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明不急不缓地说,“这副眼镜,镜片取下来一面是刀刃,你留着防身用。吃了午饭你就可以走了,山寺君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皮箱,里面有一张一万块的支票和一些用得着的东西。毕竟你长大了,往后的事早就该你自己做决定。”
若玉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张苍白的脸,良久才说,“你又想利用我?你放我出去要干什么?”
杜子明垂下头看兔儿,淡淡说,“不干什么。渡部明臣最近回日本去了,所以你现在出去比较安全。”
“你少骗我!他可以回日本也可以再回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自己活不下去,让我去找穆如松,再骗夺他们家的矿场?我死的心都有,你别打我的算盘。”
“我要是想要穆家的矿场,难道山寺君不比你更听话吗?况且他很喜欢你这张皮面,他比你更会做穆三少爷。”
“你想得美!我和穆柯上过床,他一脱衣裳就会露馅,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你以为山寺君只会画一张面皮,全身上下他都能画的丝毫不差。”
若玉知道他的本事,有一段时间他老是做噩梦,梦见杜子明站起来走路、梦见他和杜子明裸拥在一起。看来也不是梦,只是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山寺幸也偷偷住在这里,却无一人发现,想到这儿后背都渗出冷汗。
若玉被他一句话逼的面红耳赤,他才不管什么财产矿场,他怕会伤害到穆柯,可是自己的秘密他们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完全光着身子被人拿捏在手里。他大吼道,“不就是你串通蓝衣社,三番两次要挟恐吓撵走了严肇龄。这么些年让我做内奸不就是为了搞垮白啸泓,几番暗杀不成,就想拿他的把柄串通日本人来扳倒他?等老头子归了西,你那个堂兄弟又不争不抢,你是不是就要独霸上海滩了?不过你这副身子骨顶什么用,谁知道你还能活到几时?我看你整天读书喝茶也不是爱权爱财的人,那你费尽了心思想干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要季杏棠!我告诉你,你的心思都白费了,他这个人心软的不得了,你都要死了他肯定会陪在你身边形影不离的照顾你,等你入了棺还会为你落上几滴泪。你有这个功夫算计别人还不如养养身子骨多活几年!”
杜子明被若玉层层剥开,这些事情确实都是他做的,可他不以为意,心平气和地说,“我和阿棠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我也没想过他守我一年半载再看着我进棺材,况且我觉得我还能多活两三年。倘若我用十万八万的兄弟和独霸上海滩的权势来绑住一个人,这手段不高明,岂不是连我也变得廉价,再者说,我是喜欢阿棠,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他对我好我也不会害他。”
若玉觉得自己低估了二人的城府,“那你想干什么?”
杜子明已经不和他纠缠了,岔开话题说,“我早说过只是让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离开后做什么都好,不过万不能寻死,你要是死了阿棠活不了多久的。”说罢,杜子明转着倚轮要离开,他已经一上午没有吃鸦片酊,现在有些昏昏欲睡。
若玉叫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装神弄鬼。”
杜子明偏过头垂眸说,“你以为这口棺材是给谁准备的?你若活着,我来睡;你若死了,阿棠来睡。我不说废话,也没有骗你。”
吃了午饭,杜子明喝了些酒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若玉已经离开了,他轻轻一笑,本想替他修剪一下长头发,又一想也罢,自己只会修剪花花草草。
若玉离开后想先去看看季杏棠,他决定只静静的看上一眼,就离开上海再不出现。可是去了他的新房子、旧房子,也去了白公馆,哪里都没有他的人影。最后去了怡聚,在柜台问了问他们老板在哪里?那人告诉他,夫人要生孩子又要复查身体,二爷陪着她去美国了。是去美国了,带着白啸泓带着墨白,刘婶艾森都带走了,也没有说归期。若玉心里空落落的,在银行里兑了钱票他自己去了火车站,天大地大也不知道去哪里,他还来不及想后半生,扒手就把他的皮箱掏空了。等若玉后知后觉,连回去的车钱都没有了。
徘徊很久,他决定徒步走回去,触目所及都太污太苦太锦簇。
第75章 又遇恶狼
到了晚上他实在走累了,就在霓虹闪烁下随便找个旮旯坐下歇脚。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套米黄色的马褂,手里有一只棕色皮箱,皮箱里没有钱。他从怀里掏出那四个大小不一的玉珠儿放在掌心,心想应该值不少钱,看了又看最后塞回了兜里。他肚子很饿,这才意识到,他活了二十年连个吃饭的本事都没有,一直以来都要靠别人来养,他常嘲笑那些纨绔子,自己竟是比他们还不济。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做过报刊编辑,薪水虽薄,但是够吃够喝还能攒足车票钱。可是这么晚,报社已经关门了。
若玉想着饿着就靠墙角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锦笙哥,过来看,这是谁啊!”
“谁啊?有什么大惊小怪,撒泡尿还要乱叫唤!”
若玉睁眼看见面前四五个人围着他瞧,他把额前的长发拨到一边,定睛一瞧,领头的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西装,看起来有些面熟。还不等若玉细想他是谁,林锦笙走近在他跟前蹲了下来,他满身的酒气混着香粉味让若玉打了个喷嚏。
“呦,这不是若玉宝贝嘛,还记得我吗?”
若玉一听他的阴阳怪气就想起来了,他在老头子的洗尘宴上见过这个人,是个登徒浪子。若玉压根不想搭理他,拎起皮箱就要走。
林锦笙有意戏弄,笑眯眯地伸胳膊把他拦住了,若玉不理睬。他越是横越有人招惹他。林锦笙鼓着掌笑哈哈地说,“有意思、真有意思。三年前千金难买美人笑,今天狭路相逢还是不入美人的眼。”林锦笙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捻了一缕头发嗅了嗅,“好香啊,以前都是让人金屋藏娇,今个怎么来睡大街了!”
若玉冷哼一声,放在以前早扇他一巴掌,他抬手怼开他的手,神色自若地往前走,四个人却把他团团围住。林锦笙掏出几张法票,解开若玉领口的衣扣塞了进去,“呐,陪我睡回觉够不够?”
若玉撞开他的胳膊乜他一眼,“你那三寸丁,我怕玩不起,滚开!”
此话刚毕,就有人插嘴,“锦笙哥,好东西不能独吞啊!总不能把我们四个晾在一边嘴馋眼馋。”
旁边的一个公子哥揶揄道,“得了吧,你瞧他这副德行!我可听说了,没来上海之前在戏班子里做鸡,后来给白啸泓当兔儿,白啸泓玩腻后给了季杏棠,穆柯那小子为了他在天蟾舞台打断了苏少宁的腿,轮到你玩都他妈松了。”旁人跟着嘻哈起哄。
嘲笑他可以,腌臜了穆柯不行。若玉一脚把那满口胡话的公子哥踹倒在地,只听那人嗷叫一声,其他三人虎狼一样扑了过来,撕扯殴打乱作一团,那公子哥也站起来拍拍屁股要一雪前耻,好在若玉多少会些拳脚,他没少挨,其他人挨他一拳一脚也疼的不轻。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更何况他的三脚猫功夫,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头发,头皮一阵麻痛,若玉才想起来眼镜。混乱之中他用嘴咬开了金丝框,镜片划伤了嘴角,被泥汗蛰了一下让他疼的呲了嘴,下一刻就拿镜片划了一个人的脖子,没想到这刀刃锋利无比,一刀封喉!那人面目狰狞紧捂住脖子,汩汩的血从指缝里淌出来很快染红了手背,周围也弥漫起血腥味。
“锦笙哥!不好了!这婊 子把邵阳哥杀了!”
林锦笙倒想看看他能耍横到几时,刚才点了根烟在一边看热闹,这热闹闹的,闹出了人命!停下殴打,三人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若玉倚着墙根瘫坐在地,那人喷涌的鲜血脏污了他的前襟,他垂着头又是披头散发的疯样子,头发也乱糟糟地和着血和汗黏在脸上。
林锦笙“啧”叹一声,这下麻烦大了,他一脚踹开那人,“别他妈乱叫!看看断气没有。”
那人一下扑倒在孙邵阳身上,看他满颈的血又瞪着眼死不瞑目,惊骇至极猛地弹开,连声哆嗦,“死……死了……割断了脖子死透实了……”
“锦笙哥,怎么办?”另两个公子哥看见这情况直接拔腿跑了,那人哭丧着脸看向林锦笙求助。林锦笙扶额叹息,“水三,你去找两个人来把尸体处理干净了藏好,再去派人通知那俩家伙别走漏了消息。”
那个叫水三的重点点头,全身发抖一溜烟跑个干净。
若玉吞了吞口水,把镜片攥在手里,血迹沿着手腕蜿蜒到手臂,袖口被濡的鲜红。他根本没想过要杀人,可他身上又莫名记了一笔血债,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吃了迷药。
林锦笙一掌扇醒了他,扳著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每次遇见你都没有好事,你知道他爹是谁吗?警察厅的副署长,这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若玉嘴角淌着血狼狈不堪,挣了他的手呸他一口,“杀人偿命是我的事,要你操哪门子心?少多管闲事!”
林锦笙又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啧啧,一张好脸怎么就长到这条贱命身上。唉呀,少爷我心善,今天你要是跟了我,这事呢我给你摆平,好吃好喝的宠着你;不然呢,你死的不比他好看到哪里去。”若玉忽然笑了,林锦笙又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得找多少人、花多少钱才能摆平这破事!”
“那请问林少爷每个月在你爹那儿领多少月钱?一般人养不起我。”
“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说个价。”
若玉把地上的票子抓起来掷到他脸上,“五百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你和我以前的金主能比吗?少自以为是。”若玉从地上站起来,看了那短命鬼一眼,黑暗和血让他麻木瘫软,走起路来仿佛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被人抽走了,他来到这世上没做过什么好事,倒是造了不少孽,现在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林锦笙被他气的咬牙切齿,用力薅住若玉的头发,在他耳后恶意羞辱,“也轮得到你这样的货色来瞧不上我,要不说你也真得有点本事,钱都好说,干不干净啊?”
若玉不急不恼,角力抠开他的手指,哼笑一声说道,“我是出来卖,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卖,你嫌我不干净?我还嫌你从窑姐那里染了梅花大疮恶心了我!”
“有意思。”
第76章 拆骨入腹
林锦笙把若玉带了回去,他先是从他哥那里支了一笔钱在英租界买了栋两层的洋房,又为了来往方便换了一辆新车,做这些,他只是不想在一个卖屁股的面前丢了面子。
后来林锦笙才发现,若玉还真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你若是让他在家里,他一整天闷闷不乐不给你一点儿好颜色。林锦笙说带他出去玩,一般的俱乐部若玉也不肯去,他说要去只去私人俱乐部,尤其是那种一夜博弈十几万的高级会所,林锦笙带他出去每次都要输得血本无归,若玉玩开心了才肯笑。林锦笙给若玉送礼物也不得要领,不管送什么若玉都是冷着脸不置可否的态度,后来发现他别的不喜欢,就喜欢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林锦笙就带着他到珠宝店买金锭银锭,买够了若玉才肯笑。若玉在洋房里也不干别的,就整天磨那些金银,一块两块全磨的光润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