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注意常歌,以至于哪几日少看了几眼,夜里还会总想着他。就好像有根羽毛,不住地在祝政心里挠,直挠得他魂牵梦绕,不住地想着常歌。
常歌。常歌。常歌。
每当此时,他便在心中默默地重复这个令他心悸的名字。只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单字,拼在一起却好像有法术一般,总是让祝政的心变得很宁、很静。
就像被拥进了暖且柔的被中。
他愈来愈觉得,常歌就像是天神赐予他的礼物。若非如此,他的常歌怎么会同他如此契合、势均力敌又相生相伴。
天作之合。
*
太学是他最幸福的时光,每个时刻都有许多许多常歌,就像一连串美好而绮丽的梦。他甚至,不用再躲着他人,光明正大地同常歌来了一次切磋。
切磋之时,祝政的眼中满是骄傲。看,这是我的常歌,灵俊潇洒,绝世无双。
他有漂亮的笑眼和好看的小臂。他的脾气同他的体温一般,是块小爆炭。他爱拢起广袖,射箭时的专注飒爽,世上无二。他输棋后会生气,输多了还会耍赖皮。他爱闹爱笑,习武起来却又威风凛凛。
年轻时的他,还以为常歌会一直如此无忧无虑,一直是自由而无束的模样。直到一次次出征,一个个新增的伤痕……以及,越来越重的,满朝文武的忌惮。
这忌惮像疑云,终日悬在常歌顶上。
祝政小心地把着朝臣诸侯和常歌之间的平衡,想在仁义贤明和挚爱钟情之间取得一个相对两全的结果。
八年来,常歌越是战功赫赫,他与诸侯朝臣之间的弦越是绷得紧张。祝政总是竭力把着二者间的平衡,时不时将这弦松上些许。然而未过多久,常歌与朝臣之间,又立即会剑拔弩张起来。
直到这根弦突然一声崩断。
*
祝政在宫变的疾雨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常歌无错。错的只是当下血性争心太过。
人人都不忌以最恶之心揣测他人,人人也想搏上一搏。
坐在山洞的那三天,祝政想了很多很多。他想:王道治国究竟何错之有?术治缘何失衡?势治缘何落败?为何大周在他手上被治理成这个模样?
他一面颓而失落地想着,每当挫败和混乱快要淹没自己之时,便想一想常歌,稳一稳自己的心神。
祝政想起太学时绚烂的常歌,又想起地牢之中恐慌而无措的常歌,再会时站在暗影里的常歌。这是祝政的错,是他让常歌从无束的飞鸟变得阴沉又郁结。
是他总是想着二者制衡,却失了家国山河,亦失了常歌。
祝政拥着在大氅中的常歌,自语道:“我是个很差劲的王。从前……也做了太多错事。你怨恨、再不愿忠于我……我亦不怪你……”
祝政并未注意到,常歌靠在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颈窝,睁着清亮的眼睛,清醒地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作之合,真的(点头
我先嗑为敬!
☆、贪心
寒江静谧。夜半无人。
狭小的船舱中,祝政仿佛温热的烛火,燃烧了自己,静静地暖着常歌。
祝政左手揽着常歌,右手轻轻抚着常歌的发,忆起了最初最初,危难之时推常歌入甬道时候的想法。
那时候,只是想让他活着。
益州锦官城再会,当他知道常歌仍在人世之时,除了欢欣之外,却多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或许是之前等过太久太久,或许已然是常歌恨他这个最坏的结果。放手一搏后的祝政,反而有一种无畏的洒脱。
他刻意被常歌三擒,又刻意百般试探。常歌千里驰骋至滇南,那一吻,是祝政心头永远的碎星。
后来,在建平冬日的风雪中,他陪着常歌、拥着常歌,听着落雪的声音,只祈求天神能将那一夜拉得长些、再长些……
他曾以为这是他单方面的痴缠,未料到,常歌迷蒙之间的胡乱一吻,却稳了他的心。想到常歌也同样爱慕着自己,他便高兴地难以自抑。
建平三试,是他记忆中最明媚的日子,他记下了了许许多多个常歌。挽起广袖的;露出小臂挽弓的;甚至淘气地侧攀在马上驰骋而来的……还有,那带着常歌摇动的心扑向祝政的,偏了一寸的箭。
他曾以为,他对常歌的喜欢早已满溢。从未想到过,再会之后,这份恋慕,还能更多更多。
终于,这份爱慕有如大江一般,日日奔腾,昼夜不息。
再会之后,祝政慢慢发现,他变得贪心了。对于常歌,他的愿望已从“活着就好”无知无觉地转变成了“拥有”。
祝政轻轻吻了常歌的发,揽着他的肩,轻声坦白:“常歌,我变得贪心了。”
“一开始,我只想你活着。后来……虽然你属益州、我在荆州,但我总想找着各种因由,和你多待一会儿、多陪你一会儿。再后来……我……”
他低下头,将怀中的常歌拥入自己颈窝,仿佛这简单的动作能安慰他躁动的心。祝政轻声说:“再后来,我开始想拥有你……”
这句话说出口,牵得祝政心中都悸动不已。他深怕心跳声太大,惊醒了常歌,无奈这澎湃的心潮,难以自抑。
祝政轻轻晃着常歌,像哄着熟睡的孩童一般。他开口,语气也柔得如哄睡一般:“常歌。从前,我总是在等。等你每一次下学,等你每一次进宫城,等你每一次早朝,等你每一次凯旋,等你何时回头,能一眼就看到我……直等得……伤你太深。”
他抚着常歌的后脑。常歌的发浓密,带着些倔强的刚硬,一如他坚毅的性格。他感受着心口常歌的温度,感受着怀抱中活生生的常歌。
“常歌。我不想再等了。”
祝政低着声音哄着,带着些宠溺的鼻音:“此前……是我对不住你,我有好多好多事情对不住你。所以,我打算赔给你。我将我以后的日子全都赔给你。”
“常歌,我想念建平的雪天。”
“常歌,你心中装了那么多兵法布阵,偶尔能不能……也想想我。”
“常歌,我想带你去江陵。”
“常歌,我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常歌,常歌……”
他轻轻在常歌发上留下繁复的吻,每一吻都郑重而虔诚。
“常歌,让我再贪心一点好不好。”
祝政说着,语气忽然轻了下去。
“……常歌,我爱你。”
他坦诚说完,心头忽然变得很暖。这句缱绻的话语,似乎只是说出来,都能让他心猿意马。
这话,他早已酝酿了许久许久。
他早已想说,却怕常歌以为这又是新一轮的折辱,更加重了他的抗拒。所以,这话总是在心中转了转,又沉了下去。他别的可以不在意,但不能不在意常歌的心情。
他的对话,全无回应,却定了自己惶惑而焦虑的心。
祝政忆得出神、说得动情,他全然未注意到,怀中的常歌,一直清醒着,在静静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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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议政殿。
益州主公刘善德坐在侧塌上读着呈表,左边下首站着尚书令吴仲廉,右边下首则是破军。破军单膝跪着,愧疚地低着头。
阅毕,他抬头,叹气道:“果然拦不住。”
破军答道:“旅贲加强了人手,仔细盘查出城之人,近几日均未查到常将军出城的踪迹,料想是还未出锦官城。”
刘主公摇了摇头:“撤了吧。留不住了。”
破军低沉了头:“末将无能。”
刘主公惋惜道:“心已不在,如何能留。只望他日后念着益州昔日之恩,不做为难之事。”
他将呈表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低声说:“破军,你且起吧。据说拦截那日之后,你的兄长便忧思焦虑、身子不大好,你下了差事,早些回去吧。”
破军合手拜谢:“谢主公。”
破军提着伤官刀出了殿。
尚书令吴仲廉这才拱手道:“主公。蒋达平一事,主公作何打算?”
刘善德反问道:“仲廉作何感想?”
吴仲廉深思片刻,方才答道:“常歌益州离间,得益方众多,仍不好界定。达平素爱结交外臣,我已敬告多次,仍是屡教不改。”
刘善德劝道:“此番他也算是好意,勿论这消息来源为何,达平也是忧思益州将来。倘若此时贸然处罚,恐凉了忠臣的心。况且,仲廉也道此事难以界定,不如就先搁着吧。”
他复而问道:“仲廉可知,达平素日同哪些外臣相熟?”
吴仲廉答道:“我观察这段时日,同他来往之人有吴国羊丞相府上长史姜怀仁,魏国斥候团一名换做泽兰之人。除此之外,达平府上素有信笺来往,俱三发一至密件,有送往豫州亦有送往交州。”
刘善德奇怪道:“各处都有,缘何不与荆州交好?”
吴仲廉摇头道:“臣无能。”
刘主公自言自语:“常歌益州离心,分明是荆州受益最多……达平却反而不与荆州交好。看来,此番确难以界定。”
他抬头,追问道:“达平密件你可都有看过?”
吴仲廉点了点头:“南驿馆收到后俱会破解抄送,封封不漏。目前为止,尚未有叛国内容出现。”
刘主公叹气道:“都不省心。杜相素来最恨结交外臣,莫让四清知晓。看紧点即可。”
吴仲廉领命:“遵主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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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回府下车的时候,迎门的小厮低声告知:“二公子来了。”
泽兰点头,将身上的裘领披风顺手塞给了小厮,阔步便往府中走去。
锦官城中,泽兰的府邸正坐落在浣花溪旁。司徒玄深爱浣花溪之景,每每到访,定要去白鹭洲赏景宁心。
冬日里,溪畔只留着发黄的芦苇。芦苇茂密,几欲淹了观鹭亭。
司徒玄独自坐在水榭之中,凭栏远望。他手中抱着一盏裹着玄色绒缎的鎏金六角手炉。泽兰款款而来之时,他并未回首,依旧望着安定的水面,问道:“倔小子送回去了?”
泽兰深知,他所说的是前几日抓来的祝如歌。任凭如何折磨责打,这名少年生生不吐一个字。司徒玄说,他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常歌。
原本,司徒玄下令将祝如歌擒住之时,此人已是凶多吉少。然而,如歌这几份像常歌的傲骨性子倒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见着他这幅倔强模样,司徒玄硬是没能下得了手。他吩咐下去,下了毒丢回去,等着常歌来上门讨解药。
司徒玄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描绘出再见的场景——这下,常歌不得不好好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定,还会跪下来求他。
只是想想而已,他便是抑不住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