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的话与仇视眼神, 那种炽烈又焦灼的情绪似乎还萦绕不散, 哪怕他这几日刻意忽略、回避,仍旧历历在目。
小狐狸是不是还在生气。
……
撩开软红纱帐,君渊探手摸了摸南一滚烫的额头, 问:“生病多久了?”
离希小心翼翼道:“回尊上,小主子生病已经有三日。”
君渊垂眸, 视线落于那干涩苍白的唇色, 声音愈发冷冽:“为何不禀本尊?”
离希在内心叫苦不迭……
您和小主子干柴烈火,一夜之间就连佛恶殿都血流成河, 她怎么敢在这节骨眼上禀报。
“原想着小主子体弱, 受了寒气,便找九幕先生开几幅药方, 很快便能好。结果不仅没好, 还越来越严重……”
离希飞快想着借口:“只好来打扰尊上闭关了。”
君渊抚了抚南一汗湿的鬓边, “传百越。”
离希急忙领命遁走。
九幕先生再厉害,毕竟只是巫医, 而南一的先天灵体质, 有一些病症冥界也束手无策。百越就不一样了,正宗玄缈宗医修弟子, 最适合为仙灵治疗。
百越提着药箱, 疾步赶来。为南一诊过脉后, 他神色渐渐郁沉,蹙眉道:“有些不对劲……”
九幕先生蹙眉道:“何处不对劲?”
百越尚未回答,君渊抬了抬眼,先道:“不必捡好听的说,本尊要听实话。”
语气平静,也无半分威胁话语,但却让人感受到锐利十足的压迫性。百越怔了片刻,才斟酌着用词道:“小主子脉象躁动,体内灵气流窜,灵海更是翻涌如波涛……恐有性命之忧。”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君渊轻轻将南一额角冷汗拭净,问:“病因是什么?”
百越又仔细观察了一会,缓声道:“应当与修炼有关。这段时间小主子夜以继日的修炼,修为提升过于快速、生猛,但凡人身体承受不住如此汹涌的灵海,再加上小主子最近似有极大的情绪波动,心神不稳,直接导致了体内灵流紊乱,高烧不醒。”
九幕先生蹙眉道:“修为提升过快?难道小主子……”
百越也有一些震撼。
短短几日,不曾想南一的修为进步竟如此神速,灵力仿佛浑然天成,不仅已然筑基,还隐有扶摇直上之势。但凡事有好就有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之下身体难以接纳,才会适得其反。
“如何医治?”
冷酷独/裁的暴君甚至没问能不能治,能不能好,只问如何医治,让这些人连二话都不敢说。仿佛只要治不好,留着也是无用,立刻便让天魔兵拖出去砍了。
“问题关键在于小主子体弱……”百越渡了两步,分析道:“灵息过猛,身体却虚弱,普通退烧药也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平息躁动灵海,调理根本,并非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事。”
邪枢院众人为保全自身,也纷纷开始想办法,五花八门的意见差点吵作一团。
“行了!”
九幕先生扬声打断道:“当务之急是先给小主子退烧,已经高烧三天了,不可拖延。”
离希忧虑道:“就是这高烧难退……退烧药方我已经给小主子煎了好几副,但效果都不佳。”
“还是得调灵固本……”九幕先生着急的走了两步,“可什么办法能让小主子的体质立刻增进?”
君渊微沉眸光,道:“本尊记得,先生之前赠与南南一颗固元丹。”
固元丹!
此物可以固元气,凝识海,有洗髓化骨改变凡人体质的妙用。
九幕先生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把给它忘了!确有此事!之前为了感谢小主子的救命之恩,我特意将固元丹相赠,肯定能对调理灵息有帮助。”
固元丹是岁华女君所炼制,作为玄缈宗的亲传弟子,百越自然知道它的妙用,点头道:“的确,那就麻烦离护法,把固元丹溶解入药。”
离希一脸懵道:“可我并不知小主把固元丹放在哪儿了?”
君渊抬掌,玄金锦袋瞬间显现,淡声道:“找。”
这不是尊上的乾坤袋吗……这种私密之物难道也给小主子用了?
离希满腹疑问,却不敢多话,应了一声便拿着乾坤袋火速消失。
耽搁太久,南一已经烧得愈发严重,双颊绯红,唇色却泛着干白,淋漓热汗淌进枕巾,浸湿了大片。
任谁都能看出君渊此刻的不悦,站在一旁伺候的宫侍更是差点把头埋入地里。九幕先生愈发忧心,提议道:“尊上莫要心急,等固元丹入了药,小主子定能安然无恙。”
君渊听着南一无意识的喃喃,丝毫没有嫌弃那满身热汗,将人抱起,轻轻拍着后背,“太慢了。”
确实太慢,且不说固元丹需要时间炼化,主要作用还是调理灵息,此刻南一体内灵气紊乱,发烧怕是一时半刻降不下去。
邪枢院众人面面相窥,皆是束手无策。
沉默片刻,君渊目光落于南一紧闭的羽睫,突然道:“备冰。”
众人一惊,九幕先生连忙劝道:“尊上不可……冰疗虽然见效快,但小主子本就体弱,泡冰只怕会更加受不住。”
已临夏季,但远远不到用冰降温的气候,这招简直算兵行险招了!
“无妨。”
君渊心意已决,冷声道:“我陪着南南。”
……
冰池寒烟袅袅,君渊挥退旁人,亲自抱着体温滚烫的南一浸入水中。
池水冰冷刺骨,尚在昏迷的南一仍本能瑟缩了一瞬。
君渊单手环住南一,将他完全容纳在宽阔的怀抱里,轻声哄:“乖,水有些凉,忍一忍。”
“很快就会退烧。”
南一意识模糊,却本能朝着热源靠近,单薄中衣很快浸湿,肤白胜雪,透出一点诱人轮廓,然而君渊此刻却无暇多想。
怀中人脸颊绯红。
清瘦仿佛一团软绵的云,揉一揉便会消散。
生平首次,君渊内心深处忽而生了一丝后悔。他做事一向杀伐果敢,霸道凌厉,但在处理这件事上,是否是他太过极端了?
经由暗鸦卫调查,真正的黄泉摆渡人早就消失了。那位傅雨的来历绝不简单,君渊有一种感觉,傅雨与南一有关,而且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
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君渊仍旧会将胆敢窥伺南一的人碎尸万段。但也许,他不应该如此直接,不该在小狐狸面前露出凶戾情绪,不该吓到小狐狸……
但在当时。
他真的快气疯了。
“南南。”
轻易夺人性命的狠厉魔息在此刻变成了绕指柔,一点点浸入南一灵海,引得那躁动的灵息与它勾缠,又渐渐归于平静。
君渊亲了亲南一雪白的耳尖,“哥哥错了,快好起来。”
……
南一又做梦了。
这次。
他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蔚海红霞,水天一色。
阳光恰好暖意,景色旖旎,微风吹过带着一阵淡淡的仙植灵草气味,南一在睡梦中感觉到鼻尖泛痒。
懵懂睁眼,视线窄矮……他像是半躺在凉亭枕席处,头压手肘,姿态闲散,不远处地面还扔着几个喝光的酒壶。
随着一声玉棋落盘的声音,南一微抬眼眸。
面前的男子背身坐于闲庭,青鹤九转炉香烟淼淼,他一身青色云衫,乌发满背,正手执着玉子,专注棋局。南一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光看那气质与神韵也绝非凡夫俗子,俨然一副神仙画卷。
“知知。”
他的声音并不温润,低磁,散漫,会让人联想到桃花一类多情/事物,却丁点都不显俗气,反而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养尊处优。
“棋局已定,你怎还赖着不肯起?”
很陌生,至少在南一的记忆里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在这一刻,毫无征兆……
南一无端生出种焦躁的情绪,类似于好奇、渴求,他想起身看看男子的模样,想问问他是谁。
然而,灵魂却受困在这一具身体内,难动丝毫。
和风丽日,空气里透着一股咸甜气息,像是微涩海水,青衣男子又落了棋,南一看清了他的手……
那真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
修长匀亭、冰肌玉骨,光看这样一双手,便能令许多人为之倾倒,不由想象他的样貌会有多惊艳。
“恩?”
他背对着南一轻笑出声:“说好陪我下棋,几壶酒饮下肚,你这小醉鬼就睡大半日了,下次再不许喝这么多。”
怪罪话语,却透着缠绵宠溺,无端让南一惊慌无促,甚至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
这是梦境吗。
任由南一如何费力,如何想,视线却最多只到青衣男子肩膀处,还有对方微微偏头时露出的雪白下颌。
太困了。
酒醉袭人,像只是短暂清醒了半刻,南一双眸又沉甸甸的压了下去。
……
再次睁开眼。
南一花了好长时间才醒透。这次眼前已是熟悉景象,软红纱帐,沉香檀床,身边还有……君渊。
男人身着君服,坐于不远处,案桌香炉已经燃尽,似乎是守了他一夜,几乎南一刚醒,便被察觉。
凉薄指尖在额间抚了抚,南一尚处懵懂,一时也没有躲他,乖乖仍由君渊摸了摸。
烧热退了。
君渊端起茶盏,抵于南一唇边,“喝水。”
南一唇间干涩,喉咙更像闷着一团火,等恢复了点力气,才缓缓坐起,试图接过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