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看你们还是私奔算了。”屋子里的冰冻气氛暂时解除,顾芸洛左瞅瞅右看看,就开始出馊主意。“现在你们既要担心父王母妃答不答应,又要想办法推掉太后的赐婚,算得上腹背受敌,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私奔算了。”说着话小郡主无聊托起腮,月牙眼里有些亮光,口气颇为遗憾,“哎,要是方成哥肯跟我一起走,我早就和他私奔了……”
顾书成没好气瞥了眼自己那平时古灵精怪,但一遇方成的事就天真犯傻的妹妹,道:“奔哪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私奔,他看是白白给太后找个借口,跟淮西王府惹事才是真的!
这个主意许少主也不赞成,“谁要跟他奔?”
私奔说得好听点叫浪迹天涯,说得难听点叫狼藉天涯,屁股后面再跟一堆追兵,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要去跟顾书成受这份罪丢这个人?虽然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还有那母老虎一样的姐姐都很烦,可他还舍不得。
再说了,这奔也得奔得掉才行。
两个当事者都持反对意见,顾芸洛却还不死心,想想又道:“哥,要不这样,你立刻娶个姑娘,再向太后禀告,霓裳郡主总不能做妾吧?等过个一两年太后心思淡了,再休掉……”
顾书成摇头,“什么烂主意!”
太后要想把霓裳郡主嫁过来,有正妃也得贬成妾室,把正主的位置留给霓裳郡主。而且他真这样做,平白无故害人家姑娘一辈子不说,也对不起许修祈。”
“不行。”
许修祈还是不赞同。随便娶个姑娘搪塞?娶谁都是娶,有什么区别。
馊主意出尽却没人赞同的小郡主彻底崩溃,“这不行那不行,你们俩到底想怎么样?太后旨意已经下来了,要你即日进京迎娶霓裳郡主,你总不能装不知道,不理不睬吧?”
她也知道自己主意烂,只是这事还有什么好办法?而且就算要商量什么好办法,你们回自己屋去商量行不行?非到她屋里来充黑面神,吓唬谁啊!
“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顾书成接着道:“只有我进京,直接拒婚。”
他就先斩后奏,事情过后再告诉淮西王夫妇。太后哪怕有怒,也要顾及颜面上的东西,总不好做得太绝,为了个霓裳郡主降他死罪。最多不过小惩大诫,出口气便是。
顾芸洛问:“你确信你推得掉?”太后才没那么好说话。
“推不掉也要推,我总有办法。”
顾书成转眼看向许修祈,满脸挚诚,想借此浇熄许少主的火气讨点好。可许少主正低头想着什么,根本没注意,他过一阵抬起头来,却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世子闻言先怔后发笑,“怕我被抢走了?”
许修祈眼一瞪,没再回话。
不过……顾书成这瓢祸水他都决定要了,还为此放弃弱水三千,万一让人抢去了,他多吃亏。
因为太后横插一杠,顾书成和许修祈两个人在淮西王府还没歇够,两人就留书一封,瞒着淮西王夫妇动身往京城。
再庆幸有顾芸洛这个内应的存在,所以等淮西王夫妇看到书信时,许顾二人已出了淮西地界,过金陵往北走了。
此时聚他俩上一次入京已有数月,当时尚是初春,春暖莺啼柳扶燕飞,一派欣荣。而今却将近秋,夏日的暑气刚刚褪去,秋日的萧索还未上来,倒也是一份少有的天高气凉。只是两人的心情较之前却有千差万别,世事总是弄人,当初两人一个追一个躲却无论如何也绑得紧紧的,这会彼此动了心想要在一块,却又总有人要生是非。
一路上许顾二人都赶得急,并未有闲心游赏风景。顾书成此次并不打算再入住行馆,可他两人一入京,才往客栈里歇了个脚,不多时就有人来接他们去行馆。
既然已被人知晓行踪,顾书成也不再多耽搁,许修祈准备去看看那贪财卖友的混账莫熹,他就准备下,直接入京面见太后。
对顾书成入宫向太后拒婚一事,许修祈并没说太多,摇着扇子嘻嘻漫笑,可顾书成临出门前,他还是将人叫住,“喂,你等等。”
顾书成笑着宽慰他,“不用担心我。”
许少主眉一挑,小声说了句“谁担心你!”,之后却突然将顾书成拉近,凑上去吻了顾书成下,又装作无事人般放开顾书成,摇摇扇子溜出门去。
“自己小心些!”
顾世子手指按上唇瓣,忆起刚刚唇上的触感,不由一笑,眉目间全是暖意。
“自然。”
太后寝宫内燃了香,淡淡香味从兽性香炉里飘出来,顾书成轻吸一口气,便觉那香气随着呼吸沁入心脾。
面前的人长着一张极艳丽的脸。
皇帝顾定睿的出众相貌完全得益于太后。
因此,即便有些年纪,但太后毕竟天生丽质,又身居高位,一举手一投足间,自是优雅尽显。此刻,太后这张艳丽的脸皮上却有些扭曲的迹象。即使只是短暂的瞬间,但之后那种阴霾仍然留在她脸上。
尾指上带着的指套动了动,指套顶端硕大的红宝石亮光一闪,晃过顾书成的眼。太后的声音中并没有太多明显的火气,但那种刻意放慢的语调让人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尊贵的女人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书成,你刚刚说什么?你给哀家再说一遍!”
这种时候,硬着头皮也要上,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的。顾书成低下身道:“微臣恳求太后收回懿旨,取消霓裳郡主和微臣的赐婚。”
顾书成低着头,但他的视线刚巧能够看见太后的尾指大幅度动了下,而随后传来的问话中明显比之前多了些不悦,“书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霓裳郡主的人品相貌哪一样配不得你?哀家素来最疼你们俩,也觉得你们俩最为般配,你和霓裳郡主若能结为连理,也可以解哀家心头一点挂念。可你现在却要退婚!你今日必须给哀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说说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太后赐婚是天大的恩宠,顾书成胆敢不识相拒婚,若没个合理的解释,必定是说不过去的。
太后说着话,顾书成安静听着,但等太后说完,他才开口道:“不敢欺瞒太后。微臣胆敢请太后收回懿旨,只因为……因为微臣已有心上人,更互许终身,微臣心里再放不下别的人。若太后将霓裳郡主嫁予微臣,只会害了霓裳郡主,还请太后深思。”
第四十八章
太后说着话,顾书成安静听着,但等太后说完,他才开口道:“不敢欺瞒太后。微臣胆敢请太后收回懿旨,只因为……因为微臣已有心上人,更互许终身,微臣心里再放不下别的人。若太后将霓裳郡主嫁予微臣,只会害了霓裳郡主,还请太后深思。”
顾书成说完话,寝宫里一时静默无声。
除了身边亲近的女官,寝宫中其它宫女都被太后谴了出去。这时候在这样的静默中,顾书成能够清楚地听到头顶太后的呼吸声。
明显比之前急促许多。
但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先太子早逝,她扶持幼帝登基,稳坐江山十余年,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眼下对顾书成不识抬举拒婚一事,太后虽然心有不悦,但面上还是未曾彰显怒气,只是缓了缓才淡淡开口,态度就如寻常人家的长辈对待子侄一般和蔼亲切。
“已有心上人?书成,哀家看你平时也挺精明,怎么这会倒犯起糊涂来了。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世子,怎可学那些戏文里的痴傻书生,同人私定终身?你且听哀家一言,霓裳郡主的品貌才学都不可多得,与你匹配再恰当不过,至于那些小儿女的一时糊涂,也就罢了吧。哀家也当未曾知晓,从今后你与霓裳郡主夫唱妇随伉俪谐行,未曾不是一桩美事。”
太后一番话说来不尽然是理,却处处是礼。她口气和婉,偏又将顾书成退婚的要求不着痕迹地拨了回来,更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态度,不怪罪于顾书成。但若顾书成此时仍不知好歹,再三忤逆要求退婚,到时候她发落起来,也能落个好名声。
顾书成将太后的心思摸得大半,虽然知道此时已不宜再开口要求退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竟他和霓裳郡主这婚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早推晚推都是抗旨……
“太后所言,微臣句句明了。有幸蒙太后厚爱,得霓裳郡主青睐,微臣深感荣幸。微臣胆敢请太后收回懿旨并非不识抬举,而是心有所属情非得已,更怕因此耽误郡主终生,这才斗胆退婚。”顾书成俯身给太后磕了个头,诚挚道:“微臣知晓此事辱及霓裳郡主名声,也有损太后声威,自知有罪不敢推脱,微臣恳请太后赐罪,但望太后成全微臣一点心愿,收回成命。”
额头磕在青石砖上闷闷一声响,那声响在冷寂宫殿中显得同样冰冷。
顾书成伏身在地上自请赐罪,看似态度诚恳,实际上也是反将了太后一军。
太后一开始就摆出宽容大度的样子,不与顾书成计较,这会顾书成主动请罪,她倒真不好发怒降罪了,只能微微一笑,摆摆手,尾指上宝石光芒闪耀。
“书成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倔。你一时犯糊涂,哀家不会怪罪于你。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哀家也不会介意。你不肯答应这么婚事,恐怕也是因为还未见到霓裳郡主本人。霓裳这两日去相国寺祈佛去了,等她回来,你俩见上一面,哀家保管你会改变心意。”
“太后,微臣……”
“这事就这么定了,书成你不必多说。”
顾书成还想再说话,但太后却及时地打断他,只见她抬手揉了揉额头,软软叹了口气,又道:“书成,哀家年纪大了,身体比不得以往,让你陪着才说这么会话,居然就累了。你先下去吧,哀家要休息了。赐婚一事,等霓裳回京再说。”
太后说完话便站起身来,她身后的女官也跟着站了出来扶住她,太后推开那女官的手,道:“钟萃,哀家累了,你代哀家送世子出宫。”
逐客令既出,顾书成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伏身告退。
“太后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层层宫阙,太后的寝宫是最为肃穆之处,布局色彩皆是最严谨正经的选择,人在里面呆得久了,也忍不住压了满腔的沉郁之气。被太后身边的女官钟萃领着出了太后寝宫,往御花园里一走,顾书成深呼了口气,心里的积郁之气却没能跟着呼出来。
太后这关果然难过。
他花了大半天功夫,也不过是和太后两个人推了半天太极,结果还是老样子,太后的口一点不肯松,看样子是死了心要将霓裳郡主嫁过来。
不过也难怪太后口咬得紧,用一个霓裳郡主就可以将淮西王府这个她不放心的隐患套住,再划算不过。
怪只怪自己倒霉,一不小心,就做了这局棋中的一颗棋子。
顾书成又走了一阵,突觉御花园一角的花木繁茂处树叶动了一动。顾书成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花木之中浅灰色的衣角一晃而过,即刻就隐入苍翠之间。
顾书成心中疑惑,不觉便停了步子,前面领路的女官回过头来,不解问道:“世子,怎么回事?”
顾书成往那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笑笑,“无事,劳烦钟萃姑姑就送到这里吧。”
那女官却未依言返身,而是说:“太后嘱咐过奴婢,要奴婢送世子出宫。”
说起来也奇怪,之前顾书成来见太后,太后从未叫过女官送他出寝宫,这次却破了例,不止吩咐身边亲近的女官送他,还让这女官一路送他到御花园都不肯回去。
顾书成心底暗笑,莫非这快做了霓裳郡主夫婿的人被重视程度也不一样?
但笑过之后顾书成眼底温度却是冷的。
说实话,太后的这样子,不大像看重嘱咐人相送,而是……而是倒刻意防着什么。只不过,在皇宫之内,太后是在防着什么?
联想到刚才在御花园内,花木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灰色身影,顾书成心里咯噔了下,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笑笑向那女官道:“那就有劳。”
由御花园再送到宫门,那女官终于折返身回去向太后复命。
看了女官背影两眼,顾书成满心疑惑正准备出宫,刚走了两步,还未出宫门,就被人叫住。
“世子,请留步。”
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一穿灰色宫服的内侍正急忙忙朝这边赶来。顾书成定睛一看,不由皱了眉。原来,这赶来之人,恰恰是皇上身边服侍那小太监。
被他唤住,顾书成不得不停步。
等那小太监气喘吁吁赶过来,他才问道:“公公急忙忙叫住在下,有何要事?”
那小太监此时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看来是赶得急了,秋日里额头上也挂了汗珠。只见他手按着腹部,歇了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世子等等,陛下……陛下有东西要小的交给您。”
顾书成有些奇怪,问:“是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一面说着话,一面从袖中掏了封书信递给顾书成,又再度叮嘱道:“世子,陛下吩咐,让您出了宫再看这封书信。”
顾书成将薄薄纸张捏在手中,越发觉得奇怪了。
顾定睿要给他什么口信,直接宣他去见就是,何必借这小太监之手。还要他出了宫门才能拆开看……而且要是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先前御花园里,在花木深处一闪而逝的那抹灰色身影,就是这个小太监。
照现在这个情形来看,皇帝与他联系明显是在避着太后,而太后嘱咐身边女官一路相送,真要为了防着什么……大概也只能是防着他和皇帝见面吧?
顾书成越想越觉心凉,太后和顾定睿这样的举措,该不是太后发现了什么,或者顾定睿同太后说了什么吧?
要真是这样,太后突然赐婚也就更容易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