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如此。”
张知隐接着补充道:“我准备发动进攻之时,已来不及渡江,只学了几声鸟鸣。当时还心下挂念,他是否有注意到。结果南岸战况激烈、引得荆州军主力打算南渡之时,定山便杀了出来,将他们尽数拦在北岸。时机正佳!”
常歌听得拍案叫绝:“此计,非你二人,定难以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张知隐被夸得有些手足无措,口中直说:“都是定山的功劳。他那侧才是荆州军主力,主将、副将又都是他擒的。我都是辅助配合。”
“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常歌笑道,“你的兵力少、事情多,能成此效也着实不易。难怪醉灵总夸你沉着多谋、又不爱虚名,确实如此。”
张知隐被夸了几句,向来冷静的面庞上还露出一丝慌张神色,他急忙换了话题,生怕常歌再次大赞自己:“荆州也变了天。”
常歌只以为张知隐说的是各路战火同时点燃之事,不以为然道:“夷陵丢了,武陵、零陵告急,是该变变天。”
张知隐盯住常歌,低声说:“非也。荆州主公薨了。世子继位。据说,是世子谋逆。气得荆州丞相一病不起。”
这短短几句话却将常歌说得震惊。他来回捋了几遍思路,问道:“那荆州现在,是谁主事?”
“现下是世子主事。不过,信忠将军已从武陵郡赶回,约莫这几日就能到了。”
常歌心中一沉:“武陵要丢。”
张知隐点了点头:“主将一走,武陵自然要丢。然而主将不走,怕是荆州要乱。”
常歌转念一想,问道:“这个荆州世子,是不是驭马那个?”
他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张知隐愣了片刻,旋即明白了常歌的所指,肯定道:“是。”
夷陵战役部署之时,常歌和刘图南曾在锦官城花重楼一叙,当时刘图南提了一句,只说这位荆州世子因驭马请祝政出山一事,一直对祝政颇有微词,明里暗里给他找不痛快。上次祝政出使滇南,正是不慎惹怒了世子,被丢到极远之地自生自灭。
“如此以来,荆州朝堂怕是更不好过……”
常歌出神地说了一句,张知隐只当未听明白这句话是为谁担忧,接着说:“据说,豫州也变了天。只是离得远、还不知道确切消息。图南世子线人多,过几日可以问问贪狼,知不知道具体是何变故。”
常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看着仍在出神,毫不在意。
寒风吹得帐外的祝如歌打了个喷嚏。常歌听到这声细小的喷嚏,朝着帐外喊道:“如歌啊,外头凉,进来暖暖吧。”
“将军,我不冷!”祝如歌在帐外应道。
“将军觉得你冷,快些进来!”
祝如歌只好掀了主帐进来了,他冻得眼泪汪汪、鼻尖发红,眉上甚至还有一片霜花。
常歌笑道:“还说不冷。大冬天的,才在建平泡过冰河,现在又冻成这幅样子。快来这边炭火炉子烤烤。”
祝如歌顺从地走了过来,蹲在火炉旁暖了暖手。
张知隐望着冻的一身寒凉的祝如歌,出神地说:“气候不好,怕是今明两日,就要下雪。”
他有些担忧地望向常歌,提醒道:“将军这两日,少触寒气,免得又将寒毒勾发了。”
常歌点了点头,目光却透过主帐,望着某处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政政,你人已在益州军营,如何攻略就看你了
加油!!
☆、冬雪
第一枚雪花落下的时候,祝政还伸出掌心接住了它。
他还在惊异冬日落雪的曼妙之时,却见第二枚、第三枚……无数雪花纷至沓来,轻轻地掩了大地色彩。
建平山大、夜里本就湿润寒凉。此地,冬雪俱是纷扬的鹅毛大雪,一如今日。温柔的碎雪飘了片刻便转了寒天大雪,纷纷扬扬落得遍地都是。
军营里的兵士们一开始还兴奋地欢呼喝彩,团着小雪球打雪仗玩儿,待到雪越下越大、横风劲吹之时,兵士们也觉得这雪窖冰天的闹得冷得慌,全都躲进帐篷里去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现下陡然又只剩下了祝政一人,独自坐在囚车之中。落雪盖满了他的发,落满了他的肩。
祝政仍端正跪坐着,护着那个快要没有温度的铜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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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歌坐在将军主帐中,仍在复盘此次夷陵战役。现下夷陵主战场定山守着、知隐回来报了捷音。建平主战场大胜,贪狼守着建平城。只有卜醒的襄阳一战久久没有消息,让他着实担忧。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身上陡然冷得紧。
外头方才一直闹哄哄得,常歌只一心想着襄阳,也没留意在闹腾些什么。现在突然安静了,倒有些不习惯。
常歌颇有些奇怪地问:“外头刚不是闹得慌,这下怎么忽然这么安静。”
祝如歌答道:“将军想事情想的出神,约莫没注意到。外头下雪了。”
“下雪了?”
常歌陡然抬头,问:“先生是不是还在外头?”
祝如歌见他神色紧张,有些为难地答道:“那是知隐将军带回来的俘虏……没他的话,是谁也都不敢妄动的。”
“俘虏也不能在外头冻着。”常歌说道,“传出去,还说我益州军没人性,冰天雪地里让人就这样坐着受冻。你快放了先生,好歹给带去个有顶的地方。”
祝如歌颇有些为难:“可是……”
“知隐带回来的,你就给知隐带过去。就说我说的,人不能冻着。”
“是!”
祝如歌领了命令,掀了帐帘就出去了。一阵寒风趁隙而入,直扑常歌心口,吹得他彻骨冰冷。
常歌生怕这寒风吹得他再度毒发,到后帐翻了件厚披风胡乱裹上。
他还在裹披风,就听到前帐有些许响动,下意识便说:“如歌啊,再笼个怀炉。方才吹得我有些冷得慌。”
见如歌许久不答,常歌颇为奇怪地走出后帐,这才知晓如歌难以开口的原因——
祝如歌带着一身冰雪的祝政,正站在主帐中央。
祝政已不知在风雪中吹了多久,满身满头都是残雪。他冷得唇都失了血色,面色竟冻的像雪色一样白,眉间、睫上尽是些许未化尽的霜花。
他一脸忧思站在原地,不知所思何人、所虑何事。
常歌看得心中不忍,忍住想要帮他拍雪的冲动,只说道:“如歌啊,先生吹成这个样子,你也不知道帮他拍拍。”
祝如歌奇怪地看了祝政一眼,颇有些不情愿地说:“你自己拍拍罢。”
常歌甚少见他不听话,问道:“怎的忽然不听话,快帮先生拍拍。”
祝如歌这才颇不乐意地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祝政拍散身上的雪花。
常歌问道:“我不是说把先生带去知隐将军那里么?带我这里做什么?”
祝如歌手上帮着祝政拍雪,不情不愿地答道:“我带去了,知隐将军说‘带到我这里做什么,谁舍不得看他吹雪就带到谁那里去’。”
“……知隐这个臭小子,今天早些时候还在夸他。怎么忽然倔脾气就上来了。”常歌不解道。
祝如歌将祝政身上的雪花尽数拍散,这才行了一礼,打算出营去笼怀炉。
“等等。”常歌叫住了祝如歌。
“将军何事?”
常歌轻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放心?这好歹也是战俘,你这就将他解了,随意往将军帐中一丢啊。”
祝如歌奇怪道:“先生来了几次了,素来不都是如此么?”
“这次不一样,战俘即是战俘。只说不让吹雪,没说可以自由活动。你就……你就将先生铐在兵器架上吧。”
“是。”
常歌说完,裹着披风又转入后帐去了。
祝如歌领了命令,心中还有些发憷。那日山河先生和卜醒将军马厩一战还历历在目,祝如歌生怕在铐他之时,山河先生忽然发威,又来个掌碎木架什么的。
好在山河先生没有任何不快,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由着祝如歌将他锁在主帐里的兵器架上。
祝如歌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便转身出主帐,帮着建威将军笼怀炉去了。
这次他机灵,一并笼了两个,一个给山河先生、一个给建威将军,省的又再挨骂。
祝如歌笼好两个怀炉,又转身进了主帐,路过山河先生时,一把将怀炉塞入他的怀中,又径直朝着内帐走去。
还未及走近,只听内帐之中传来些许的翻倒声音,祝如歌一愣,直奔进内帐。
开始落雪的时候,祝如歌心下就颇为担忧,生怕寒天又将将军身上的寒毒勾发,果不其然,还是发作了。
建威将军还裹着红色披风,倒在距离床榻一步的地方,他又开始周身发寒,冻得眉上俱是霜花。
如歌奔了进来,见此情形大惊失色,慌忙将笼好的怀炉塞入将军怀中。那怀炉连一炷香都没坚持到,便又成了冰坨子。
祝如歌将气撒在怀炉上,一把拨开了冰怀炉。他想搬动将军,无奈却丝毫挪不动他。
他又气又急,站在原地直瞪眼。
眼见将军愈发冰冷,祝如歌又想起了张知隐曾经交给他的那个泥陶小瓶,他匆匆拉了被子给半昏的建威将军掩上,又急急地走出内帐。
他的心中,只一个目的:找张知隐,拿泥陶小瓶。
祝如歌火急火燎路过山河先生的时候,却被他陡然一把拉住。如歌一时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将先生拉住的手臂一甩,大声喊道:“撒开!”
山河先生被他的火气惊着,一时竟真的撒开了手。趁着他愣神的片刻时间,祝如歌几步就走出了主帐外。
他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身风雪的张知隐。张知隐目光在先生身上停了片刻,便跟着祝如歌进了后帐。
听起来,二人已将常歌搬上了床榻。张知隐低声向祝如歌交待了些什么,又急急出去了。
祝如歌再急急忙忙走出内帐之时,腰间多了一个泥陶小瓶。他意急心忙,慌张地险些连水盆都没端稳当。
祝政见状,慌忙叫住了他:“如歌,你把我解开。”
“没空!”
“你解开,我还能帮忙。”
祝如歌全然不想理他,生硬答道:“闭嘴!”
祝政心下无奈,看着祝如歌忙忙碌碌跑来跑去,只做些无用功。他心下不忍,再度开口:“如歌,你把我解开,我真的能帮上忙。”
祝如歌端着一盆热水,恰巧路过祝政,将他一瞪,说:“将军说将你铐上,我还能不听将军的。”
言毕,他又风风火火往内帐跑了。
祝如歌进了内帐没多久,传来了哐当一声。是铜盆落地的声音。
祝政听得心中焦急,罕见地大声喊道:“如歌,你别给将军吃那泥陶瓶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