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明白,一旦我不能再次沉睡,一旦龙神力量觉醒,带来的后果只能是灭世,抑或者,龙神自身的消散寂灭,因为这世上容不下突如其来的极盛灵息,而大乱的后果,就如同方才连云山毁榻,呵呵,其实真神最自私,若方才的我只是青龙衍,断不可能不管不顾毁去连云一脉,可是如今的我,即便是神思不清时,却也已然铸下灭世之兆。
连云毁榻,势成江海,如今的五灵界,任那九幽有再多幽魔镜,也阻挡不了幽魔息外泄南移,而一旦冰寒湿冷的幽魔息侵入羽族炎灵之地,炎灵消亡带来风息消亡,至于那灵兽族,草木山石淹没洪流之中,最终的灵界,只能是汪洋一片…
不可逆转,宿命难违,虽然我为此曾做过多少努力,我抹灭自己的力量,以纯血贮灵,我执意再入轮回,只希望龙神不再,龙神不再…,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早就不愿意拥有过盛灵息,其实我一直想证明,没有灭世能力的龙神,不过与普通人一般毫无二致,可是,现在看来,我大概失败了…
真神,真神也逃不过宿命。
本来玄龙帝后只该有一双儿女,继位的是定域亲王,远嫁的是三河公主,水族的千万年威势也许会在此一代中落,毕竟那镇灵的灵兽族日益崛起,或者灵兽长,那麒麟鼎华还真该是新一代的五灵至尊,然而,这一切都因为我,因为身为龙神的我强入轮回而就此改变。
也难怪,一双弟妹生来是我的克星,龙溯对我总怀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而龙涟待我总也不像是兄长般敬畏,至于我,也许是因为强动他二人命格,我虽失了龙神记忆,却对他俩一味迁就,为了保他二人性命,我甚至失手弑父,当然,也正因为当年玄龙帝的突然离世,青龙帝匆匆登基,那幽魔族幽魔镜一失方成定局。
其实千年前九幽来函,当时我若能答应幽无邪之父借道北境,那根本就不会有幽魔镜之失,更不会有后来龙池一议,也许那样,我真的会永世不复龙神记忆,也许我真的能一入轮回再入轮回,也许龙神无须消亡,灵界也能得以保存,呵呵,我曾经想的是多么美妙…,天真,天真哪!
也许苍龙神还不如青龙衍通达明了,其实说白了,真神并不是逃不过宿命,其实这世上无所谓宿命,只不过因为真神同样存于世,存于世则必定要遵照这世间规律,有些事不是此,即是彼,所以你永远不要妄想既是此,又是彼,就算你有通天之能,灭世之力…
或者说,龙神注定孤寂,有了五灵繁华,我就只能沉睡,若不然我醒着,这世间却又只能是汪洋一片,是不是我该期望龙神之上还有天,呵呵,原来入世做了几千年的青龙衍,自幼年至成年步步成长,我早已厌倦了一生孤寂,厌倦了为人顶礼膜拜,实则不存的所谓高高在上,也许青龙帝从来都没有错过,他说过,这世上能有什么神?宿命中本该威势中落的水族根本不需要龙神所在,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有为帝王,没有龙神,一样的千年繁华,一样的五灵为尊,也许,我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青龙衍…
是不是我已经沉思了很久很久,因为此刻,四围一动不动,就连祭台上为我剐去背上鳞甲的白龙也停止了哀嚎,而北境长老,水族九代神官之首,离真神最近的人,正是他助我度过方入轮回,青龙年幼,灵息过盛的艰难时光,也许他早知道我为真神之灵,也许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真神之灵却偏偏最不信神,若当初,青龙衍能听得舅父大人只言片语,又怎会步至如今?
罢罢罢,一切不都是命定的么?
抬望眼,一瞬相视,北境长老目下了然,他知道我已然恢复龙神记忆,忙是垂首跪伏,再无一语,而这片刻间,我再次环顾四围,我想起了九渊之下的逆天法阵,那是身为人子的青龙衍执意弥补自己弑父之过,当初他不惜大耗灵源,于这九渊底强动真力祭起复生法阵,这千年来,在位勤于政事的青龙帝心中无二念,俱不过希望能够替玄龙帝养灵续命,希望有朝一日能还一个盛世江山给他父亲…
放弃自己?还是放弃世间?
是复为青龙衍,还是灭世继续做苍龙神?
千万年来未曾面临的选择,千万年来我所思所想都没今天这一刻繁杂,千万年来我从未哭过笑过,可这短短数千年,我屡临两难之境,我感受到多少爱恨情仇,多少无奈怅惘,我到底是要这五灵繁华,还是要自己一生荒寂?
我不确定…
面前白龙脊上,血流不止,而四围羽帝幽魔君主与那七翼王俱是不安观望,直至良久,当我挥袖欲动时,身后忽闻一声轻唤,我不以为是他人,原来是我那多日未见的幼妹,龙涟…
龙溯龙涟单灵双生,灵本一系,既然今时龙溯为我施以剐刑,果不其然,龙涟亦不由面色苍白,气息难平,而此际汲月潭口,一如年幼时赤足垂发的妹妹唤我一声“皇兄”,我这半时游离天外的神智总算复还,也许,也许千万年不若几千年,也许苍龙神不比青龙衍…
我转身扬眉,只朝龙涟微微一笑,再回首时掌中灵息氤氲,抚于龙溯脊上,片片鳞甲复生完好,我知道,今时我此一举且莫提龙溯不解,只怕是众人亦会不解,然行事者无须解释,此时此刻,我已顾不及汲月潭边大乱,当下催灵疾至泊光阁。
泊光阁内,多日未见的书案上奏册如山,我已无心再阅,而此际,阁内仅有几个内官侍奉笔墨,此际他等未见我自阁门入内,一抬眼却见得我已然身在书案旁,一时间惊慌恐惧说不出,呆愣了半晌也不知跪伏行礼,而我对他等只仿若未见,当下于书案侧提笔疾书,拟诏连云嘉迎一议。
连云江海并非毫无补救措施,只不过水势止后必须要靠灵兽族生发之灵修复山体,最好的结果是洪流成大川,纵深峡谷,而两侧山体仍能保持伫立不毁榻,若真能这样,极北寒湿之气依旧有屏障,那灵兽长也不必总对本族交通不便心怀芥蒂,因为连云水系相连,说不定能叫他另辟通路…
拟诏毕,我恢复了以往神思,不再恍惚不知自己是谁,但糟糕的是,灵力的流失却如同方才记忆的流失,一刻不停…
事实上,一旦我决定放弃正神之灵,苍龙神走向寂灭,即是青龙衍永世不存,而灵力的流失则更是必然,只是这灵力损减,如此突然,如此迅疾…,也许,也许我早就不容于世了…
最后的灵力我全数灌输于汲月潭下法阵,父皇的复生,是我千年的夙愿,而一当九渊中灵力大动,玄冰棺内龙息复生时,我已经只能一遍一遍细数几千年来诸多过往,恩怨情仇,我不愿记得太多仇恨,却不能忘了点滴之恩。
身后龙息之动,我已感觉不清,而最后一次踏上九渊,我只见龙溯龙涟并立一处,其实他们对我来说算是什么,我的一双弟妹,嫡血至亲,还是其他什么人?他们与我,本该毫无交集,那既然神灭之刻,也就不要再有交集了吧…
至于如今水族禁地,在场的三位外族君王,对七翼王,我只能告诉他,以后天南风息不会再出问题,他可以放心治下,而对幽魔君主,我竟然想不到该说什么…,最后对羽帝,如今我魂灭之际,双目模糊,一时只感觉身侧炎火灵暖意融融,羽帝连声唤我名讳,他唤我龙衍,他问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很失败,或者说是太失败,身为龙神很失败,一念妄想,自我抹灭,这怎可为神?身为龙帝还是很失败,千年过往,太多不堪,千年情爱恩仇,多数俱由我一手铸成,唉…
眼前越来越模糊,而我勉力催动最后一丝灵息,掌中忽现明珠,光华粲然,其实这珠子不是他物,正是我化作龙身时颌下骊珠,今时我将这明珠置于羽帝之手,勉力一笑道,“羽帝陛下,如今朕已然大限将至,你知不知道一旦朕离世后,这五灵界会不停下雨,会下很多很多年,想来九天炎火之地,尤惧水灵,你记住,一定要好好保存这颗骊珠,此物…,此物至少能保你羽都万年不受水灵所侵…”
言语益发艰难,而凤百鸣一闻我语,大惊失色,他当下一把环抱于我,不住道,“龙衍,你说什么?什么大限将至?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方才到底去做了什么,怎么一从龙池出,你就不对劲,龙衍,你胡说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羽帝一气问我多少话,我半听清,半听不清,如今人之弥留,不觉间我竟变得喜爱打趣,一时间我轻轻摇头,只笑对他言道,“百鸣兄,若我说我是苍龙正神,你信不信?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羽帝再多言语我已然听不清,我只知模糊中身后龙息愈盛,想必是父皇复生,而我身侧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一念间我忽又念起一茬,忙是出口唤那幽魔君主道,“对了,幽无邪,朕还有东西托你转交…,转交给右护法,朕记得多年前曾与他相约,虽然已经记不清约了什么,可是如今,朕必定是不能践约了,只能劳你…,劳你赠一件青玉与他,不管如何,我记得那万年之约…”
其实我还有些事想要交代,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交代,不过还好,泊光阁内诏书成册,该交代麒麟的,自会有臣下代宣,想来复修山体,不须我多言,他灵兽长自会尽心,其实诏书中,我只不过是允诺还他灵兽族嘉迎关,我只不过是要求他能保证碧螺安好,重返水族罢了。
如今的我神思不清,茫然中只感觉好像是羽帝的环抱,暖意盎然,而面前幽魔君主视线胶着于我身,痴缠哀怨…,“呵呵,幽魔君主,别这么死盯着朕看,那青玉是朕额上青鳞,其实,我原也想赠件礼物与你,只是我,我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
费力言语,魂灭在即,最后我断断续续对丹凤言诉来世,其实我是真希望自己能有来世,真正的轮回来世,我对丹凤说,“百鸣兄,但愿你我来世…,来世还能…”
言辞未出口,我已是气喘,恍惚中丹凤于我耳际低声呢喃,还好今时,这羽帝陛下总算明白了我一片心意,此际羽帝连声劝慰,我听到他说,他说来世他还要与我还作兄弟,好,好…
双目已至完全不清,而身后灵场大动,我知道那是父皇,可是如今明明黑暗中,为何我竟见到了金光明灭,是咏王,还是说,我终于可以见到如歌了…?
雷声隆隆,雨落不止…
第237章 尾声
天边最后一丝青龙息寂灭,氤氲流光中龙帝陛下转身回首,他唇边淡淡笑意,只好像一切俱已了然,一切尽成云烟,他复作苍龙正神,片片鳞甲如水波般苍青色蕴灵溢彩,一瞬之间,悉数灵息流散,尽化作雨丝漫漫……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却又好像早已命定,于是当那灵兽长失魂落魄,拼尽心力赶至碧泱宫时,这曾经万事在握的麒麟鼎华满身泥污血痕,他只来得及再看一眼天边最后一丝青龙息,他执意认为那青衣秀带,俊美无俦的龙帝陛下回眸一笑是对自己……,不可能,青龙衍就是青龙衍,他才不是什么苍龙正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灭,不可能,这断断不可能!
也许他只是暂时离开了……
良久良久,汲月潭口一片死寂,当神灭雨落,良久良久再无声息时,众人俱好像还未回神,那之后,突然之间,三河公主开始哭泣,龙涟回想起幼年时候,他温柔可亲的兄长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小公主扁扁嘴巴,皇兄就会要什么给什么,可是现在她的兄长,她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
百年朔夜公主府,半壶月眉锁青琅,龙涟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的皇兄微弯眉角,笑言说要为她寻个好驸马,那一夜皇兄饮下锁灵丹,他静静躺在榻上,长眉英挺,薄唇轻抿,可是谁曾料想,当时的小公主只来得及一吻偎依,却自此,永远失去了对自己百般关爱,千般呵护的完美兄长……
其实三河公主根本不敢去想,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一夜后,皇兄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与屈辱,她不敢想象深水牢狱,无上尊荣的龙帝陛下会遭人怎样囚困折辱,她不愿回忆当日澧水下亲眼所见,彼时皇兄踝上道道深锁,虽然他依旧尊贵无匹,但却变得苍白瘦削,虽然他依旧俊美无俦,但一抬眼间却已是满目寒霜……,这都是自己的罪孽,都是她白龙涟,都是她……!
那一日汲月潭口,三河公主觉得自己流尽了一生的泪水,却仍是满面冰凉,那以后,三河公主再不是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她终日坐守涟河旁,手中青琅碎玉淡淡微光,她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旁人说,她总是念叨着有朝一日,这青琅碎玉能够完复如初,她的皇兄就会回来了,她这辈子不需要什么驸马,她这辈子也寻不到什么驸马,她也许会永远等待,等待青琅玉完复的那一天,至少,那时候雨该停了吧……
悔责心伤的远不止白龙涟,也许罪大恶极的白龙溯更应该痛心疾首,其实方才祭台上,定域亲王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觉得自己死了也就解脱了,至少死在皇兄手里,自己好歹不能算亏,可是现在,一见天边青龙息寂灭,他忘却了背上龙鳞被生生剐去的痛楚,他只记得皇兄掌中灵息氤氲,那是龙神之手轻轻抚过……
皇兄居然不再追究我犯下的滔天罪过?!白龙溯不敢相信,白龙溯根本不敢相信,他以为皇兄给予的最大惩罚会是杀了他,可是定域亲王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兄长,数千年来他又敬又畏,又爱又恨的兄长给予自己的最大惩罚,居然是……,他不要我了!他再也不承认是我的兄长,他居然是苍龙神,不可能,他从来都是我的皇兄,永远都是我的皇兄,皇兄,我宁可你杀了我,就算拔我的龙角,剐我的龙鳞,皇兄,皇兄……!
定域亲王失声痛呼,他这辈子没唤过那么多声皇兄,他唤得喉咙都哑了,失魂落魄的亲王殿下跪地嚎哭,皇兄,我知道你不会离开,再怎么样你也不会离开,无论有多少委屈,无论有多少痛苦,你从来都没有向谁抱怨过,你从来都是那样冷静坚持,不可能的,当初没有龙角,备受屈辱的日子你都没有放弃过,可是为什么今天,你是龙神啊,神是不会死的,神永远都不会死,皇兄,以前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白龙溯憎恨自己的兄长,恨了多少年,可是这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他的皇兄从来不曾对不起过他,其实这多少年来,皇兄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皇兄一直在悉心栽培他,“皇兄,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只是在不断地为自己寻找理由,我只是想要欺负你,我想爱你啊,我……,哪怕你在我面前示弱一回,哪怕就一回,我只是想你需要我,皇兄,你哪怕抱怨一次,我就会心疼,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皇兄……”
有人说,青龙帝后,水族再无真帝王,也许那都是因为至死都在怀思兄长的白龙溯,他根本不愿去执掌什么江山,他曾经所作的一切,和他以后所作的一切,不过都是在想他的皇兄,有一天能够回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