摇了摇头:“看起来似乎是并无异样。”
“如此甚好。”姜怀仁拱手道。
“即使如此,却不知能如何招得……”羊丞相叹了口气,“我们与常将军几次打交道,均在战场,朝中之人也鲜少与其有私交,难啊……”
姜怀仁拱手道:“周文王[2]多疑,不仅自己甚少面见诸侯,旗下爱将也均是避开诸侯,以免兵权勾结、威胁朝堂。”
羊丞相点头认同道:“合该如此。否则,朝堂便都让有兵权的人把持了去,还如何治国。”
一位小厮急急地跑来过来,在亭外停了脚步:“禀老爷,御史大夫尹子言来访,现下就在□□候着。”
“唤他进来吧,和他说,以后无需如此多礼。”羊丞相说。
尹子言没多会儿就走了进来,同以往镇定睿智的步子不同,他急切地走近了凉亭,行礼过后便立即开口说道:“丞相可知此次益州军建威大将军阵前脱走之事?”
此一言让羊丞相颇感惊讶,姜怀仁则低着头,并未插言。
“我深觉此事有异,接连派了多个斥候,但益州军口风太紧,全然探查不到原因。”
羊丞相眉头深锁:“军前脱走,此乃大罪,常将军不至于如此。”
他抬头问道:“可知常将军去往何处?为谁而去?”
尹子言沉吟道:“不知为谁而去,但他去往方向,正是滇南。”
作者有话要说: [1][2]吴景王、周文王,均为谥号。活着的时候称吴王、文王,死后追谥“景”、“文”,周文王即祝政
羊相所提的“朝政由带兵之人把持”在乱世实际上比较常见,如战国时期、三国时期,许多都是在外是征战将军,在朝是理政重臣,此背景非本文夸张。
*建议政政找如歌卜醒修习一下演技
**为了庆祝政政亲到常歌,明天双更!(喂
☆、相怜
羊丞相闻言颇感疑惑:“滇南之地,此前属荆州管辖,后滇乔王遭暗杀、滇周王自立,便脱了荆州管辖。同益州之间,又有横断山天险,向来除了商贸更是鲜少交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这是如何忽而要去滇南?”
尹子言补充道:“不仅如此,滇南之地距离益州军临时军营三千余里,常将军不足三日即已到达,想必是不眠不休、一直赶路。”
羊丞相闻言更觉诧异:“这滇南之地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
尹子言向前迈了一步,低声说道:“各路斥候,我都探访了遍,现下六雄之中,和滇南勉强有瓜葛的,只有荆州。荆州太常山河先生不知为何惹到了荆州世子,一怒之下被派往滇南和谈去了。算下来,正是常将军脱走前几日。”
“荆州太常同常将军相识?”羊丞相问道。
姜长史行礼,似是想插言,后又收了手作罢。他的些许纠结被羊丞相收在眼里,羊相直言道:“怀仁,有话可以直言。”
姜长史这才拱手道:“此事我在益州出使之时略有耳闻。只是仅为传闻,故而才犹豫是否要说与老师听。”
羊丞相说:“但说无妨。”
“益州曾着人暗刺这位荆州太常山河先生,该人正是常将军。二人自此结下了梁子。不仅如此,据说在建平又冤家路窄遇上了。建平城围攻一役,正是这位山河先生设计合围。益州的这位建威将军单骑叫阵,被迫无奈,将当时坐在将辇上的山河先生擒走,这才得以脱困。我在建平主营之时,看这位建威将军所伤着实不轻,据说自我离去后仍修养了一月有余,方才去了上庸。”
尹子言面色沉静,问:“姜长史言下之意,是说二人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此次脱走,是为泄私愤?”
姜长史拱手恭敬道:“非也。怀仁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转达,具体其中缘由为何,羊相睿智英明、自有判断。”
尹子言冷言冷语:“那我也说说我的所见所闻。我所探听到的,和长史所述全然不同。”
姜长史拱手道:“愿闻其详。”
尹子言望向羊丞相,说:“益州军虽守口如瓶,但建平荆州军松散懈怠,费不了多大功夫就打听出来,军营里盛传这位山河先生得以益州军建威大将军青眼相加,三擒三纵,关系非同一般。而且此事,军中将士人人皆知。”
姜长史疑惑道:“居然有此事?”
尹子言点头:“此事我初次探查也深觉荒诞无稽、不足为信,直到此次常将军脱走之事,我才又想起了这件传闻。”
羊丞相听他二人辩驳半天,这才缓而开口道:“你二人所述均为自己所见所闻,即是转达、有出入实属正常,无需过于执着。但听你二人所言,此次常将军阵前脱出,无论是深仇大恨、抑或是有些什么别的关系,应与荆州太常脱不了关系。”
尹子言点头道:“我也有此猜测。”
羊丞相说:“难得子言细心,此事恐怕仍需你多费心,好生探查一番。”
尹子言拱手领命:“谨遵丞相安排。”
羊丞相扫了扫一旁的姜长史,询问:“怀仁啊,此事,你既与子言意见不同,正巧协助子言,一同追索,可否?”
姜长史当即回答:“感谢老师提拔。只是此事仅为我归来途中见闻轶事,对此我也再无线人可盘问追索,还请老师全权交予御史大夫。”
羊丞相抚了抚胡子,低声“嗯”了一声,对这句回答颇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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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
蓝月山庄。
山庄后花苑直接连着湛蓝的白水河浅溪,后花苑中尽是碧玉阔叶、遮天蔽日,顺着午日暖而和煦的日光,仰头便是壮美的巍峨雪山。一抹卷云正舒在山尖。
常歌望着这卷云雪山、碧水静河,站在后花苑之中由衷赞叹:“此景甚美。”
“此景甚美,此酒也甚淳。”庄盈从身后的竹制山斋走出,手上握着一土坛酒罐。她将此酒置于后花苑一巨大木圆桌上,又自腰间解下两只泥土烧制的小碗,笑盈盈说道:“常将军,坐吧。”
常歌疑惑地望了望她,见她忙活着倒酒,并未依言坐下。
庄盈见他不动,如早已料到一般,连头也未抬地说:“常将军与我大公滇乔王本同病相怜,缘何这般见外。”
她抬头看着常歌,正色说:“世上现下最懂你的,数来数去,说不定,也只有我了。”
常歌眉头微皱,问:“何出此言?”
庄盈自行端起一碗酒,说:“常将军,我就不同你客套,先自行饮了,也以免你怀疑我用毒。”
她不同于寻常娇羞矜持的汉人女子,身着苗夷窄袖服饰,抬手饮酒时手上的银镯都叮当作响。她爽快饮完一碗,自觉淳厚,又自行斟了一碗,笑道:“此酒甚好,常将军真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