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离去背影,环佩之声愈远,我心中已不知是何滋味,几番平复,徒余叹惋。
只道日前,我遣锦鲤九天一行,议和书上两条,想必凤百鸣没那么容易答应,我叫他去,只不过是希望能将冷牙玉速速交付如歌之手,然而时隔一夜,如今情境却又不同,我心中愁烦,只盼枢密使大人速抵速返,再作计议。
果不其然,凤百鸣只说要和,却不答应纳岁币,百年来朝,甚至还不满意我撤兵时限,而锦鲤回朝觐见时满腹怨气,未听我谈起应对之策,只听我问起冷牙玉,不由更是满面郁色,枢密使大人低首冷声道,“陛下且安心,那冷牙玉微臣业已送到,咏王之性命定是无忧!”
我闻言好容易略略放心,腹内几番考量,开口只朝锦鲤道,“锦卿,而今盟会日近,再有九月,灵界诸首便会云集泱都,到那时我族羽族若还和议不成,形势必再生变,今时朕思来想去…”,我话至此,略作停顿,又向锦鲤道,“只要那丹凤肯纳岁币,多少便不与他计较,至于百年来朝,却一毫不能退让,另外,朕有心将三河公主许配于如歌王,以示我族和议诚心,你看如何?”
话音刚落,锦鲤面色一变,他片刻惊喜,直朝我道,“陛下英明,若将三河公主许配于如歌王,该算是施恩于羽族,而两族联姻,以示盟好,羽帝应体会得陛下已礼让一步,再说盟会临近,担忧并非只有陛下一人,微臣此去九天,羽族形势一片惨淡,如歌王被囚,咏王重伤,微臣多方探询,查知就连那玄天护法亦仿似灵息欠和,想必羽帝心焦,远甚于陛下,只要我族略略退步,相信和议不难。”
他说着抬首看我,见我沉声不语,又急切道,“陛下,那微臣先去拟诏,陛下过目后即刻发往九天。”
锦鲤匆匆而去,信心满怀,按说此次凤百鸣回复,虽仍是口硬,但咄咄之势远不比之前,他于和谈条件几番讨价还价,显然已默认和,而非战,我此际提出两族联姻,正是与他台阶下,想必和议问题不大,而如歌若能成为龙涟驸马,便是我妹夫,我与他情丝断,不论于我于他,于水族或羽族,俱是有益无害,亦不负当年连云山,我曾允他水族亲王之尊…
我反复告诉自己如此决断并无不妥,奈何心下难受,总是隐隐作痛,直到锦鲤将议和书发往九天,看那信使远远离去,我一声长叹,心境颓然,而一旁锦鲤见我面色不佳,此际倒识趣未再有言语,我见他恭恭敬敬立于一旁,转身欲走,只留下一句道,“锦卿,公主嫁妆你快些着人去办。”
第75章 和谈[上]
羽帝复函急切,不提答应与否,只邀我面议前线,而我不知凤百鸣葫芦里卖什么药,当下召集群臣议事,泊光阁内诸臣疑心有异,俱不赞成我亲赴昙宗商谈,我脑中思虑,莫非羽帝是有什么话,不便书函明言,非要与我面谈?
既是他有心相求,而议和一事也容不得长期迁延,所谓快刀斩乱麻,时至今日,我倒不如应他所邀,昙宗一见,脑中既生此念,我当下决断欲亲临前线,管他凤百鸣打得什么心思,面对面也好说个透彻明白。
昙宗火灵盛处,比之栖火愈加明显,今时九婴据守于栖火,厖夷指战于前线,此际与羽族僵持,平日里不过星点小战役,双方俱已剩虚耗。我初抵昙宗,厖夷急忙来迎,他向我简略汇报当前战况,只道日前羽帝已至,正邀我城外火神庙一见,详议和谈,我听毕颔首,只淡淡问道,“厖夷将军,可知哪火神殿是个什么去处?”
厖夷片刻思忖,抬首答我道,“这火神殿原为羽族祭祀之所,先前我族兵至刈火,途中已将神殿毁去大半,后羽族反扑,一度曾以此为据点,而今两族相持,这神殿已成双方前哨,平素无人敢擅越雷池一步。”
他言毕我心中有数,转身只对同行而来锦鲤道,“锦卿,你与厖夷将军挑选一百精兵,准备停当后,先行去火神殿面见羽帝,朕随后就到。”
火神殿平地而起,气势恢弘,只可惜四围偏殿毁于战祸,徒余断壁残垣,而那主殿巍峨,九根火纹立柱高耸,独立天地,苍凉中倒别有一番不凡之意,此际殿门外两旁兵士,一侧羽帝亲卫,一侧我族精兵,锦鲤立于石阶之上,一见我远来,忙近前迎接,而凤百鸣随后而出,此际这羽帝陛下面色复杂,他良久注目于我,倒也摆手做了个“请”姿态,我见此不觉微微颔首,一纵身跃上石阶,只对丹凤轻笑道,“漓水一别不足一年,羽帝陛下如此急切邀朕相见,不知此番可真有诚意?”
我话音刚落,凤百鸣立时面露愠色,他半晌未答一语,倒是其旁光禄大夫孔雀多言,那孔雀一如初见时对我敌意极盛,此际细眉长挑,竟对我道,“龙帝陛下此话怎讲?有无诚意岂是单论我羽族?”
奈何他言未及毕,凤百鸣当下不悦,一挥袖示意孔雀噤声,却冷冷朝我道,“既是议和,那不妨殿内详谈,龙帝陛下,请!”
孔雀确大胆,只道我今时身份不是当初冒名水族神官,而是水族之长,五灵至尊,此际羽帝尚不答话,他却抢白于前,实为逾越,想必平素得凤百鸣娇宠,目无尊卑惯了,这才只顾一逞口舌之快,此际孔雀大约也知自己言行欠妥,一时垂首,不敢再与我相视,而我心下倒不以为意,只摇首轻笑,径随羽帝而入。
凤百鸣提及议和诸条,开通商路不存异议,纳岁币几经商讨,倒也容易达成一致,只是百年来朝,这厮死咬不放,一时僵持,和谈几要破裂,而凤百鸣起身冷嘲热讽,竟对我道,“龙帝陛下以为将妹妹嫁给金鸾,就是对我羽族莫大恩惠么?”
将龙涟嫁与如歌,本非我内心所愿,今时听凤百鸣这般提起,不觉竟叫我生出些无名怒火,不及考虑,当下脱口而答,只朝丹凤挑眉道,“不是恩惠,那羽帝陛下以为如何?”
凤百鸣见我眉间怒色,一时稍有闪神,片刻后,他笑古怪,却朝我道,“泱都传来议和书,孤王几番研读,龙帝陛下提及是招如歌王为水族驸马,又并非嫁三河公主为如歌王妃,若真是诚心议和,那此次联姻,龙帝陛下就该将三河公主远嫁九天,尚有恩德一说…”
他话音未落,我不住皱眉,言至于此,立时出声打断道,“不可能,龙涟朕之幼妹,久居泱都,不胜劳碌,叫她远嫁九天,朕不舍。”
凤百鸣见我答得急切,倒也一副了然之态,他接口又道,“哦?身为你青龙帝妹妹,还会有不胜劳碌一说?孤王见那灵兽族天禄公主,山高路远,不是一样远嫁泱都,还不幸遭遇个倒霉亲王,同赴东海,万里之遥更兼万里,也没见灵兽长诸般不舍。”
他言语讽刺,句句直指我水族皇族内务,我一时愤恨,差点又要反唇相讥,忽念起此际议和事大,羽帝纠缠联姻一事,无非想要龙涟嫁在九天,牵制泱都,我若不答应,想叫他百年来朝,必是空谈,奈何龙涟若真嫁在九天,以如歌目前触怒羽帝之情境,尽管日后议和成功,凤百鸣顾及水族,不予为难,他二人处境终是困顿,到时候我多多少少为九天所制,岂非更为糟糕?
心念至此,我摇首不允,而凤百鸣当下冷笑,竟于诸臣面前,议和程中对我道,“龙帝陛下就是嘴巴上说漂亮,那金鸾叛,早与你一条心,你与他之间苟且,孤王又并非不知,只怕此际,龙帝陛下替妹妹招亲是假,待那如歌王名正言顺抵达泱都,你与他暗度陈仓,却不知要做下多少背德之事!”
简直一派胡言!
他此话既出,不提我面上惊怒,两旁为数不多二族重臣,孔雀也好,锦鲤也罢,就连厖夷同羽族数名亲卫俱是大惊失色,而我胸中怒愤,当下起身,一掌击于面前火纹玉台,那玉台应声而碎,化为齑粉,立于一旁孔雀从大约从未见此情境,不觉略往后退去,而锦鲤忧色满面,亦上前轻唤我道,“陛下…”
而我许是早被这羽帝气昏了头,收止灵力后竟怒声朝他喝道,“凤百鸣,你若是不想谈,又何必邀我至此,你当这世上所有人皆同你丹凤一样,满脑子淫思,禽兽不如?”
第76章 和谈[中]
我话音落,听在自己耳中亦觉不妥,当下面色难堪,拂袖欲走,而凤百鸣一步上前,他伸手拦于我面前,满面笑意,竟又讥诮道,“哦?禽兽不如,这孤王可不敢当,若真要论及,那你我二人,亦不过彼此彼此…”
他说这话实在刺耳,莫非竟意指连云山我曾与他一度交欢,思及此,我心下难堪,面上赤红,正又要发作,不想凤百鸣此际倒扬手,命孔雀及一众羽族亲卫退下,只沉声道,“今时孤王有话要单独与龙帝陛下长谈,你们先下去。”
孔雀听此面露异色,稍稍迟疑后与那数名羽族亲卫领命退下,而我虽不知这羽帝还有什么话好讲,但想来,必定俱是不堪入耳,一时甩袖,亦朝锦鲤厖夷道,“锦卿,厖夷将军,你们也都退下!”
锦鲤知我怒意正盛,他抬眼看看羽帝,目光转而又落于我面上,一时近前低声道,“微臣等先行告退,陛下万事且冷静。”而我知他忧心和议无果,只颔首应允,待这神殿内皆无旁人,徒余我与丹凤对面时,我愤而落座,一挥袖冷声道,“羽帝陛下有什么话,容不得旁人听知,说!”
而凤百鸣见我怒色满面,倒笑得愈加开怀,他一时摇首,竟促狭道,“龙衍,你可要明白,这并不是孤王容不得旁人听知,只怕到时候,你龙帝陛下面上难堪…”
我当下气急,不觉张口结舌,而凤百鸣自是得意非常,片刻他出言道,“龙衍,当初连云山你穷途末路,若非以色相诱惑金鸾,逃出生天,现时又怎会有这般两族战祸,可恶那金鸾身为我羽族皇族,更是孤王堂兄,他平素万花中过,眼高于顶,不想竟会对你这个敌君付诸真心,神魂颠倒,叛之罪一而再,再而三,他若是安于泱都已罪无可恕,今时水羽相争,竟还有胆回抵九天为你扇动和议,简直是自寻死路!”
凤百鸣冥顽不灵,口口声声指我诱惑如歌,且道我与如歌真情所至,又怎会如他口中这般不堪,奈何而今,我若于他面前强调辩白,除却越描越黑,只会叫如歌处境更为艰难,念及此,我不住皱眉,略略思量后,只抬首朝他道,“羽帝陛下好生武断,如歌王既为你堂兄,他为人你应该比朕了解,不错,连云山金鸾出手救我不假,但此番他回抵九天,决非朕之所愿,再论议和一事,羽帝陛下该是心知肚明,以如今情势,是和是战,到底哪一般于羽族更为有利,如歌王确与朕私交甚笃,但日前他泱都疗伤,心念羽族,从不敢有一丝叛之举,他明知你对他成见日深,仍甘冒性命之忧,返抵九天,难道不正是为了羽族之利益,劳碌奔波?”
我言毕,不由挑眉直视凤百鸣,而这厮不以为然,半晌,他鼻间冷哼,却道,“龙帝陛下好一番冠冕之语,金鸾处处助你,你自是为他讲话,此番欲将三河公主嫁与如歌王,在孤看来,你目不在议和,只怕是千方百计想保住那如歌王性命爵位吧?!”
丹凤暴虐性躁,但决非易相与之辈,而今他既出此言,确说中我心下所思,我一时微愣,并未答话,而羽帝冷笑数声,却又道,“龙衍,你当你打如意算盘孤王不知?按说你对如歌确也不薄,煞费苦心保他声名性命,就连自己妹妹也不惜搭上,哦,还有那冷牙玉,若是孤王没弄错,这东西该是灵兽族至宝吧,怎么,莫不是龙帝陛下为了金鸾,还去求麒麟了?”
只道他一提及冷牙玉,我面上立时大惊,此物乃是我命锦鲤密送如歌,他凤百鸣如何得知?我心下犹疑,正欲开口问询,而羽帝见此,眉间不屑益盛,他上下打量于我,目光游移,忽又愤愤道,“麒麟从来不是什么大方之人,他肯赠冷牙玉与你,莫非是龙帝陛下又允了他什么好处?”
胡搅蛮缠,实在是胡搅蛮缠…
只道那灵兽长最喜如此,不想今时这羽帝,比之他有过之无不及,我一时头疼,反应过来心下好笑,不觉挑眉反问道,“羽帝陛下说话越扯越远,今时朕既自泱都远来昙宗,目无非水羽和议,难不成竟是来与你闲话家常?”
我话音方落,凤百鸣面色一沉,这厮不依不饶,竟又道,“你与麒麟不清不楚也不是一天两天,孤王暂不计较,今时既然只有你我二人,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战事胶着至此,想必议和于两族俱是有益无害…”
他平素无状惯了,今时能首肯这一点,我心下倒不觉有些宽慰,一时颔首,接口只道,“羽帝陛下此言不假,既是有心议和,而今朕已退让一步,百鸣兄如何还要横生枝节?”
我言毕,见他不语,不由微微叹息,又试探道,“那这样可好,羽帝陛下前时曾提及,我军撤兵时限过缓,今时朕承诺,半月内撤兵昙宗,三月内撤兵栖火,你看如何?”
按说此际我族远占上风,议和程中我本不须这般温言软语,讨他首肯,奈何两族战祸,于公于私,我只想早早言和,同享太平,此际屡屡退让,只盼凤百鸣能识得我一片苦心,勿要再作无谓纷争,糟糕时更叫他人渔利…
好半晌沉默,我起身与丹凤对面相视,而羽帝面色古怪,最终竟仍是不允,他定定朝我看,却咬牙道,“不行!龙帝陛下若是想叫我族百年去泱都朝拜,就必须将三河公主嫁来九天!”
第77章 和谈[下]
凤百鸣如此坚持,自有他道理,想当初,鼎贞嫁于泱都,正是我水族与灵兽族交好之际,而今,若龙涟嫁于九天,情势则大大不同,若说是联姻确不假,只怕是为质更叫羽帝安心,再加上丹凤一心认为如歌叛,必是不肯放他前来泱都,此番我若再坚持,就怕和谈会一路走进死胡同。
而龙涟待如歌情深,若是因此,她与如歌不能成眷属,必定又要恼恨于我,可是叫她公主之尊,远嫁敌,我心中不舍尚且不提,就怕有一日,凤百鸣又生相争之心,会对她不利…
其实,自古帝王家无所谓亲情,我自幼得父皇言传身教,对此并非不解,只是龙溯龙涟我一双弟妹,幼时灵单体弱,几至夭亡,我费劲心力护他二人长成真龙,感情自是不比一般寻常,龙涟虽然骄纵任性,却还是天真烂漫少女,我本以为能一生一世护她泱都安逸,想不到今时两难,莫非竟真要送小公主九天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