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兰花香气愈渐浓烈,苏珏下意识向花香浓烈的方向走去,青石板小路的尽头是好大一片兰圃,淡紫色的花瓣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淡雅而不食人间烟火。
“宫里什么时候开了片兰圃呢?”苏珏轻声问。
“约莫一年前吧,有一日,我王不知从哪带回来一株兰花,将整个楚宫走遍后将那株兰花种在了这里,吾当时还纳闷我王怎么就种一株兰花,后来吾发现,我王每日都会带一株兰花过来种下,掐指一算,这都种了一年多了呢。”跟在他身后的侍者说道。
见花如见君。
君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便每日种下一株兰花,直到你我再次相遇永不分离为止。
苏珏垂眸,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呢喃:“你何尝不是满心都只有我一人呢。”
楚宫偏殿。楚云祁身着玄朱东君王服,发束墨玉冠,未戴冕旒,坐在三阶白玉阶的王座上看着坐在殿前两侧的重臣们。
“王上,张仪以为,而今天下商室天子形同虚设,诸侯之间更无邦交之礼,现下各诸侯国看似对我楚俯首称臣,实则暗自蓄力,意在推翻我楚霸主地位,故于此战国乱世王道难行,唯取兵道才是上策,也就是说,只有我楚灭了其他诸侯国,才能真正做到天下霸主。”客卿张仪拱手行礼朗声道。
楚云祁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张仪续道:“我楚地方九千多里,物产富饶,拥兵甲百万,有一定的国力灭他国,故臣以为,我楚的国策可进行变更,由昭文君时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变为取而代之,由横强改为伐交。”
“张子所言未免有些空泛,可否具体一些?”上大夫楚平听罢点了点头道。
“所谓取而代之就是灭了苟延残喘的商王朝,所谓伐交便是一点一点蚕食他国国土,扩土以备灭他国之资。对于伐交之策,臣以四字概括:远交近攻。这远交近攻的第一步便是土崩瓦解东边临国熙国,结交西部的墨国。”张仪答道。
“熙国乃中原强国,其国力之雄厚不亚于我国,张子这第一步未免也太大了些,老虎吃天固然勇气可嘉,然不自量力可是害人害己啊。”楚平皱眉道。
张仪笑了笑续道:“我们北面的倾国近些年来一直在开疆扩土,而今几乎与熙国成为了近邻,然倾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偌大的国就只由犀首景明和绯安君凤清撑着,其相国惠文一直暗自运力想要窃国,我们不妨稍微给惠文些暗示,助老头子登上倾王王位,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倾国就会替我们收拾熙国。”
“倾国有景明、凤清之大贤,惠文篡位恐怕很难。”魏然皱了皱眉开口道。
“一把筷子不容易折断,然而一根筷子却能很轻松地折断,我们可以将他们二人分开逐个除掉,只要倾国没有了景明凤清,一切事情都会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张仪回答道。
魏然点点头表示赞同。
张仪扫了一眼众臣续道:“对于弱他国之策,臣以一言概括:歼灭战。春秋以来,各国征战虽多,然都止于他国战败,也就是说,一次战争的胜利并没有彻底弱化战败国,张仪认为,在战国之时,我楚想要成为天下之主,只能进行歼灭战,换句话解释,就是每一次战争的胜利是以歼灭敌国有生军力为衡量标准,对敌国战俘等没必要再放其归国,尽数杀掉是为上策。”
众将军脸色变了变,战场杀降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大忌,被视为不详之兆,就连平日里嚷嚷着要打仗的魏然也沉默着不言语。
楚云祁扫了一眼众人微妙的表情,唇角勾了勾,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何表情,他缓缓开口说道:“辅佐倾相惠文上位一事寡人尽数交与客卿张仪处理,与墨结交一事有昭文君坐镇,张子所言歼灭战不无道理,远交近攻定为我楚之新国策,诸位还有何建议或者异议?”
“我王圣明——”众臣拱手行礼高呼道。
“柱国魏然与上将军范夤尽快筹划春蒐军演一事,若无其他事,诸位便可回去了。”楚云祁简短交代道。
“诺。”魏然和范夤行军礼异口同声道。
楚云祁起身挥了挥衣袖,便转身离开偏殿。
“恭送我王——”众臣再次拱手行礼高呼。
商烈王二年二月底,楚百万军队于湘庭大泽进行春蒐军演。
凡是作战,并不是阵法本身难,而是使士卒列阵难,士卒列阵难还在其次,最难的是如何使士卒灵活运用,并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快准狠地执行出来,所以士卒需要大量地进行训练,苏珏在《强国三册·军战》篇中规定,一年内楚应举行四次大的军事演习,即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楚王率众臣于湘庭大泽的离宫校场观看楚军春蒐军演。
百万楚军将士身着战甲,整齐划一地站在校场上,军旗猎猎,马鸣萧萧,楚云祁身着繁重华丽的王服,头戴冠冕携身着白衣相服的苏珏缓缓登上看台,他们的身后是身着朝服的众臣。
待楚云祁和苏珏并肩在看台上立定,校场上百万士卒“刷的”一声,整齐划一地抱拳行礼,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响彻校场:“我王万年!楚国万年!”
楚云祁转过头看向苏珏,凌厉的眉眼温柔下来,他轻声道:“兰儿,这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军队。”
苏珏笑了笑,示意楚云祁看向校场。
楚云祁转头微笑着向众士卒招手示意,校场上的战鼓“咚咚”连敲三下后,魏然、范夤、龙田、司马燕等将领纵马飞驰至校场最前方,他们统一下马向着看台上的楚云祁行军礼道:“我王万年!”
楚云祁虚手一扶,众位将领整齐划一地站起身,魏然拔剑吼道:“春蒐军演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众士卒纷纷列队站定,他们表情严肃且认真地听着校场上的指挥声。
中军元帅范夤率先击打鼙鼓,命令击鼓,鼓手接受到军令后整齐统一地击鼓三通,两军司马摇响铎后,每组军队的元帅便举起军旗,众士卒由坐到起。
接着鼓手继续不断地击鼓,鼓声不断,百万士卒整齐迈步,缓缓向前步行移动,鼓声不停,众士卒步子也不停,整个校场上只听见“咚咚”的鼓声、士卒身穿铁甲相互摩擦的金属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落脚声。
司马敲响镯,镯声急促,士卒们前行的步子便会加快,镯声减缓,士卒们前行的步子便会相应调整减缓。
鼓手击鼓三通,司马用手捂住铎口再次摇铎,每组军队的元帅放下军旗,士卒迅速止步,由行到立再到坐,整个过程在一瞬间迅速且整齐划一地完成。
楚云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本就应是楚军锐士该有的精神面貌,这样的军队才会百战百胜。
鼓手再次击鼓三通,司马摇铎,军帅举旗,众士卒整齐划一地由坐到立,整个指挥军演重复进行了五次后,楚士卒开始演练各种军阵。
“在墨国时我设计一个强攻的军阵阵法,名为角阵,待我回去将该阵法细细与你说来,你尽快让士卒们练习。”苏珏看着校场上训练有素的楚军,眉眼间尽是笑意,他转头对楚云祁道。
“嗯。”楚云祁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道:“不要去墨国了,寡人有这样的军队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墨国么?”
苏珏“啧”了一声,抽回手道:“成败在此一举,你想要功亏一篑么?”
楚云祁重新抓回他的手道:“你于墨国腹背受敌,那些墨臣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是也不是?墨公的亲弟弟扬言不杀了你他死不瞑目,是也不是?这些事你要瞒我多久?于我楚颍城被人成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被墨人称为阎罗王,兰儿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苏珏眼眸闪了闪,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墨人生性乖张暴戾,不靠严刑酷罚无法将新法执行下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黎玉杀人本就该偿命的。”
“可我不愿让你的手沾血,这些事让我来做就好。”楚云祁低声道。
苏珏温软一笑,他伸手轻抚楚云祁眉眼,轻声道:“苏珏不是还有你么?纵使腹背受敌,到最后还有你可以依靠,苏珏可以全身而退不是么?”
“兰儿。”楚云祁眼眸闪了闪,他再也抑制不住,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