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时间内,白龙溯只想到死,他只想随皇兄一同去了最好,而事实上,当初龙雨落散,汲月潭口,那羽帝真就一剑差点结果了定域亲王,当时,好像还是父皇出手救了他吧?乱作一团,哭泣的,不可置信的各族王公贵胄呆立于水族皇家禁地,有识趣自己走的,也有不识趣赖着不肯走的,反正到最后,统统都被玄龙帝轰走了。
白龙溯登临大宝,泊光阁奏册如山,当初他所渴望的帝位一朝成真,可是他却只想哭,当初争帝位,为的是皇兄,当初所做的一切,想的都是皇兄,我要皇兄做我的皇后,我是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可是以前,我居然以为自己是恨他…
该说什么呢?白龙帝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兄长留下的江山是一个盛世江山,即便是在他白龙溯一再勾结外族,屡屡自毁之下,依然朝纲稳固,民生所向,而龙雨下的五灵界,修复连云山是当务之急,灵兽长不会再争壅涉,羽帝幽魔君主与那七翼王则更会鼎力相助,其实他白龙溯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的帝位来的如此之容易,偌大水族,尽收眼底,偌大五灵,水灵为尊。
如画江山,万里社稷,白龙溯根本就不想要,那他想要什么?天知道那时候他最想去东海,因为皇兄曾下旨叫他去东海静心,千年不得回返泱都,真的,那时候他真的只想去东海,只想一个人扎到深水之下,面壁思过,只好像躲在东海,就能躲过皇兄离世的现实,只要他躲到东海,皇兄其实还会在泱都,一切就像从前一样,总有一天他会来看我,就算他不来看我,也会有锦鲤替他在身边看着我。
漫天的雨,漫天的雨下定域亲王加冕成为白龙帝,龙溯突然发现,没有了皇兄的世界,自己就连逃避都难以如愿,他不敢去见父亲,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几近疯癫的龙涟,白龙帝,呵呵,好一个无上荣光的白龙帝。
四百年来,龙溯从未入主碧泱宫,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白龙帝,他只想着自己还是定域亲王,他一直住在亲王府,整日面对离灯湖,皇兄他会在哪儿呢?皇兄还会在锦澜殿,就像很多年前,他与龙涟年幼尚未受封之前,彼时大半夜他总喜欢离开汨阳殿闲逛,远远望去锦澜灵灯不灭,那必是皇兄尚未就寝,也许他在与白暨品诗论画,抑或者他正对碧螺青玳谈笑风生。
四百年,白龙帝从不下榻碧泱宫,却每夜必临碧泱宫,龙溯要的是夜夜锦澜灵灯不灭,让他远远望去,远远望去好像还停在旧日时光,好像他贸然闯入,皇兄还会在书案旁,他抬首微微一笑,“阿溯,找皇兄有什么事吗?”
龙溯初开始是自己骗自己,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皇兄肯定会回来,肯定会回来,而如今数百年过往,白龙帝甚至已不觉得这是自己骗自己,因为他早就相信自己想的就是真的,终有一天,他的皇兄会真的回来,所以锦澜殿灵灯不能灭,碧泱宫一切都不能有变,不然皇兄他回来会生气,或许还会不认得路。
…唉!是该笑他还是该可怜他?其实多年以前,白龙溯最擅长的就是自己骗自己,他所想的,他就认为那是真的,他认为鼎贞与龙衍暧昧不清,那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那就是龙衍勾引他的王妃了;他认为龙衍与五灵界一众君主王侯纠缠难解,那不论龙帝是否落难受辱,那就是他皇兄天性放浪,朝三暮四;他认为篡位夺权是为了替鼎贞报仇,那但凡其他事统统不须提,那他就是在做着一件该做的事,这么多年,白龙溯从来都是想什么就是什么,直至而今,从未改变。
没有人敢在龙溯面前提起青龙帝既殁,因为不论是谁,谁触到了白龙帝痛处,那就只有一个死字,或许是无心之失,或许是朝堂议事,龙阁长史,杖责至死,枢密院右丞,流放荒野,谁都不准说青龙衍他不在了!
自欺欺人不够,白龙溯要逼着整个水族自欺欺人…
第258章 番外之望海潮 10
当夜,碧螺触痛龙溯,本以为必遭重责刑罚,也许一命去也更好,不过实未料白龙帝暴怒的确暴怒,半天后他却一直喃喃道,“没关系,以前皇兄一直都宠着你们,没关系,他不会生你们气的,你们只要一直守着这灵灯就够了。”
白龙帝神思恍惚离开锦澜殿,推门去夜色下轻波迭荡,不远处风和轩水榭亭台,一切都没有变,甚至当初他未加爵位未离碧泱宫前,就是此般。幼年时候,龙溯寝殿汨阳殿,龙涟寝殿烟波殿,彼时他二人即将成年,年少的亲王殿下在这偌大碧泱宫中徘徊,不是不期待浩淼离灯湖畔巍峨新府溯涵宫,可是一旦离开碧泱,就不能再这般远远去望锦澜…
少年自有少年愁,实话说,白龙溯并非一开始就如此偏执激狂,无可救药,事实上早年间小亲王曾随太傅远游五灵界,莽原一见天禄公主,龙溯一眼就喜欢上了美丽俏皮的鼎贞,那时候啊,性格沉闷嘴又笨的小殿下只知道叫太傅去打听那是哪家贵族少女,可是一旦知晓那是灵兽长最宠爱的妹妹,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凌云宫中,怕是见上一面都很难哎!
该回去问皇兄吗?
彼时的龙溯非常厌烦事事都要问皇兄,虽然他曾无数次在锦澜殿外踌躇徘徊,但最终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其他,反正鼎贞一事从未提起,倒是那段时间,定域亲王一旦见到龙衍与碧螺青玳谈笑,就会不知觉愤愤不平,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想,为什么皇兄身边能有碧螺这般解意,青玳如此貌美的女官,为什么我就没有?
夜夜观锦澜,夜夜多惆怅,年少的白龙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想着如果自己能跟龙涟一样,不论丢脸不丢脸,反正撒娇耍赖,也许皇兄什么都会答应,答应替他去函灵兽长,说自己的弟弟看上了你家的妹妹?呵呵。
如今再回想,白龙帝独坐风和轩,满腹辛酸,他回想起当年种种,当年他就是别扭,有多少话他明明想对皇兄说,可是他就是不说,他喜欢憋在肚子里,然后自以为是。其实那时候,也不能全怪自己吧,那时候他年少尚未加爵,自然羞于对皇兄提起这等儿女情思,再者,再者当年,也许他白龙溯从来都没有想象中那样爱过鼎贞。
很多年前,夜半远望锦澜殿几乎是亲王殿下每日必修,虽然面对皇兄时他不知该说什么,可是远远看着皇兄,他想如何腹诽也没问题,幼稚!该说他白龙溯是怎样的幼稚?
一直以来,龙溯不喜欢龙衍身侧近臣,锦鲤他不喜欢那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不提锦鲤,就说早年间对白暨,龙溯甚至都怀有一种讨厌几至憎恶的感情,也许是因为龙衍太过恩宠白暨,也许是因为龙溯愤愤于白暨不过一介起居舍人,凭什么就能得皇兄那般青眼有加?
龙溯不知龙衍对白暨,感情不同寻常,而多年前风和轩龙帝陛下酒醉唐突,虽然龙衍他自己量浅糊涂,竟然记不清当时有多少荒唐,只知道翌日白暨一纸留书,消失无踪,而事实上,当时情况究竟如何,只怕定域亲王还知晓得更清楚些。
彼时夏夜风和,龙衍相邀白暨锦澜品酒,按说龙帝陛下量浅易醉,原本最是沾不得酒,不过面对白暨,龙衍只怕正想要那倚酒三分醉,好让他抛却了顾忌,说些平素决说不出口的话来。其实呢,龙帝陛下是真纯情,他喜爱白暨,却从不会以自己尊贵身份施压,相反,龙衍只恨不得自己身不在帝位,那他与小白之间反倒坦诚无碍,就算小白真的不答应,那实在不行,死缠烂打也好过君臣隔阂呀。
当夜酒宴,白暨自不敢多饮,而龙衍则敞开了肚皮,频频举杯,反正席上别无他人,甚至风和轩周围,就连御林侍卫亦不见半个,那时候的龙帝陛下,哈哈,真真是兴味盎然,不知吟咏了多少风花雪月,暗示了多少暧昧情怀,他自斟自饮,好生开怀,直至最后,大概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而白暨并非傻瓜,自年少起,龙衍对他的别样情愫,他不可能一丝一毫没有察觉,而一当江山稳固,当年的太子殿下变成了如今的龙帝陛下,眼见龙衍帝王权术日渐纯熟,其实白暨在害怕,他觉得龙衍一日比一日陌生,那种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气度,甚至果决独断,冷情冷性的手段,都早已不是当初淮川上与自己年少相交的太子殿下,更莫要提他二人俱为男子,又何从来的荒唐情缘?
白暨自问自己一介书生,论学识远不比朝中大儒,论谋略更不如枢密院一众能臣,他有自知之明,当然,他更明白龙衍知人善用,若是龙帝陛下首肯他白暨能有封疆大吏之材,大约早不会留他在身边,虚职起居舍人。
其实自年少起,白暨一直都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追随龙衍,哪怕只是闲职小吏,哪怕只是文书笔记,他淮川之灵生性淡泊,他可以不要高官厚禄,安心于起居舍人,但是万事不可逾界,万事俱有底线,他淮川白暨纵是再无能,也万万不可自甘世间下品,做什么龙帝幸臣!
白暨清高孤傲,也许内心里他是对龙衍赐他闲职颇有不满,而事实上对于龙帝陛下的努力,对于身在帝位龙帝陛下的诸般考量,他并非十分了解。其实白暨与日后的锦鲤不同,虽然同为龙帝近臣,但锦鲤出身名门世家,族内多系封疆大吏,故此锦鲤的高位来得容易坐的稳,而对小白,龙衍则更多是想保护,更多是想让他保持一份淮川之悠然,让他远离朝内朋党之争,尔虞我诈。
龙衍对白暨,早就像是对爱人,而并非臣子,当初金水令相赠,龙帝陛下甚至说出同进同出这等言语,龙衍以为小白会明白他的爱,因为他的确是在用心去爱。而事实上,体贴的龙帝陛下并非如白暨所想,是因为觉得淮川之灵并非大才而轻视不加重用,其实龙帝陛下早有心照顾到白暨的自尊自傲,加爵封赏先不提,早年间,龙衍曾钦点白暨跟随龙阁阁老遍寻海内,甚至还让锦鲤追随其左右,拜其为副使,出使羽族。
可即便如此,白暨还是体会不到龙帝陛下的爱意,自始至终,白暨内心一直在挣扎,他可以作为近臣,哪怕就算宠臣,可万万不能成为幸臣,万万不可。
三百年淮川朝夕相对,四百年泱都君臣有别,其实白暨一直都在想,他只希望此一生他与龙衍都能如同少年时一般亲密无间,就好像当年淮川,调皮任性的太子殿下不开心时会捏在自己圆圆胖胖的白豚脑袋上,他还会追在自己身后嬉戏玩闹。白天,太傅严苛,龙衍会化作龙身去往深水无奈吐泡泡,可到了晚上,小太子就会拽着自己游弋川上,月光下英俊少年复还人形,他还会吹笛子给小白豚听。
是的,白暨喜欢年少太子,奈何却害怕至尊龙帝,虽然随着年岁渐长,龙衍愈加尊贵,愈加俊美,可是白暨就是害怕,他害怕面对那修眉长目,温存笑意,一见他绣金龙袍,一见他碧玉龙冠,白暨就觉得自己与当初的小太子离得愈来愈远…
龙帝陛下一腔爱意,至真至纯,奈何淮川之灵心中百转千回,诸多愁结,当时风和轩下,酒后远不止三分醉的龙衍直直注目白暨,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明明是不甚出色的眉眼身形,可是到了龙帝陛下眼里却是万般皆好,小白的眉毛很淡,嘴唇也单薄,不过就是好看哪!
醉到忘乎所以的龙帝陛下唇角带笑,眉目深情,那时候他满眼里都是小白,他根本不知道会有白龙溯躲在哪个角落,会有亲弟弟看到何种唐突。
第259章 番外之望海潮 11
夜醉风和宿,锦澜照月浓,彼时酒酣耳热,龙帝陛下与淮川之灵对面相坐,白暨闻听龙衍吟得多少暧昧诗咏,又见他面上微红颇带羞窘,一时间竟不知心下何感,半晌,白暨起身替龙帝陛下满上酒盏,只摇首皱眉道,“陛下,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半天口拙,费力表达,龙衍的心意想必白暨早已明了,只不过小白心中所思,决非龙帝陛下所料那般简单,此刻白暨抬首注目龙衍,好几番言欲言又止,这淮川之灵满腹心语不甘不说,但又害怕逾越,于是只得强按心绪,一问冷然。
而我们的龙帝陛下呢?龙帝陛下满腔爱意未得回应,此刻还被白暨不咸不淡一句抢白,一时间不觉一愣,片刻他反应过来,正是一把按于白暨替自己满酒的腕上,出言急切道,“小白,朕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小白,我…,我喜欢你。”
龙衍憋了多少年的话,乘着酒意囫囵而出,他原以为白暨闻此也许会惊讶,甚至会反感,不过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出乎意料,白暨闻言只是低首一笑,他开口仍是那种淡淡的语调,却道,“陛下,微臣可是男子,不是什么漂亮姐姐。”
一言出,白暨略带强硬收回为龙衍扣住的手腕,此一刻他抬首面上似笑非笑,小白就那么直直盯着龙衍,好似在等他回答,又好似龙帝陛下的答话他早有预料,而龙衍一听什么漂亮姐姐,一时面上竟略现恼色,脱口即嘟哝道,“小白,你该知道朕的意思,怎么还要故意来取笑朕?”
龙衍与白暨交谈,远处的龙溯看的真切却听不清楚,方才他一见素来冷淡的皇兄一把扣在白暨腕上,已颇感惊讶,而如今再见二人贴近耳语,皇兄酒后双颊酡红,一时恼一时羞,怪了,这真是奇了怪了,他在对白豚说些什么?还喝这么多酒!
龙溯一旁疑惑暂且不提,先说回龙衍与白暨,彼时白暨见龙衍避而不答,甚至还略生恼意,不由得心中一叹,小白略略摇首,只叹在尊位者任性恣意,喜欢漂亮姐姐这事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怎么如今一下子不提就不准提了?
说白了,白暨对龙衍并非不曾动情,事实上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可动情,因为出身寒微的淮川之灵始终不相信他与龙帝陛下之间的爱能够对等,龙衍对自己的爱,真的能够做到唯我不可,他是真的爱我吗?还是说,他不过只是想要个幸臣罢了。
白暨对自己没有信心,对龙衍更没有信心,所以他一直选择逃避,可是今天,今天既然龙衍这般表白,那还不如豁出去,且试他一试。其实白暨素来胆怯,也许那时候是觉得龙帝陛下真的酒多糊涂了,又或者一见他眉目带笑毫无丝毫冷厉之气,故此也就长了胆,于是当日,白暨故作不冷不热,只问道,“陛下,微臣是男子,你也是男子,你说你喜欢微臣…,你不觉得荒唐么?若是微臣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纵观一生,其实在感情上,龙帝陛下素来懵懂口拙,男子与男子相恋,不容于世,这一点龙衍不是不知,甚至他自己根本就没办法从这样的道德桎梏中挣脱而出,不错,他是真心喜欢小白,甚至可以说是爱上了小白,可一旦提到这伦理道德,龙帝陛下还是不由自主一阵心虚,真的,是真的心虚。
“小白,爱就是爱,这与男子女子无关,小白,只要你也喜欢我,这就没有关系,当年我记得那九翼王就曾说过,他说人生在世,能得一爱最美,小白,其实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被白暨一问至疑惑处,龙帝陛下非但开始自作多情,连声强调对方也喜欢自己,甚至他还将九翼王那种不靠谱的话都搬出来了,而今时白暨初问龙衍,本是心中无底,不想此一刻听闻龙帝陛下提起九翼王,白暨心下莫名其妙就是一阵不悦,他张口竟回道,“哦?九翼王,数百年前往事,直至如今陛下还记得清清楚楚,既然能得一爱最美,那当初陛下…”
言止于此,白暨差点将腹诽之语悉数说开,他差点冲龙帝陛下问出当年为何不答应九翼王求爱之事,糟糕,若真说出,那可真是万分逾越!闪念间白暨惊出一身冷汗,几至不知该如何收场,而彼时的龙帝陛下大约真的醉了,他好像是听出小白言外之意,但却偏偏一毫不生气,甚至他还摇摇头笑道,“小白,那九翼王是朕的长辈,再说,朕从来只喜欢你啊。”
多言不耐,龙帝陛下仗着酒意,忽而起身,此时此刻他也不管白暨是何心情,一步近前即将对方揽于怀中,口中喃喃直道,“小白,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不然你也不会随我回泱都,伴我身侧这么多年,小白,小白…”
醉语呢哝,龙衍俯身即要亲吻,而此刻风和轩远处,白龙溯真真是目瞪口呆,这…,这算怎么回事?皇兄他在干什么?原本外界盛传青龙帝不近女色,龙溯心中还颇有腹诽,却说碧螺青玳是那样貌美可人,皇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可是现在,莫非传言是真,莫非皇兄他竟然喜欢那白豚?他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