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血 第8章

龙溯听我此言,匆匆拜谢,便直往那烟波殿而去,我终是长舒一口气,却待来日锦鲤回朝再与我将那战事始末详述一番,现时我只盼龙溯与鼎贞能够小别胜新婚,莫要牵扯出那碧海明珠的荒唐事来。

数日后,锦鲤与一众将士亦抵达泱都,而自漓城关战事以来,我与锦鲤已有两年多未曾见面,此番他在锦澜殿外求见,我心下欢喜,亲自出门相迎,大约是沙场艰苦,却见他原本斯文俊秀的面庞颇带些风霜,虽有些清减,身形却兀自挺拔,一双眼眸亦更为明亮,他本为文官,经此一役,倒仿似磨砺出些许武将的风采来了。

锦鲤见我亲自出门迎他,立即露出诚惶诚恐的颜色,俯身跪伏于我面行礼叩拜,我暗道他外表仿似变得英挺凌厉起来,内里却还是这般迂腐拘礼,不由轻笑,亦赶忙上前将他扶起,他起身直直盯着我看,良久,却问我道,“这两年来,锦鲤未能随侍左右,陛下一切可安好?”

我听他此问,心中不由苦笑,口里只答道,“安好尚算安好,只不过将士们在沙场杀伐征战,一日没能得胜归朝,朕又能有几个真正的安眠之夜?”

锦鲤大约听我说的沧桑,目光灼灼,竟益发盯着我看,我见他现时模样,却仿佛下一句便要问出“我可想他”这样的言语来,忙扯开话题问道,“锦卿,此次漓城关战事,你觉得龙溯用兵调度如何?”

锦鲤听我这一问,才仿似回过神来,却道,“亲王殿下智勇双全,谋略深远,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名将。”他说的顺口,只不过龙溯是我亲弟弟,他带兵如何,我尚是有些了解的,奈何锦鲤妄作好人,自是专拣好的说,却不愿再我面前有任何贬责龙溯。我听罢轻笑,径朝他道,“两年未见,锦卿在漓城关何时学会避重就轻,溜须拍马了?”

锦鲤被我此言弄得羞红满面,却又行一礼道,“这微臣不敢妄言,亲王殿下用兵智谋深远,若真说到有何欠缺,只能说殿下他经验尚不足,主见不稳,容易受旁人所扰。”我听罢微微点头,又与他谈论些漓城关详细战况,果然是那凤百鸣求胜心切,调重兵钻入九婴设下的圈套,此次漓城关之围方解得如此迅速。

我不觉轻笑,想那凤百鸣暴躁易怒,此番兵败漓城关,回到九天城不定又要拿谁杀气顶罪,只道近期内羽族必定经不起再兴战事,边关总算也能平静些许时光。大约我独自思考得久了,锦鲤立在身侧,蓦然开口竟道,“陛下这段时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却清减许多。”

我本是没有注意,听他这一说,倒不由有些自嘲,“如今你们既已得胜回朝,朕又怎会还有烦心事,锦卿言过其实了。”

我与锦鲤正是相谈甚欢,未料晚间款待众将的御宴尚未开席,龙溯竟一脸阴沉地闯将进锦澜殿,我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正是不安,龙溯却径自开口向我道,“皇兄,臣弟有要事相商,可否请锦鲤大人回避一下?”

我颔首朝锦鲤示意,只待锦鲤刚走出锦澜殿,龙溯竟劈口问我,“皇兄,臣弟不在泱都这段时日,你可曾对贞儿做过什么?”

我听他语气不善,却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心中暗道不妙,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在他面前搬弄是非,只不觉皱起眉头,答道,“阿溯,你此话怎讲?”

龙溯本是横眉立目,此刻听我语气严厉,面上不觉透出些懊丧,他又道,“皇兄,贞儿是你亲去莽原替臣弟求取的王妃,你怎么可以…”,他略停顿一下,又道,“你若真心喜欢她,为何那时不径自娶她做皇后,却要自己的弟弟戴这顶绿帽子!”

我见他愈说愈离谱,忙喝止道,“龙溯,你这说的什么浑话!朕是你的嫡亲兄长,难不成会与你的王妃有什么不清不楚吗?”

他被我这一喝,不觉抬起头来,定定朝我看,却又高声道,“不清不楚?既是清清白白,皇兄如何几次三番夜探溯涵宫,又为何下诏令贞儿住在这碧泱宫内?枉臣弟素来仰慕皇兄雄才大略,高风亮节,不想你竟风流浪荡至此,连自己的弟妹都不放过!”

他言辞间端的是咬牙切齿,却仿佛说的都是实情,我急着辩解,只道,“阿溯,朕夜探溯涵宫,下诏叫鼎贞住在碧泱宫内,全都是为了护得她周全,你究竟听何人搬弄是非,却不相信你自己的兄长与妻子么?”

龙溯冷哼,眉间神色更是阴郁,半晌他不开口,我却道那几日夜探溯涵宫并无他人知晓,除非是螭烺相告,如若不然,龙溯又怎会得知,思及此,我直直盯着他看,不由沉声问他,“这几日,太傅可是来找过你?”

未料龙溯听我这话,竟更是气急,“太傅出走已近千年,皇兄如何知晓他来找过我?却原来太傅所言是实,你果然在溯涵宫私会贞儿,我…我…”,他言及此,已是面色通红,怕是体内血气翻涌,正是盛怒时刻,我就算再如何解释大约也是白费,只怕反会令他更生疑窦,于是挥手叫他先行退下,且回府好好反省,再来与我深谈,不料龙溯竟一把将方才碧螺所奉茶盏悉数扫于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凭空而出,不甚刺耳,这家伙愤愤推门出去,头也不回直往溯涵宫而去,却不知又会对鼎贞如何恶言相向…

第19章 祸端

我此际端的是心乱如麻,晚间御宴龙溯面色阴沉,独坐于席上,我二人对面相视,他俱是避开我的目光,兀自闷头饮酒,此次他本是得胜归朝,我未及论功行赏,却牵扯出如此荒唐事端,心下甚是歉疚,不及晚宴结束,我在心中已将解释的说辞练了数遍,刚欲开口,龙溯却不愿听我讲,他低身回避,视我若蛇蝎。

晚宴毕,待群臣告退,龙溯也跟着告退,我上前一把拦住他,他挑眉看我,却道,“皇兄,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我见他神色阴郁,比日间总算冷静几分,方开口道,“阿溯,朕夜探溯涵宫的确不假,但那都是因为溯涵宫夜盗滋扰,朕这般不过是为了护得鼎贞周全,并未半点他心。”

龙溯定定朝我看,鼻间冷哼一声,却道,“皇兄,你既要辩解,怎会想出这般拙劣的谎言?溯涵宫夜盗滋扰,用得着你青龙帝亲自出马?到底是怎样的夜盗,到底是要盗何物?”

我料到他不会相信,忙又道,“阿溯,你有所不知,那夜盗不是别人,却正是太傅螭烺,他离开已近千年,此番回来却只为一颗珠子,正是当日作为聘礼赠与鼎贞的那颗碧海明珠。”不及我说完,龙溯面露惊讶之色,反问我道,“怎么可能是太傅?”

无奈我心中亦是不知,只摇摇头,见他面上神色稍有缓和,又继续道,“螭烺的隐遁之术,想必阿溯你比朕还要清楚,朕虽下令命鲲寒鳞抽调精兵驻防溯涵宫,却害怕那夜盗若真是螭烺,鲲寒鳞拦也拦不住,因此总有些放心不下,要知道,若是鼎贞出了什么闪失,并非只有你龙溯一人伤心,若是灵兽长知晓,此事又待如何?”

他紧皱着眉头,大约还是不信,抬头又问我,“那皇兄如何知晓那夜盗就是太傅?再说,这碧海明珠只是母后精气所化,除了能解百毒,却还有何用?”

这下倒是问住我了,我也不知那珠子究竟还有何用,值得螭烺几次三番强取,现时见龙溯问的急切,于是答道,“螭烺初次来夺那珠子,已伤了鼎贞,朕听闻鼎贞受伤,前去探望,却听她讲那夜盗能躲过重重侍卫,悄无声息潜入溯涵宫内殿,而鼎贞伤处又是水灵之力所为,朕当时便有所疑惑,后来却是正面相逢,朕追他至离灯湖畔,他亲口承认了身份,只怕现时的他却与幽魔族脱不了干系。”

龙溯听我这般详述,低头沉思,我怕他还是怀疑,又道,“朕听闻鼎贞受伤,本欲拟诏命她住在碧泱宫,就怕世人诟言,这才夜探溯涵宫,后来只道那贼人确是螭烺,防不胜防,朕这才遣涟儿伴鼎贞一同入宫,龙溯,你若还是不信,自可向龙涟与鼎贞求证,朕若真是如你所想,与鼎贞有半点牵扯瓜葛,岂非是禽兽不如?”

龙溯大约听我此话言重,终是露出似是相信的神色,语气也缓和许多,“皇兄,贞儿的确提及那碧海明珠,只一件事臣弟还不明白,不过是颗珠子,你为何不做主干脆将它借与太傅一用,此事不就了结了吗?”

我听他日间所言,他既是见过螭烺,却不知螭烺可曾与他言语要这珠子做甚,便问道,“那螭烺究竟要这珠子何用?他可曾开口与你讨要?”

而龙溯只轻摇了摇头,“太傅的确问起过碧海明珠,却未曾与我讨要,他只道千年来遍历五灵界,听闻我与灵兽族公主大婚,特地前来定域王府探望于我,不想我奉旨征战漓城关,他却见皇兄与贞儿关系暧昧…”

他说到此,又抬头看我,目光犹疑,不知内心所想,我暗道这螭烺恐怕真是与我什么有深仇大恨,莫非要那珠子竟是做什么巫蛊之术诅咒于我?半晌,龙溯低身行礼,闷闷道,“皇兄,我先回去了。”

我心知他此刻应是十分烦乱,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手允他退下,龙溯走后,我心中还是一团乱麻,我对天禄自是没有半点他心,奈何那鼎贞却对我…,龙溯只当那明珠是母亲精气凝结,若他知晓那珠子实际上是我的一滴血所化,却不定又要生出多少风波,思及此,我头重如裹,直想追上去说个明白,可若真的当面说出,不是我对他的妻有觊觎之心,而是那鼎贞心思难明,这岂非等于公然羞辱于他?

现时,我只希望鼎贞能够明白自己所处位置,莫要在龙溯面前胡言乱语,如若不然,我却宁愿那时麒麟将她许配于凤百鸣,倒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几日平静,龙溯再未在我面前提及此事,我私下里问询龙涟,龙涟只道龙溯并未寻她问起鼎贞之事,我心中猜度,大约龙溯心中已经释然,只经此一事,我们兄弟之间却总仿佛多了层隔阂,不复往日情真意切。

却道是百年来的第一个朔日,那夜我方自汲月潭底回到锦澜殿,却见碧螺满面惊慌之色,而那定域王府的侍卫长候于锦澜殿前,只道定域王妃突发急病,现时生命垂危,经医官多方诊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亲王殿下心急如焚,这才遣人入宫请我前去。

我一听,心下一惊,龙溯与天禄成婚不过三年,龙溯征战在外已是两年有余,这定域王妃与我之间的暧昧方才解决,如何天禄便得了急病,若是天禄真有个三长两短,却叫我如何与麒麟交代?

匆忙行至溯涵宫,只见天禄半伏于龙溯的臂弯,面色灰败,唇色却赫然鲜红,她双眼半合,气息微弱,竟仿佛真处于生命垂危之际,其旁一众医官均是战战兢兢,俯首跪伏于龙溯面前,我推门而入,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龙溯垂头丧气,闷闷答道,“皇兄,都怪我不好,我硬要与她夺那珠子赠与太傅,贞儿坚决不愿,不知怎的,突然就…”,我听罢不及细想,只将眼光投于那一众医官,而众医官此刻更是惶恐,不待我开口询问,有人颤颤巍巍起身,却道,“陛下,臣等已查看过王妃病况,一致认为是中毒所致…”

不及他说我完,我忙问道,“中的什么毒?何药可解?”

却不料我此言一出,众人却都不出声,只有龙溯愤愤道,“皇兄你莫问了,这群草包都不知道!”

而此刻天禄气息愈加微弱,她似是神志不清,眉头紧颦,唇间也溢出丝丝血痕来,我俯身查看,触及她的脉搏,却发现脉沉细数,似是已病入膏肓,我试着唤几声她的名字,亦是毫无反应,而龙溯此刻已是绝望,满面沮丧内疚,我心中忧急,亦不知该如何是好,蓦然间却发现天禄自颈上浮出丝丝青色纹路,漫溢着的竟是青龙息,我心下一凛,忙开口问龙溯道,“那颗珠子呢?”

龙溯不知我为何突然问起珠子来,糊里糊涂问道,“碧海明珠?”此刻他搂住天禄,左右查看,却不见那珠子踪影,我心下明了,这鼎贞,只怕是将那明珠吞入腹中,岂不知此物能解百毒,却因以毒攻毒的药理,如若服用之人本未中毒,这明珠本身就是剧毒,再者,寻常人中毒后不过刮下些粉末便可解得,这鼎贞竟糊涂到整颗吞下,现时若要救她,却还只能我将这龙息悉数逼出她体外。

此刻,龙溯大约也发现有异,天禄颈上的青色纹路已蜿蜒至面颊,却将她如花似玉的面容衬得益发诡异,龙溯抬头直问我,“皇兄,贞儿体内为何会有青龙息?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我心下苦笑,此番却不知真的该如何言语了,只道现时救人要紧,我命龙溯将鼎贞平卧于榻上,祭起水灵径自从天禄心脉注入,却说这水灵之力不可过强,否则以天禄现时气若游丝,必定会震断她心脉,又不可过弱,因为太过温和却不能将她体内龙息悉数逼出,只道是救人远比伤人难上百倍,而且更糟糕的是,今夜为百年来的第一个朔日,我已是真力损折,不及平日十分之一,现时如此耗损水灵,却叫我额上亦止不住沁出颗颗汗珠。

龙溯此刻亦不敢妄动,只道他面上神色犹疑,我已不及多言与他解释,只小心掌控着水灵注入的轻重急缓,而此刻窗外夜色深沉,星月不明,奈何我心下暗沉,尤过于夜色,只不敢分心思虑,直到天禄颈上面上青纹悉数褪散,她俯身吐出一口暗色血液,我方略放下心来。

天禄悠悠转醒,睁眼见我立于榻旁,她醒来第一句却不唤龙溯,竟软软唤道,“皇兄”,这声皇兄直唤得我心惊胆战,心烦神伤,还好她身体虚弱,如若不然,怕是真的会扑将到我怀里,却更是难堪。而我现下真力亏损,颇有些头晕目眩,抬眼只见龙溯面色端的是阴沉至极,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无奈道,“阿溯,今晚在鼎贞身旁,好好护住她的心脉,莫再出什么闪失,有什么话,明日到锦澜殿再说。”

说罢,我已无心顾及他的感受,推门径往碧泱宫而去,未料,刚出得定域王府,将至那离灯湖畔,脚下步履却愈发虚浮,更为不妙的是,我仿佛还被人跟踪了。

第20章 幽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摆在平日我倒不惧,奈何现下我是真元耗损,灵力枯竭,却不敢有所怠慢,只赶忙提气径往碧泱宫而去,不想未行得三步远,却有人腾身跃至我面前,拦住去路。来人缁衣墨发,面色苍白,许是逆光之故,我并未看清他的面庞,只道他半侧身形均隐于凄凄夜色中,周身散发出丝丝幽暗阴郁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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