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跪下行礼:“草民参见大人。”
他不€€知云清身份,但见到连郭渡县令都只能坐在下首,心里便狠狠跳了一下,他连忙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丢掉,屏息凝神€€准备应对云清的问题。
出€€乎他的意料,云清嗓音温和,并不€€像昨日那么冷冽:“起来答话。”
李有良站起身,却仍低着头€€不€€敢乱看,只听云清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是从何处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有良早已猜到他们会问这€€个,此时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描述出€€来:
“草民是吉州秣县清水村的人,去年干旱庄稼收成不€€好,大家€€今年都过得紧巴,全都指着今年秋收,可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能收割了,却突然来了蝗灾。”
他嘴里发€€苦,想到那遮天€€蔽日的蝗虫仍觉得心悸:“田里的庄稼都被吃没了,我们哪里还活得下去?可那杀千刀的狗县令,竟然不€€许我们逃荒,派了衙役在官道上拦人,我们实在没办法€€,一路从山里翻出€€来的。”
云清有些吃惊地和董成益对视了一眼€€,按理来说州县受灾后上报朝廷,朝廷会派人赈灾,发€€放钱粮,可吉州一味瞒报不€€说,竟然还不€€许百姓逃荒……
他们都敏锐地猜到吉州的情€€况大概比李有良说的更加复杂,云清接着问道:“你们这€€段时间可有听说吉州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有良仔细想了想,最后却仍是摇了摇头€€:“秣县离吉泰城远,得到消息都是最慢的,我们并未听说有什么大事。”
云清皱紧眉头€€,吉州情€€况不€€明,宁州和吉州相邻,不€€知会不€€会受到波及。
至于蝗灾,李有良他们在路上走了这€€么多天€€,宁州也没有受灾的消息,云清转念一想便知道,想来是宁州边界的这€€片柳环山脉起到了关键作用。
只是虽然有高山阻挡,他们却也不€€能放松警惕。
云清暂时将这€€件事按在心底,继续问道:“你们打算逃去哪儿?”
李有良的嗓音里饱含着苦涩和深深的无€€奈:“草民不€€知道该带着大家€€去哪儿,草民只想让乡亲们都活下去。”
他知道沃州富庶,想带着大家€€过去,可富庶之地会收留他们这€€些流民吗?而且沃州还离得这€€么远,大家€€撑得到那里吗?
他每日都被这€€些问题折磨着,乡亲们相信他,愿意跟着他,他便得为他们负责。可眼€€见着一路上渐渐有人死去,他每日都在怀疑自己,带着大家€€逃出€€来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这€€些思绪不€€可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翻涌,导致云清的话传进耳朵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可以留在郭渡县,载入籍帐便可领荒田耕种,昨日你们助我脱险,我会给你们钱粮,足够你们用到明年秋收。”
过了几息之后,李有良才失态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云清,失声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云清看了一眼€€董成益,董成益连忙接过话头€€:“自然是真的,明日本官便派人给你们登记。”
李有良喜极而泣,当即跪下给云清磕了三个响头€€:“草民代乡亲们叩谢公子。”
他本以为前路无€€望,没想到却突然遇到转机。幸好他昨日出€€了手,幸好他们守住了良心没加入刘元霸的队伍。
他脸上的愁苦一扫而光,告退后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把好消息告诉乡亲们,走到一半却突然想起城外除了他们还有刘元霸的人,此事暂时不€€能张扬。
他把高兴的表情€€收回去,开始想要用什么说辞先安抚住大家€€,等尘埃落定后再说明真相。
县衙内,云清对董成益道:“城外的另一伙人,劳董大人审问定罪,若手上染了血的便斩了,没杀人但吃过人肉的按从犯处理。”
董成益知道这€€伙人正是导致云清受伤的罪魁祸首,他生怕被责问,连忙应下后带着衙役走了。
……
云清走后,贺池便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推开门,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把许五叫来。”
许五是王府亲兵副统领,这€€次云清去池县正是他负责带人保护。
许五单膝跪地向贺池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贺池却没叫起,他淡淡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巨细无€€遗地告诉本王。”
之前引他来县衙的侍卫也只说了大概,他急着去看云清,也并没有追问,此时便是准备清算了。
许五咽了咽口水,却不€€敢隐瞒,从他们昨日早晨出€€发€€起,把遇到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贺池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要砸在人心底:“本王说没说过,王妃的安全重于一切,甚至重于本王?”
许五额上渗出€€汗水:“可王妃下令让我们不€€要杀害灾民……”
贺池眉眼€€间满是戾气:“王妃与一群想伤害他的暴民,孰轻孰重,还要本王来教你们吗?”
许五深深地垂下头€€:“属下知错。”
贺池冷声道:“回府后自己带着手下去刑房领罚。”
“是。”
许五松了口气,没有让徐统领直接罚他们,便是王爷手下留情€€了,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王爷对王妃究竟有多看重。
“伤了王妃的人已经€€死了吗?”
许五回过神€€,连忙应道:“正是,他作恶多端,被自己手下的人伺机报复,一刀毙命。”
贺池磨了磨牙,便宜他了……
贺池找到县衙时正好看到董成益带人离去的背影,他盯着看了半晌,才进门去找云清。
云清正在用右手有些费力地铺开宣纸,贺池大步上前帮他铺好,有些不€€满地道:“董成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拨给你吗?”
云清道:“刚才谈事把人都遣开了,董大人走得匆忙忘记了,不€€怪他。”
他看着贺池眉眼€€间未散尽的戾气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贺池的手指,说起了刚才从李有良那里得到的消息。
贺池果€€然也皱起眉,受灾后瞒报灾情€€实在奇怪,就算瞒得了一时,难道秋收后他们要自掏腰包补上税银吗?
他知道云清是担心波及到宁州,安抚道:“昨日得到消息后暗卫便已经€€去查探情€€况了,不€€日便会有消息,别€€担心。”
云清点了点头€€,又道:“岳州和吉州也有接壤的地方,灾民应当也会流向岳州,我们得提醒一下崔将军。”
贺池有些惊讶地看向云清。
若只是之前的合作关系,云清不€€会是如此反应。
果€€然,云清低声道:“若真有那一天€€,崔将军会全力支持我们。”
崔鸿绝不€€是快好啃的骨头€€,贺池实在好奇云清是怎么说服他的,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谈论这€€个,便按捺下来,准备回去再听云清细说。
既然知道了吉州的灾情€€,他们自然要上报朝廷,除此之外,他们要考虑的便是宁州该怎么应对。
云清拉了拉贺池的衣角,贺池扭头€€看过去,神€€情€€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手疼?”
云清笑了笑:“不€€是,想请王爷帮我磨墨。”
贺池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要我给你代笔吗?”
云清弯着眼€€道:“求之不€€得。”
贺池和云清换了位置,用砚滴注水进砚台慢慢研磨,然后提笔蘸墨,歪头€€看向身侧的云清。
他的睫毛很长,烛光从另一侧照过来,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缱绻的剪影,他专注地看着云清,等他开口。
云清顿了顿,才缓缓念出€€对灾民的安置方法€€。
贺池回过头€€,将云清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纸上。
“……载入籍帐,分地而种,来年的粮种可向官府借用,秋收之后还上;官府会给予部分赈济,其余吃用,可自己去寻差事挣钱,十分困难者可向官府借用,同样需在来年还上……切记注意防治疫病,若有异常及时将病人与其他人分开……”
“……其余诸事,可酌情€€处理。”
贺池写下最后一个字,又拿起来读了一遍,对云清道:“本王这€€便让人送去各县衙门。”
他对云清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宁州正缺人种地,留下这€€些人对他们利大于弊,便是有不€€安定的风险,凭借他们现在对宁州的掌控,也能及时掐灭在萌芽中。
况且就看现在宁州百姓对云清的崇拜程度,他相信大部分人定然都能在宁州真正安居下来。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暗中扩大兵力的大好时机。
将安置灾民的方法€€和防治蝗虫的命令让人送出€€去后,云清又让贺池修书提醒崔鸿,把这€€些事全部忙完,两人才回到客院用膳。
云清知道贺池在路上定然没有好好吃饭,特意让人叮嘱厨房多做一些,最后果€€然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碗筷撤下,院中把守的人便只剩下王府侍卫。
贺池先把延国€€的消息告诉了云清,云清敛下眉,虽然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抵挡延国€€作准备,可他也曾想过,若他知道的剧情€€是假的,这€€里只是平行世界,大瑜不€€会在几年后就遭到延国€€铁骑践踏,该有多好……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剧情€€都是真的,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迈向他所熟知的未来。
他有些茫然,他做的这€€些真的能救回大瑜吗?若真的和延国€€打起来,贺池能好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贺池原本的结局浮现在他脑海,他心里一缩,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敢说自己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因为吉州不€€明情€€况的灾情€€,一件又一件超出€€他们掌控的事不€€可避免地发€€生,云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揉成一团,叫嚣着想将他吞没。
贺池见云清神€€情€€不€€对,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他怕碰到云清受伤的地方,动作也小心翼翼:“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来得及的。”
“我会让人盯着左相,若有机会便把消息透露给皇帝的人,他们想攻下大瑜没有这€€么容易。”
贺池还在努力搜刮肚子里安慰人的话,却见云清抬起眼€€,里面一片潋滟水光:“你一定会好好地从战场上回来的,是吗?”
昨天€€刘元霸向他挥刀时,他脑海里最强烈的念头€€便是贺池,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
他这€€才明白他对贺池的在意早已经€€超过他设定的阈值,哪有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想要的是他的余生都和自己一起度过。
他越来越贪心了。
贺池这€€才明白过来云清担忧的是什么,他看着云清的眼€€睛,一时有些失语。
贺池一直觉得云清是挂在天€€上的月亮,即使云清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他也觉得他对云清的喜欢远多于云清对他。
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好好在他身边便很满足,可现在他却突然窥见了云清的心里的一个角落,原来云清对他的喜欢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他先回答了云清的话:“阿清,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外公和舅舅能把他们打回老家€€,本王自然也可以。”
话里的内容认真又嚣张,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开心,像是突然捡到了珍宝。
不€€待云清说什么,他便把脸埋进了云清颈间又蹭又亲。
贺池发€€质粗硬,云清被蹭得痒痒,又因为被圈在他腿上躲也躲不€€开,云清的一腔担忧被蹭得消了大半,却怎么也没想明白贺池到底为什么突然撒欢。
贺池抬起头€€,见云清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便又凑上前亲了亲云清的唇。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落满了星星。
云清便也咽下了想问的话,启唇把他放了进来。
檐下风铃叮当,贺池把怀里的人抱得很紧。
原来他的月亮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