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嫉妒,因为恐惧。
“我知道。”蓝色骑马装的男人不在意地扭头继续整理手头的工作,那些落了灰的柜架上是他的家族曾经留下的记忆。他一边挑挑拣拣,一边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新生虫母有多脆弱你难道不知道吗?更何况……”
他笑了笑,“那些高阶虫族应该比我们更着急吧?”
“……是的。”锁链的动静逐渐消失,藏身于阴影之下的人缓缓喘着气,他像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胸腔里浮现阵阵的闷窒,只隐约可见轻拍在他胸口的苍白手掌。
男人勾唇,“我记得,你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得到了永生?”
“那不是普通的虫母,而是王血虫母。”
“那现在这位新生的小虫母是什么?”
阴影下的人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
“哦,好吧,看来我们还需要等待。”男人发出优雅华丽的喟叹,“永生啊,那还真是令人渴望的美梦……权利、金钱、地位也都将变得唾手可得。”
“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柜架前的男人声音略微惊讶,他从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柜子深处拿出了一个有些年份的冷冻箱,边角的磨损有些严重,好在这些外部的破坏并不影响其继续工作。
不过这样的款式大概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了,甚至连生产这款冷冻箱的厂家都早已经停产。
这大概是这座宅子之前的主人所留下来的“杂物”。
才接手宅邸不久的男人若有所思,他手指抚摸过冷冻箱上四位数的密码锁,颅内的思维神经转动灵活,很快从记忆中揪出了宅邸曾经主人的身份€€€€达布斯家族的第五任继承人约尔夫€€达布斯,一位顶级的男性alpha,当然这一代也是整个家族走向衰落的开始。
谁叫他有位为爱疯魔的先祖呢?在当了家主后倾家荡产也要找到一个人,于是最后果真破产了。
富有年代感的风流野史蹿上了男人的脑海,他沉吟片刻,对着密码锁输入进去一串数字。
€€€€咔哒。
开了。
“为什么你知道密码?”锁链摩擦,沙发上的人重拿出完好的杯子为自己倒上了红酒。
“我的记忆一向很好,当然联想能力和运气也非常地不错。”男人勾唇,说了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疑问的责任,便只随意地低头在冒着冷气的箱子里翻动,“一管血液、一个手镯和照片……”
喃喃声停止。
冷冻箱里被保管了数百年的并非什么珍惜药剂,而是一管血液,正随着男人的摆弄而潺潺地流动在狭窄的玻璃管中,没有任何的分层,鲜活地就像是刚采集不久。
以帝国当前的技术,保存血液并非难事,但奇怪在于这管血看起来太新了。新到不正常。
沙发上的人抽了抽鼻尖,密封的玻璃管本该隔绝一切气息,但他却莫名感受到了干渴。喉咙微动,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黑沉沉的眼瞳紧紧盯着管中的鲜红,绽出了两团烈烈的火光,堪比夜里见到了老鼠的猫。
€€€€叮当。
小巧的铃铛声响格外清脆,打断了蓄力在他心里的渴望。
“索兰,你在想什么?”站在冷冻箱前的男人忽然出声,此刻他手里捏着的不止是装有血液的玻璃管,还有一张照片、一个铃铛手镯。
“没什么。”被称作是索兰的青年回神,他咽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水,扶着沙发站了起来,终于走到了光线之下,而桎梏着他脚腕的锁链则隐没于更深的阴影中,“那管血,很奇怪。”
“我也发现了,”男人摇了摇玻璃管,忽然靠近索兰,“你可以闻到吗?”
“我又不是狗。”青年压平了嘴角,但还是靠近玻璃管的封闭口嗅了嗅,确实什么味道都没有,可又勾得他心痒难耐,连自己的血管都开始为之喷张。他盯着那似乎还“活”着的血液,心脏的跳跃开始与流动的红色相互重合,那是源自于血脉上的熟悉吸引。
索兰按下了心底的熟悉,忍不住道:“像是虫母的血,生机勃勃又格外霸道,或许是因为新诞生的虫母而引起了共鸣?”
思维迟缓的他甚至都忘记质疑属于人类的帝国范围内为何会存在珍贵的虫母之血,但潜意识地,他隐瞒了另一个重要的讯息。
男人眉眼含笑地盯着索兰看了一眼,藏在瞳孔深处的意味不明,就好像是无条件的信任,但又像是薄凉到骨子里的审视。
指尖不安地抓了抓裤边,索兰看向男人的手,“照片里是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男人笑了笑,随手把手镯和照片塞到了骑马装腰侧的口袋里,他将血液重新放到了冷冻箱里,关闭、上锁一气呵成,“亲爱的索兰,你知道的€€€€我要为咱们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陛下继续服务了,这个时间点,该换班了。”
索兰重新缩回到阴影下的沙发里,他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在男人离开之际不忘又叮嘱一句,“不要暴露我的行踪。”
“当然,我是一个遵守承诺的老实人。”
离开了暗室的男人脚步无声,几乎是在关门的瞬间,他脸上温和的神情褪去,转而换上了冷淡的倨傲,那是一副老贵族才有的底蕴和架势。口袋中的照片再一次被抽出来,男人对着光偏头打量,视线里被某种不可捉摸的情绪占满。
€€€€那是一个黑发黑瞳的漂亮青年,或许是发现了角落中的窥视,冒着寒光的眼瞳里“噌噌”飞着刀刃,猛然转头间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甚至有一缕被挟在了唇间,衬地其颜色鲜红,成了整张照片中唯一的亮色。
在照片的右下角,潦草的笔迹写着“1224”。
是密码,也是一个日期。
男人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有些时间的照片,生着茧子的指腹落在了漂亮青年的脸侧,有种狎昵的暧昧。
他说:“真漂亮啊……”
巧的是,这很合他的口味。
“可惜已经死了。”听说连渣都不剩。
混不在意的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气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啊,好饿……
饿到好像立马能吃下一头牛,或是别的什么。
顾栖抱着肚子瘫痪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手里揪着身下软乎乎的绒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当然他收着力道,虽然蹂躏了半天,但却一根毛都没有揪下来。
虫母的身体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脆弱,或许是因为之前有卵液的滋养,所以顾栖基本没有饿感,但当他没了卵膜的保护后,强烈的饥饿便乘着狂风暴雨砸在了他的身上,明显到整个胃都在痉挛。
饿!饿!饿!
简单的字眼被绕成了一段魔咒,嘈杂地在顾栖的脑海里转着,甚至某一段时刻里他神志全无,整颗心脏都饥饿的大手紧紧攥了起来。
太难受了。
天鹅绒蚂蚁感知到了虫母的难耐,它着急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山洞口,依旧见不到其他虫的影子,便只好轻缓地摇晃胸背,像是母亲的摇篮,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来缓解虫母的不适。
而黑发的青年也悄无声息地软着手脚蜷缩在一片绒毛之中。
落着零碎石子儿的地面隐隐冒着温热,那股热流在地下穿梭,连带着山顶又吐出了滚滚的灰白色烟气,将高飞的鸟雀挡在了朦胧之下。高大的丛林中有急速穿行的低阶虫族,或飞或跑,寻找着可以填饱虫母脆弱脾胃的食物。
它们无一不在为虫母服务着。
同一时刻€€€€
【好饿。】
坐在客厅里品着红酒的安格斯€€猩红忽然一愣,手里握着的杯子瞬间落地,四分五裂。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什么……”
他压抑着声音,有些疑惑,微醺而导致醉意朦胧的红色眼瞳里瞬间浮上清明。
红发的高阶虫族眉头紧皱,同色的瞳孔里晃动着怪异和不解的火焰。他侧头试图更加清晰地感受刚才瞬间的动静,却在片刻的空白后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安格斯自言自语道:
“那是什么……”
是谁在精神力链接中喊饿?但那声音不属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高阶虫族。
【饿……】
陌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连带着令安格斯重温了那天虫母诞生时神经痉挛的酥麻,瞬间他明悟了€€€€这是虫母的声音。
“怎么可能……”
清亮,微糯。不是那种黏糊糊糕点的糯,而是另一种,像是含在嘴里的冰镇果酒,会令人联想到太阳、微风、沙滩,亦或是温和起伏的浅蓝色潮水。
安格斯为自己过于柔和的联想而皱起了眉头。不对劲,想到虫母应该是憎恨、是厌恶的情绪,而不应该是这种甜到粘牙的滋味。
红发虫族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前不久,当他将第三杯红酒碰触在下唇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整个脑子里的神经一抽,随后从耳膜或是其他什么能够连接到大脑皮层的地方响起了不属于他的声音,当然也不属于陆斯恩和艾薇。
能够达成精神力链接的高阶虫族并不多,这意味着强大、意味着在虫族之中无上的地位。
也就是说,这只新生的虫母不仅在诞生之际发出了自己降世的信号,更是把自己饿肚子的感应传导给了其他或者是某一位高阶虫族的脑海里。
甚至……安格斯也觉得有点饿了。
【好饿啊……】
又是一声。
安格斯“噌”地坐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自带风流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迟钝的懵,深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扫过私人客厅的一切,忍不住低声道:“真弱,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虫母,应该会在我们找到之前就饿死吧……”
说着他走到桌子前,那里还有白天留下的一份甜点,是他的夜宵,此刻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饿、饿、饿。】
重复的单音节字眼拥挤地挤在安格斯的脑子里,他青筋暴起,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在看到内陷的凹痕和颤颤巍巍的甜点后,安格斯又皱起了眉毛,盯着盘子中的点心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片刻,他勾起了嘴角,“比起饿死,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亲自动手。”
似乎是联想到了属于虫母的血液迸溅在皮肤之上的快感,那温热燃烧起了安格斯骨子中的戾气,他饿狼似的舔了舔牙尖,唇边的笑意愈发地愉悦。大抵是精神力链接中重复着的“饥饿”勾起了安格斯的馋虫,红发的高阶虫族优哉游哉地捏着果香的点心送到了嘴里,甜味在口腔里炸开,脑海中蹦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满怀恶意地想或许这只虫母已经被饿晕过去了,也可能成为某只野兽的饭后甜点,总归在安格斯为虫母设定的结局里,没有一个是好的。
当他彻底咽下嘴里的甜点后,安格斯抓起联络器,漫不经心地点开通讯录准备联系一下陆斯恩和艾薇。只是当余光瞥到盘子内的甜点残渣后,他的神情和动作却有少许的迟疑。
安格斯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再听不到任何来自精神力链接动静;他手指顿了顿划过屏幕,并没按下拨通键,反而随手将联络器扔在一边。
“再观望观望……”
舌尖上的甜令人身心愉悦,但红发的高阶虫族却忍不住再一次畅想那位刚诞生不久的虫母会不会因此而饿死……那他一定会缺少很多乐趣的。
第6章 他的黄金
脆弱的神明在泥泞中踮起了脚尖,将手腕搭在了信徒的臂弯。
*
蜂以及其他低阶虫族带回来了很多东西,它们知道虫母需要食物,但却不知道哪一种食物才是更加符合虫母口味的,于是当顾栖被果香抓住嗅觉爬起身来,便看到铺满一地“杂物”。
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有什么能吃的吗……”
顾栖像是干死在河岸上的一尾鱼,软趴趴地担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双眼巴巴地瞧着扇动翅膀靠近的蜂。他也不想当躺着等饭吃的小废物,奈何眼下虫母这具身体实在不给力,不然此刻就该是他自己爬高爬低,设陷阱、捉猎物、填饱肚子了。
€€€€长久的独立让顾栖有些不习惯事事依靠旁人,即使这可能是一群忠于他的臣民。
毛发金棕的蜂用前足捧着一宽大的叶片,深绿色的叶子里面盛着几个水灵灵的浆果,顾栖几乎是扑过去抱在手里就吃。
过度的饥饿在某几个秒数之间让顾栖对自己感到陌生,他甚至怀疑刚才那一瞬间他的思维中兽性大于理智……
橙黄色的汁水落在了指尖,年轻的虫母抬着下巴用润红的舌尖卷到了嘴里,香甜四溢;而围在他四周的低阶虫族们都安静地等待着,几乎每一只虫的虫肢上都捧着不同种类的东西,鲜花、嫩叶、鸟蛋、半透明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