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颔首,随后弯腰浅鞠了一下躬,“我选择了殿下您。”
亚撒:“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位奥莱托斯家族中的传奇人物直起身子,调整了一下自己领结的位置,随后道:“今日的会面或许该告一段落了,殿下可以回去想一想,但我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
“什么?”
“您会选择我成为身后助力的。”
“你想要什么?”
“对您来说,并不难。当然,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西德再一次颔首,随后缓步离开,而站在原地的亚撒神色不明。他看着远处那位秘书的身影逐渐消失,眉头轻挑,原先挂于脸上的迟疑、惊讶以及各种可以被追溯心思的神情逐一消失,正如他真正的灵魂,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
或许现在的黄金暴君依旧稚嫩,但他无疑已经走在了多数人的前面。
手指捻过那些白纸黑字有关于适龄王室血脉的资料,亚撒眯眼看了看天色,才慢吞吞地往小院里走。他喃喃道:“可惜今天中午哥哥不在了……”
银白色的鳞光自他颈侧闪烁,亚撒似有所觉地抬手摸了摸,果然温热的指腹下是一片鲜明的冷意,像是冰川上的融水,冰得厉害,却恍惚间又有种流动的动态感。
“越来越明显了吗?”
心底算了算时间,亚撒知道,自己的分化期不远了……
这一天,基本是亚撒一人度过的,从清晨开始顾栖就为了某个“秘密”而早早离开,于是中午独坐一桌吃着饭菜的亚撒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肉排切得薄厚不均匀,点缀的水果不大新鲜,盘子上的花纹太过难看,杯子里的水似乎都有很多杂质……
等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饭,当他顶着太阳自我训练时,又总忍不住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在之前的很多次里,黑发青年都会搬来椅子、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手边放着莱特蒂斯的课本,一边勾勾画画、一边抬头看着亚撒的训练情况,还会时不时出声指导。
哥哥的声音很好听,一如初见时令亚撒惊艳;哥哥的五官很漂亮,哪怕身上披着灰扑扑的破布,也丝毫不损他的魅力;哥哥的身形清癯单薄,像是一根挺立的青竹,可偏偏格斗时又迅猛有力,宛若矫捷的黑豹;哥哥……
整个下午的训练中,亚撒虽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顾栖所布置的全部任务,但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循环播放着全部有关于“冬日礼物”的种种画面。
直到太阳西斜,算着时间终于见着熟悉身影回来的红发少年“噌”地一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哥哥!你回来了!”
仰头之间,顾栖只看揭荒ê焐€€⒚凵€€嗉涞挠白勇淞讼吕矗€€€€晡⒕淼姆⑺吭诳掌€€信钏傻鼗蔚醋牛€€鹕€€难弁€€负醣幌<教盥€€€€蕹さ乃闹€€缣俾€€话愠遄潘€€€€斯€€矗€€负跻€€压似鼙ё潘€€爬氲亍
问: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抱起来是什么体验?
顾栖表示他拒绝回答,作为大人的最后颜面都要被丢了!
“放我下来!”双手揉着那头毛乎乎的深红色头发,或许是因为它们渐长,那些卷曲的发丝比最开始软了很多,就像是其主人一般黏黏糊糊地缠在顾栖苍白的指缝之间,从食指到小指,几乎分毫不露。
“哥哥……”虽说是把人放下来了,但又是一天没见顾栖的亚撒则像是小孩子一般抱着青年的腰,整个脑袋几乎都要埋在对方的怀里了。
顾栖无奈,他捏了捏那对藏在发丝下的蜜色耳朵,半是抱怨半是笑话:“十二岁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这么黏人?”
“只黏哥哥。”他是追光的飞蛾,却也只扑面前的这一道光源。
现在的亚撒需要略略低头,才能与顾栖相对视,“哥哥明天也要出门吗?”
“唔……”
黑发青年拉长调子沉吟片刻,才笑着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明天就不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你十三岁也就不到十天了,真快啊。”
转眼之间,顾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呆了小半年之久,跨过了上一个寒冬,正体验着这里的暖春。不到半年的时间令顾栖有种恍惚感,甚至偶尔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里,他会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但每逢此刻,当他的手下意识摸到胸前的小玻璃瓶后,其中跳跃着、仿佛有生命的淡金色沙砾提醒着他€€€€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哥哥,你想什么呢?”亚撒看到了顾栖的失神,也看到了对方再一次伸手摸向胸口的动作。
在第一次见面将顾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青年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玻璃瓶的吊坠,从未摘下过,甚至还时常神色柔软地抚摸着那染上了青年体温的瓶子€€€€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有些雕花纹路的瓶子,但里面似乎装着些金色的颗粒,但再具体的亚撒却无从猜测。
他想询问,想知道这个瓶子是不是哥哥那位不负责的监护人留下的东西,可他又怕自己嫉妒的嘴脸会被哥哥发现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他总想让哥哥只看他一个人,就像他也一直看着哥哥一般。
“想你长得怎么这么快。”顾栖回神笑了笑,一开始他甚至有过养成未来黄金暴君的心思,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小半年的时间里,十二岁的小孩变化这么大。
有时候顾栖都忍不住想或许被冷落也是一种幸运€€€€要是亚撒处于时时刻刻被王宫仆人关注的状态下,这些异样恐怕早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会不会被送到实验室之类的还不好说。
青年乌黑的瞳再一次倒映出红发少年的影子,他慢悠悠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这几天会感觉到其他的异状吗?多数孩子的分化期介于12岁到16岁之间,你发育速度这么快,分化期应该也不远了吧?”
当年顾栖就是个特例,他的分化期来得格外早,十岁左右便忽然有了征兆,但那时候他还会幻想自己是强大的alpha或者是漂亮的omega,最后却不想是最平凡普通的beta。
不过beta也有beta的好处,在进入军校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后,beta的身份令顾栖无往不利,每一次看那些强壮的alpha在训练下不得已露出尴尬一面的时候,顾栖都在庆幸自己的性别是个天生的性冷淡。
€€€€好歹不用顶着裤子被教练罚深蹲。
亚撒歪头想了想,“觉得瞌睡算吗?”
顾栖:“算,嗜睡、能吃、神经敏感、力气增大……很多小细节都有可能是分化期的前兆。”
“哥哥觉得我会分化成什么?”
“alpha,顶级的alpha。”
说这话的时候,顾栖眼底坚定的信任令亚撒为之一愣,他甚至那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哥哥就这么确定吗?”堪堪回神,亚撒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似乎都燃烧了起来,那是一种被人肯定的愉悦,比他听到后厨的那个仆人得到报复时还要愉悦。
“当然,你是亚撒啊。”
几个月前,顾栖是以看待黄金暴君的目光去观察亚撒的,在他看来顶着未来黄金暴君头衔的亚撒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但几个月后,顾栖的赞扬与信任,却只是因为他是亚撒。
€€€€他值得。
“那一定不能让哥哥失望了,”红发少年活动着手腕,他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而顾栖则想的更多,“分化期的再生长倒是会让你现在的发育变得不那么显眼,只是到时候去了莱特蒂斯有那么多人,如果你还是现在的状态,恐怕会……”
未尽之意是什么亚撒也猜得到,他摇了摇头:“哥哥放心,很快就会正常了。”
“那就行。”
有亚撒的这句话,顾栖就放心了。
两人在一起用过晚饭后,依旧遵守着平常的规划安排,直到月亮又升高了几分,有效困倦的顾栖打了打哈欠,才招呼着亚撒上床睡觉。
晚间的月光有些柔和,洒在屋檐上像是一层银霜,当两人肩并肩躺在那张已经开始拥挤的小床上时,亚撒整理着语言,在黑夜里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今天我名义上父亲身边的秘书来找我了。”
“秘书?”睡意朦胧的青年怔了怔,实在是懒得睁开眼睛,只颤了颤睫毛,声音有种慵懒感,“是谁了?”
“西德€€奥莱托斯。”
汹涌的睡意淡了几分,乌黑的瞳孔自眼皮下重现。毫无疑问,这个名字也是后世历史书中的有名人物€€€€古老贵族奥莱托斯家族的家主西德,同时也是黄金暴君身侧最大、最忠诚的助力,被其他心有不忿的贵族称之为是国王的看门犬。
“他找你是说了什么吗?”历史中并没有具体描述黄金暴君和这位现在的国王秘书是因为什么走到一块的,只是当王权交替后,西德便很自然地站在了明面之上,替新任君主处理一切的反对声音。
不得不说,黄金暴君对于腐朽贵族的狠辣手段中就有西德€€奥莱托斯的一份。
“他说他选择了我。”
顾栖沉默,他并不是什么优秀的权术玩弄者,目前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靠已知的历史做支撑,因此当一些历史中不曾出现过的内容在这个时代再现时,便已经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聪明。
顾栖无声偏头,即使整个房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依旧是清晰的,“那你怎么想呢?”
“哥哥,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是值得他现在就做出选择的。”
“那……”顾栖有些泄气,在这件事情上,他似乎帮不到对方,“抱歉,我也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建议……”
抛开拥有了重生、穿越的经历,抛开那特别的虫母血统,顾栖在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容貌比较出色、能力中上等的beta,他不是最笨的,但也不能被夸赞为聪敏,似乎更多的特质也总是向中庸靠拢。
“哥哥不用对我说抱歉。”
那双亮晶晶的赤金色眼睛中璀璨地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来。
亚撒靠了过去,更加地贴近了黑发青年身上的温度。他小声道:“现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得到的,所以就静观其变吧……只要哥哥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栖轻笑一声,“我的作用有这么大吗?”
“当然,有哥哥在,就像是有个家。”亚撒搂住了身侧比起自己低了些温度的手臂,鼻尖弥漫着一股黑发青年身上特有的味道,具体有些不好描述,但就亚撒来看,他是极喜欢的。
揉了揉亚撒毛乎乎的脑袋,在少年人炽热的温度下,睡意再一次返回,笼罩在了顾栖的神经之上,他喃喃道:“亚撒,晚安。”
“晚安。”哥哥。
夜色深了又深,当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几圈后,原本闭眼假寐的少年睁开了眼睛€€€€那双赤金色的瞳孔此刻在边缘区域溢散着流光,原本清透的眼白也泛出一种不大正常的薄红,细密的红血丝逐渐攀爬而上,很快就布满了整个眼球。
粗重的喘息声自亚撒的口鼻中溢出,他鼻翼翕动,唇瓣颤动,凸起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像是沙漠中渴水到即将晕厥的旅人。
银白色的反光点出现在他的侧脸、脖颈、手臂之上,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它们便一路扩散到双腿,宽松的裤子被顶出了不平整的鼓包,在寂静的深夜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亚撒?你怎么了?”
夜半忽然被喘息声吵醒的顾栖甫一睁眼就看到了身侧人的异状,那双逐渐健壮的蜜色手臂上绷出了有些狰狞的青筋,肉眼可见的银白色在皮肉上反复闪烁,整个过程就好像嫩芽冲破种皮。
“亚撒?”
被呼唤的人此刻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愣愣地睁开着双眼,眼尾血丝连片,手指紧紧扣着床沿,全身上下发出无意识的小幅度抽搐,还不等顾栖掀开被子看具体情况,一条巨大的长尾撕裂了裤管跳了出来,正搭在床边一动一动地痉挛着。
“天……”跪坐在一侧的顾栖在黑暗下都能看到那条夸张版本的鱼尾是多么地耀眼,银白色的光几乎要照亮半间屋子了。他自言自语道:“历史书里也没说黄金暴君是人鱼族的啊……”
现在顾栖也顾不上那些难解的疑惑,他轻拍亚撒的侧脸,试图唤回少年的神志。显然,这有些艰难。
银白色的尾巴并非直接从腰腹开始蔓延,而是自膝弯开始,小腿并拢合二为一,比起普通的鱼尾它长了很多,甚至要拖曳着垂到地上,才在由粗到细、几乎有顾栖小腿腿围直径的部位延伸出了银白渐变为银灰的尾鳍。
那条尾巴很强壮,像是竖桨的形状,宽阔且格外平坦,脊椎一侧蜿蜒而下在尾巴上遍布倒三角形状的棘刺,颜色深灰,边缘略透明,直至延伸到尾鳍中段的分叉位置,甚至有些像鳄鱼。
这样的特征似乎并不是人鱼……
顾栖拧着眉头,当他准备再一次尝试唤醒亚撒时,却忽然听到了沙哑的、几乎很难被耳朵捕捉到的细小呢喃。
“哥哥……好疼啊……”
“哥哥……”
长得比他都高的红发少年动着僵硬的躯干,缓慢而又依恋地侧身蜷缩,银白色的长尾巴拖拽在地面之上,细密排列的鳞片摩擦着床铺发出刺耳的噪音,挺立于尾部的棘刺在轻动之下便将烟灰色的床单划拉出了裂口。
“没事的,我在这呢。”顾栖靠近,瞬间就被少年紧紧抱住了手臂,就像是一只八爪鱼,连垂落在地上的尾巴也如同嗅到了骨头的小狗,噌噌翘着立了起来,比普通鱼尾还要长的弧线部位甚至有些像蛇,立马就卷上了顾栖的脚踝、小腿。
他一边安慰着少年,一边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褪去了遮挡视线的衣服后,可以很清晰地发现亚撒的异化只有一半€€€€发红流动着光晕的眼瞳,长有银白色鳞片的侧颈、手臂,剧烈起伏、零星散落鳞纹的腰腹,自膝盖之下并拢而形成的鱼尾。
那些鳞片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从膝盖的位置向上攀爬,一点一点,先覆盖于大腿外侧,然后向内延伸,银白色自皮肉中生出,改变了原本血肉的模样;随后腿间的缝隙逐渐相连、融合,异化的过程清晰而缓慢,但比起人鱼化尾时迅速的梦幻,眼下的场景除了诡异就是令人头皮发麻。
整个过程应该是很痛苦的,初现肌肉线条的亚撒就像是无力的婴孩一般,双手挥动不住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即使是顾栖的手臂也不足以令他满足。平时掩藏起来的安全感缺失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口中的呢喃几乎都是“哥哥不要离开”的恐慌。
“不离开,我在这儿呢。”
银白长尾紧紧地缠绕在顾栖的脚踝、小腿之上,那些新生的鳞片边缘微翘,正好就能卡着缚紧皮肉,勒得人生疼,不多时紫红色的花边状勒痕就已经布满了顾栖的半条腿。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挣扎半分,而是小心地搂着少年的身体,任由对方在混乱之际以无法控制力道的发泄着心里的恐惧。
“我在的……我就在你身边。”
属于虫母的精神力溢散而出,它们在这片夜色下凝聚成了数以万计的透明丝缕,根根交错、来回覆盖,这是一张精神力织成的大网,而网下则只有半人形的亚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