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清随后在风吟天眼里目光的注视下, 被赵山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暮秋的夜晚有些凉, 赵岚清跨出门的时候,望着屋里两个紧紧望着自己的人,知道后面的话不是自己能听的了, 只能撇了撇嘴, 讪讪离开。
……
赵山只等赵岚清离开后才抬起头来,用近乎严苛的眼神打量着风吟天。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那诡异的平静里。好似所有的意义在于, 他们互相交换了似是而非的信息。
除了知道临燕王对自己包藏祸心外,雍英侯府还是雍英侯府, 风吟天还是风吟天。并未什么多余的牵连。
这对雍英侯府来说, 是为今最稳妥的方式。赵岚清明面上仍然是人人艳羡的天子外戚, 可以继续承皇恩让自己明面上周全。
暗地里, 也会得到来自帮助风吟天脱困的报酬。哪怕如今的局势被掀翻, 风吟天也不会过多地牵累雍英侯府。
这意味着雍英侯府用最小的代价,成功完成了如今时局的最好的决策。做到了很多人想要做却无能为力的事情€€€€左右逢源。
……
只是……
赵山皱了皱眉心,望着眼前的不显山露水,哪怕再是威逼,也八风不动,任自己打量的气度,终究在心里叹服了一声,这位能够被文世渊青睐,当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要给他一些支持,假以时日,赵山丝毫不怀疑他能青云直上,如愿以偿。
只是,再是龙章凤姿,日后再是如何。也注定与雍英侯府的小侯爷无缘。
想到这里,赵山眼中的光芒一暗,那一直微微蜷着的手掌紧了紧,终究还是首先启了声道。“有一事,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管家问便是。”风吟天施施然道:“若是不能讲,在下不会回答。”
坦荡的气度倒是让赵山点点头。
赵山便开门见山道:“你为何要去梧州?”
“这一切可与袁大人有关?”
“问到这里,又特意告知风成州恐非我皇家血脉。看来管家消息灵通。”风吟天朝他浅浅一笑,淡然道。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赵山的问题。
“这些日子我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从你离京之后,那位便像是疯了一样,不顾群臣阻挠,将所有的皇子明里暗里处死。知道你逃走了,还差点把整个京城掀翻。沿途的关卡更是格外严苛。”
“大有风雨欲来,赶尽杀绝的气势。”
“上次这么发疯,还是知道袁大人去了梧州……。也就是说……”赵山皱了皱眉,思忖着问道。
“袁大人手里确实有一道传位圣旨。”风吟天大度地为他解惑道。“我前往梧州,就是为了接旨受位的。”
“果然是这样。”赵山点点头,倒是丝毫不怀疑风吟天话语的真实性。
其实从袁守墨去往梧州后,京城中便有了流言。袁守墨在先皇驾崩当日被招进宫后,拿走了一道圣旨。
传言那道圣旨原本是为了传位给袁守墨扶持的三皇子的。
只是,三皇子运气不好,比他老子早走一步,在先皇驾崩前便病死了。
这件事情,即便密而未发。别人不知道,先皇也不知道,可作为三皇子的外公,袁守墨不会不知道。
所以专门为先皇秉笔,草撰圣旨的袁守墨会在那道圣旨上写上谁的名字呢?
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难道会不知道,论局势,没有了三皇子的牵制,风成州已然蓄势待发?对皇位势在必得?
这个时候,无论写上谁的名字,这个东西对他都是个烫手的山芋,堪称灭顶之灾?
所以,之后的事情,也不难推测出来了。袁守墨是带着圣旨去梧州的,且那道圣旨上确实是一道传位圣旨,且那个名字说不定是空白的。
不管事实如何,最起码风成州定然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要不择手段地置自己所有的兄弟手足于死地,更迫不及待地将袁守墨打为叛臣。
所以赵山打听的就是这个。
毕竟若是真的,据赵山所知,如今无权无势堪称孑然一身的风吟天必定会得到袁守墨的支持,那便意味着,他离皇位其实并不远。
如果顺利的话。
“是。”风吟天干脆应道。“袁大人和家师的关系甚笃,知道风成州势必会祸乱朝纲。此时不宜宣旨,离开京城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信。家师这才费尽心思将我救出来,让我逃往梧州。”
“既然如此,便恭喜殿下了。”心里的想法被证实了,赵山却没有什么喜色。神情反而恹恹的,沉思了良久才礼貌道。
“管家不必如此客气。没有小侯爷,我许是已经死无全尸了。”风吟天听着赵山的话,没有半分的波澜。望着对方冷淡的神情更是严肃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哪怕日后造化如何,我与小侯爷……”
“殿下!”赵山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抬眉道:“你该当知道……,小侯爷当初救你,只有弊并无利。即便我是为了雍英侯府,留您一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侯爷一片赤诚之心,是真的想要救你。”
“我知道。”风吟天怔怔望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只略一眨眼便道。
“既然知道这个。你想必也知道……,您该与小侯爷泾渭分明。”赵山不卑不亢,回往着他,静静道:“毕竟,他永远都是风成州的母家弟弟。成也风成州,败也风成州。您失败了便罢了。若是成功登临大宝,天下人可还容得下和风成州有纠葛的小侯爷?”
“日后你愿意让他受群臣所指,尝遍被所有人唾骂的辛酸吗?”赵山缓缓起了身,朝着风吟天拱了拱手道:“他救了您,这件事权当雍英侯府送给未来圣上的诚意。我雍英侯府这就着手稳妥将您送去梧州。毕竟,日后您青云之上,小侯爷作为故交也能顺遂一生。可我家的小侯爷,从小便是娇养着的,我谨遵老侯爷的遗志,也不图他日后能够一展鹏程。”
“怕是受不得日后和您在一起后抑或身份不见天日,抑或被千夫所指的委屈。”
赵山说完没动,只收回了锐利的目光,只带着些许的怜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无论是情也好,意也罢。在这滔天的地位面前,又有什么可值得一提的?雍英侯府从不贪念从龙之功,不会不择手段地攀附上位者。也不会将赌注放在一分单薄的情分上。
更遑论牺牲赵岚清的什么。
所以,对其他人可能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唯独雍英侯府避之不及。
既然好处看不上,就谈不上冒险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只会成为将两人紧紧拴在一起的枷锁。只是,时也命也。这个紧要关头,不该也不能横生枝节。
“若是这么想我们……,那您也太小看小侯爷了。”死寂的沉默中,风吟天思忖了良久后终于是抬起了眼睛。
他望了赵山半晌,终于起了身,从不远处的书桌旁拿出了一封书信。
搁在了赵山面前的桌子上,神情庄重道:“这身外浮名,小侯爷若是贪恋在意。以他的身份,便不会救下我,却让我努力掀天破地,连他也拽下来。”
“我爱他……”风吟天沉沉地吸着气,方才和赵山针砭时弊的时候没有什么波澜,现在却起伏着胸膛,努力跟赵山一板一眼认真道:甚于这天下皇权。”
“所以……,说的委屈和中伤皆不会存在。倘有一日,真的让他被指着脊梁骨了。那我愿意抛弃一切,和他共苦。”风吟天捏着袖中的拳头,有些萎靡地垂着眼皮,静静道。“这封信中是这些年恩师与我在燕州安插的部分薄资。更是我的身家性命。”
“本想着小侯爷入主燕州,兴许会用上,如今,却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在下对您的承诺。”风吟天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赵山道:“里边尽是隐秘的暗笔,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动乱的罪名。”
“管家若是不想要,便权当在下没有给过您。若是有朝一日用得上,便多谢您给在下一个实现承诺的机会。”风吟天的喉头动了动,面色静静,认真道:“没有遇到小侯爷前,我凋敝半生,唯一的夙愿,便是能够和恩师一起,匡扶这江山道义。哪怕历经艰难困苦,也当秉心历志。”
“只自从眼睛看过小侯爷的笑,便觉得这人生也不无美好。只一眼,便再也回不去了。”风吟天那紧绷着的嘴角轻勾出一丝笑来,想到了赵岚清的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来,轻轻道:“我真的……,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屋子里又沉静了下来,赵山挑着眉望着桌子上的信封。
赵岚清刚来燕州,若是被风成州和临燕王联手惦记,那么这么一个潜伏在暗中的势力确实极为有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关键在路上行进的时候,自己一直很注意,对风吟天的盯视很严,不可能让他写出这样的东西。
所以,这是今日他们刚落榻在这里,风吟天写好的。
即便今日他拒绝过一次。风吟天仍然愿意将它拿出来给赵岚清。
可见风吟天确实是真心的。
只是……,赵山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封信上挪了开。站了起来深深道:“你的真心,我替小侯爷心领了。”
“只是……”赵山望了他一眼道:“在我们来的路上,这段日子,我接到了不少京城递来的消息。”
“就在我们出发后不久,风成州找不到你,已然派了梧州四周的所有兵力和临燕王围攻梧州。梧州已经先你一步,落实了反叛的罪名,成了众矢之的。”
只一句话便让风吟天面色一紧,不可抑制地抬起的眼睛里,划过一抹震惊和紧张。
赵山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继续道:“就连你的恩师,听说在狱中也奄奄一息了。你也知道,他是为何进去的。为了保住梧州,给你一块可以师出有名的理由,可谓煞费苦心。只是如今,好似都功亏一篑了。”
“你看,你的前路未卜,且危在旦夕。成功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唾手可得。你确定要让小侯爷随你一起为这天下葬身吗?”
他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风吟天的房间。和自家咋咋呼呼出门的主子不同,这位斯斯文文,一举一动都是温和体面的。
却连给风吟天反驳的机会都没有。那利索的话不带有一丝的拖沓,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在风吟天头上,逼迫他直面现实,戳破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保不住梧州,亦或是风吟天没有拿到袁大人手里的圣旨,那风吟天方才说的一切便都是水月镜花。一个师出无名的皇子,比之风成州,就是以卵击石。
就算现在去了,躲过梧州周围的所有埋伏,那也是九死一生。风吟天接下来的路,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平坦,这个时候和赵岚清有所牵连,那才是可笑。
这位雍英侯府的管家,确实并非凡夫俗子,心中有天地,袖中藏乾坤。只怕从踏进这里开始,便做好了棒打鸳鸯的打算。
和自己一步一步地斡旋,直到胜券在握了,才掀开最后的底牌。
只寥寥几句话,便让他不得不放开自己方才得到的挚爱。让风吟天再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风吟天可以在任何时候去爱赵岚清,却唯独在自己都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立场和其他的选择。赵山一直都知道,却还是给自己,以为可以说服他的错觉。然后再毫不留情地让自己自惭形秽地放弃。
他懂得怎么去拿捏人心,让自己再无道理去坚持。简直滴水不漏又残忍无情。
风吟天白了脸,心里泛起一股苦涩,在赵山沉静又冷漠的眼神下,终于闭上了眼睛道:“多谢告知我,叨扰多日。我不日便离开。”
“好……”赵山起了身,脚步却没挪,回首望了他一眼道:“作为这封信的最后最后一个人情,我尽力送你出去。”
“踏出去后,不管成与败,你和我雍英侯府从无纠葛……”
……
赵岚清对此还浑然不知。他第二日便被赵山安排着处理公务,大胆带着重兵出入在府衙之间,招摇地在燕州的官场上快刀斩乱麻。
赵岚清不蠢,相反在认真的时候极其聪明。哪怕有些看不见官场上云蒸雾绕的局势,可身边有赵山的点拨,该放下身段结交的结交,该合作的合作,该恩威并施的并未手软。
没过几天,便大抵在眼周站稳了脚跟。
燕州是险要之地,素来派过来的官员们素质不差。加上苦临燕王久矣,经过赵岚清有意无意的笼络,和赵山近乎诡异的,对燕州官员们的熟悉。赵岚清的事业进行得顺风顺水,短短几日,作为钦差要肃清燕州的名声便传开了。
待到风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着赵府的门都进不去了。
雍英侯的小侯爷先发制人,得到了燕州官府的支持后,立马翻脸不认人。风行不知道去了多少次,硬生生没有把赵岚清约出来过。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不过细想想,倒也符合这位小侯爷嚣张跋扈的性子。他给过谁的脸啊?
只是父命难为,他也不能不约。赵岚清比他们想象中能干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意外,再不快些解决掉,真等燕州变天,谁也不能善终。
……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往前推进,赵岚清很久以后才发觉自己被背刺了。
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单独见到过风吟天了!
从那日赵山来过一次后,风吟天便被挪去了隔壁的院子。
虽然也未远去,与赵岚清的只有一墙之隔。可到底是隔了一面墙,赵岚清在百忙之中想要偶遇都没有借口和理由,哪怕再去看那一面。
赵岚清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哪怕是经过那天晚上的互相露底,赵山也从来没有与风吟天有合作的打算。
如今之所以对自己救了风吟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想,他日若是风吟天登临大宝,让自己别被清算。
现在赵岚清和风吟天的情谊比他预想到的更好,甚至有些好过头的趋势。自然不会再允许自己再和他混在一起,好弄巧成拙。
满满的权衡利弊的心思,可堪虚与委蛇,简直让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