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提起许修祈,顾书成那种水泼不进的恭敬谨慎略微现了点破绽,早上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趁机露出痕迹。
皇帝看出些端倪,笑吟吟问道:“怎么,他惹你不高兴了?要有不顺心的,可以跟朕说说,没准朕还能给你点建议。毕竟……你的脾气,朕还是清楚的。”
你的脾气,朕还是清楚的。
皇帝微笑着说出来的话中暗藏了些暧昧。
顾书成听着,眉峰轻动,却不去深究。
天家的心思,还是不要去揣测地好。如果可以揣测,他父王当年也不会自请离京,在淮西一呆十年。
芸洛是姑娘家,小丫头平时古灵精怪,心思终旧单纯,与圣上亲厚也没什么。但他不同,他是淮西王世子,一言一行,不仅仅关乎他自己,还有他那远在淮西的父王。
为了避嫌,连太后寿辰也不肯进京的父王。
而且,现在最让他烦心的,并不是座上这位,而是那不肯安分的许修祈。
“一点小事,不敢劳皇上费心。”
“怎么,生怕朕对他不利?书成,你我是血脉至亲,自小相识的情分,在你心目中,朕难道就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顾书成一推诿,座上人脸色便是一沉,秾艳的眉目间竟带了中锋昂气势。龙颜震怒,顾书成自然不能再沉默。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同他之间,都是些寻常小事,偶尔说话过头互相怄气而已,不敢拿来扰圣上视听。”
“真是这样?”
“微臣不敢欺瞒。”
皇帝脸色缓和些,眉轻舒,笑笑道:“你也会怄气,哈哈……我倒真想见见这位了,寻常小事居然也能惹得你动怒,怕是非同寻常。他人在哪,去找来让我见见,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能耐?”
在皇帝并不如何爽朗的笑声中,顾书成讪讪笑了笑,心里却是有些冷的。这软硬兼施,恩威并措,当的是好手段,驭臣之道。
“实不相瞒,修祈生性顽劣,今早上与我怄气,已经离开行馆,微臣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顾书成说着话,心里着实不舒服。一到京城,麻烦是一个接一个,许修祈已经够能折腾的了,再加上一个顾芸洛,现在还有座上这位……还真是头疼!眼下,他只想快点把座上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皇帝陛下送回宫去,然后再把那胆大包天的许修祈抓回来,狠狠地教训一番。
至于其它的,旁人的什么心思,他暂时没有那么多精力管。
正想着,座上的人却突然站起身来,道:“既然着急,那就去找人吧。朕出宫也有段时间了,不便久留,今天就这样。待找到人,领进宫来给我看看。”
说着话,皇帝一边往外走。
顾书成站起身来准备相送。
“微臣送陛下回宫。”
皇帝走过他身边时,脚步停了下来,转眼看向他,眼帘轻挑,与太后相似的丹凤眼显得艳丽异常,但其中却有些阴霾色彩。
“书成,你同朕说话,居然也是这么心不在焉。我且问你,当年二皇叔的事情,你可是还在怨朕和太后?如果是,朕……”
皇帝的话未说完,顾书成已经一掀袍摆跪了下去。他动作太快,以至于皇帝伸手想扶,也没来得及。
“陛下言重。当年家父是自请往淮西,完全是他个人的主意,与太后和陛下无关,更谈不上有半点怨怪的意思……”
顾书成低着头说话,从皇帝的角度高高看下去,只看得见一头黑发和他顶端束发的发冠而已。那样疏离而惶恐的态度,让皇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五官上浮现了些明显地怒意。
但顾书成看不到,他正低头告罪。
许久,皇帝才皱眉摆摆手道:“不必说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如此,起身吧。”
顾书成沉默了下,“谢陛下。”
但仍未起身,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那样的姿态,看似恭敬,实则……没再往下想,皇帝只冷笑了下,道:“顾书成,淮西王世子,十数年相交,你是什么样的个性,朕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今日也就罢了,以后你若再敢在朕面前摆这种惶恐疏离的假姿态,就莫怪我翻脸无情。朕自己会回宫,就不必你送了。快些去找你那位吧,别耽搁了!”
说完话,皇帝重重一拂袖,提步出了门去。
顾书成在他身后站起身来,看着那身影远去,不禁摇摇头。
龙椅上的这些年,果然不是白坐的。看这人今日的气势手腕,哪里还有十多年前那个皇长孙的半点影子在。那个会在午后逃了太傅的课,在御花园里拉着他衣袖叫书成,眉目秾艳个性却温和的皇长孙,早没了影子。
他那些装傻充愣的手段,也糊弄不过去。
只是叹口气之后,顾书成依旧跟了上去。虽然皇帝叫他不用送,但臣子应有的礼节他还是该有。
然而等他出了行馆门才发现,这位皇帝私自出宫,竟然连个侍卫也没带,身边仅跟了个细眉细眼的少年。
一听那少年说话那语调,便知是宫中内侍。
皇帝见他跟过来,眉淡淡一挑,“不是叫你别送了吗,跟过来做什么?”
顾书成视线往皇帝身后单薄的小太监身上瞟了瞟,回道:“微臣担心陛下安危,还是让微臣送陛下回宫吧。”
听了他的话,皇帝也没说什么,小太监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看人时更多了种居高临下感。
“顾世子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对方态度冷淡,顾书成反倒不在意,比起热络亲切来,他倒更愿意皇帝用这种姿态对他。
招招手,一旁自有人牵了马过来。
皇帝已先一步走在前头,顾书成一拍马,跟了上去。
担心安危这些,其实没有太大必要。
行馆在皇城之内,出了行馆便是朱雀大街,从这里到宫城,骑马不过小半个时辰。而且从行馆到宫城虽要经过两条僻静街道,但地势并不偏僻,若真有刺客,也不会不长眼挑这个时机下手。
更何况,皇帝出宫只带了贴身内侍,恐怕连太后都不知道,别人又从何得知?
所以说,顾书成做出来的,仅仅是一个姿态。这个姿态,不是他本人需要的,而是作为淮西王世子所需要的。
虽然上一辈的恩怨与权利分割是他们的事,但并不代表某些东西不会延续下来。
只是,顾书成自己也未想到,他这一番谨慎,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了实处。
皇帝陛下在前,顾书成骑马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转过朱雀大街,穿进另一条稍冷清的街道。街道一边是斜柳长墙,而另一边,则是京中官员的府邸后园。寻常百姓不会在这些地方晃荡,而当官的也多走正门,所以这条街显得较为清净。
走了一阵,只听得吱呀一声,前面一户院子的小门却打开来。
道里太过安静,一点声响都引人注意。顾书成不经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而这一眼,看得他愣了下。
从那小门里出来的人,模样熟悉得有些过分,面上笑容刺眼,而那人手里摇着那把绸扇,更是昨晚敲晕他的直接凶器。这会,那人正在同人说话,对方是个儒雅公子,儒衫方巾,典型读书人的打扮。
顾书成远远看着,抓在手里的马缰绳勒紧,指骨捏得哒哒哒响,眼神冷下来,马儿也停了步。皇帝兀自往前走了一阵,突然像觉察到什么异样,转过头来,恰巧看见顾书成看着那方怒气腾腾的模样。
不由也好奇看了过去。
这会那书生装扮的儒雅公子已进了院子去,摇扇的人抬起头来,恰好撞上顾书成含怒的视线,和另一陌生人探究的眼神。
摇扇这人不用怀疑,正是一早溜出行馆的许修祈。此刻他才从人家家里出来,竟然就遇见了顾书成,很难令他不惊讶,何况顾书成身边还跟了个……呃,美人。
许修祈脑子里转出美人这个词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下。
顾书成前面那人的容貌,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只是,那人的气势太显锋芒,那种锐意已经压过了他本身相貌的夺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再加上他还和顾书成一起,这身份……八成简单不了。
换在以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许修祈只怕已经笑笑凑了上去,但现在不同,经过顾书成的事情以后,他多少要谨慎些,不能招惹的人,千万别招惹。
血淋淋的教训还在眼前,由不得他认识不深刻。
而且……许修祈眼神直往皇帝陛下和顾书成中间瞟,完全忽视顾书成怒气冲冲的目光,反倒开始琢磨这两人有没什么关系。那么漂亮的人放在面前,他都忍不住动心,顾书成会坐怀不乱?
他才不信呢!
正胡思乱想,许修祈脸色突然变了来,朝那美人道:“小心后面!”手里扇子已先一步掷出,擦着对方的脸颊飞过。
同时,顾书成也惊觉有变,回过身去,只见对面那斜柳长墙外不知何时飞出几个蒙面人,手中薄刃显寒光,竟都朝着皇帝陛下扑过去。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正胡思乱想间,许修祈脸色突然变了来,朝那美人道:“小心后面!”手里扇子已先一步掷出,擦着对方的脸颊飞过。
同时,顾书成也惊觉有变,回过身去,只见对面那斜柳长墙外不知何时飞出几个蒙面人,手中薄刃显寒光,竟都朝着皇帝陛下扑过去。
许修祈与皇帝终究隔得远,这一把扇子掷出去,只是刚好将擦过皇帝陛下颈项的剑锋拨开。人再往前冲,第二柄剑递过来的时候,他离对方还有数步之遥。
皇帝陛下本身不会武,而他带出来那个小太监身形更是单薄,看着亮闪闪的剑尖刺过来,皇帝本人还没惊慌失措,那小太监已惊叫着扑了上去。
“护驾!护驾!”
尖利的嗓音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好在那小太监没用是没用,却够忠心,一面尖叫着一面飞身扑上去,推开皇帝陛下,却把自己露在刀剑面前。一柄剑从肩头穿过,再拔出来,立马就是个血窟窿。但这会功夫,已经足够后面的顾书成和许修祈赶上来,截住陆续扑上来的刺客。
而皇帝的坐骑受惊,嘶鸣一声,已带了人没头没脑往前冲。
顾书成和许修祈怕他出事,忙要上前追赶,但有这种心思的,却不只他们两个人。
那几个刺客想是看着皇帝这方人少,一击不中,也没有撤退的意思,长剑一抖,又围了上来。他们总共有四个人,其中三人拦住许顾二人,另一人则独身去追逃走的皇帝。
这些刺客身手全都不弱,那样的武功放在江湖比试中或许算不得顶好,也不走剑法套路,但招招都是杀招,狠辣异常。此处地势并不算偏僻,对方却敢再三流连,可谓是下了狠心。许顾二人一时间也给缠得脱不了身,再看皇帝和追出去的刺客都已离远,心里更是着急。
情势危急,顾书成心已提到嗓子眼,他对面的人攻势却越猛,似乎想以一人之力圈住他和许修祈,让同伴再去援助。
看出对方意图,顾书成哪能让他得逞,趁对方急进之下,故意将腋下空门露给对方。那刺客见有机可趁,一剑递过来,从顾书成腋下刺过。只听嗤啦一声响,顾书成衣衫被剑尖挑破,兵刃见血。
伤了顾书成,那刺客心中正喜,剑刃却猛被对方手臂一夹,再觉手腕被一折一震,虎口发麻,已被顾书成夺了兵刃。
长剑入手,刺客的拦截圈也露了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