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闻言立马冲到屋内,亚撒则是追着跟上黑发青年,他着急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到了顾栖发红的眼角以及隐忍的难过,心中担忧更甚。
“没事。”被拉住了手腕的顾栖闭了闭眼,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黄金它们的消亡,可是当再一次接收到低阶虫族慷慨的馈赠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无法真正走出来。
它们大方慷慨到令顾栖忍不住反问自己€€€€他真的值得吗?
“哥哥……”
“亚撒,”顾栖轻轻从少年的手中挣脱出苍白的腕,他低声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那是一种带着祈求的语气,似乎现在只要稍微施加压力,就能令黑发青年介于一种崩溃的悬冰状态。
“……好。”
这一次,亚撒停住了追逐的脚步,他听到不远处房间里西德和林奈的喜极而泣,看到了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再一次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不曾真正地靠近顾栖,即使他们交换过彼此的秘密、即使他们曾经一起在寒冬相依为命……
即便如此,他依旧想追上哥哥的脚步,他会一直、一直努力走过去,直到能够彻底站在哥哥的身边。
另一边,匆匆离开其他人视线的顾栖独自回到了客房里,他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捏着小玻璃瓶,那些细碎的金色沙砾在瓶中轻颤着,一如低阶虫族们的触角、虫翅,像是无数次拂过他肩胛、脊背时的轻柔安抚。
在刚刚离开那颗原始星球的时间里,顾栖不止一次自虐般地回忆着自己和低阶虫族们的点滴,从最初的认识到后来它们的舍命,时至今日他本以为那些记忆可能会模糊,但事实却清晰到令他能够想起每一个细节。
掌心里的小瓶子被握到发热,金色的沙砾缓慢地流动着,它们碰撞在玻璃内壁上,如同鲜活的生命,像是低阶虫族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虫母的左右……
顾栖的指尖勾了勾,他忽然坐起来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色的小沙砾倒在了掌心里。
这样的举动他并不是没有做过,那时候的他在迷茫之下期待得到回应,他试图通过这些沙砾见证某些奇迹,但无疑都失败了。不过自从他跨越时空来到这里后,这还是顾栖第一次打开瓶口。
金色的沙砾很碎,但又足以观察到它们起起伏伏的棱角,顾栖用指尖轻轻蹭过躺在掌心中的小颗粒,它们自带的温度要比虫母的皮肤还热上几分,每一次触摸都让顾栖有种错觉€€€€他在抚摸着黄金那毛乎乎的围脖,或是坐在石榴那热乎乎的虫腹上。
时到今日,他也无法确定这些金色的沙砾到底代表了什么,更多时候的感触和情感的寄托令顾栖一厢情愿地认为它们是低阶虫族的化身,不过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些一定是黄金留给他的礼物。
只是不知道这个礼物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我真的想你们了。”顾栖喃喃,于他而言不到半年的相处,却刻骨铭心地烙印在每一处血肉之上,至死难忘。
与此同时,站在另一处长廊中的亚撒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他的视线扫过这里一切温馨的布置,却感觉一点儿都没有那座破败的小院好。在那里,哥哥还是他的哥哥,不是刚才那个令他陌生的、好像从未了解过的人;亚撒不知道不久前顾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已经醒过来的林奈也没有任何答复,这样的感觉令他倍感不安……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失控着。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顾栖刚才那句想自己待会儿的话,亚撒可能会忍不住追在青年的身后时时刻刻与之黏在一起。
一座别墅四个人,两个拥抱在一起高兴到不能自己,甚至拿着健康监测仪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试,生怕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一个沉着脸倚在走廊的墙壁前,眉眼压得极低,唇也紧紧抿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才十三岁没几天的少年;还有一个则把自己关在屋里,手中捏着透明的玻璃瓶闭眼假寐,只是发红的眼角彰显着他心中并没有面上的那么平静。
太阳逐渐下沉,月光笼罩于郊区的别墅之上,当夜半时分有鸟雀在树林里鸣叫时,顾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有些恍惚地坐了起来,床头还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一直握着玻璃瓶的掌心被挤压出了发白的花纹印迹。顾栖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手指都有些发僵,等他转着肩膀从床上赤脚踩在地上时,才被那股凉意冲散了蕴在骨子里的懒性。
慢吞吞地走了两步,在一顿睡眠之后,那股压抑在心底的难过情绪淡化了几分,此刻的顾栖才有功夫去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西德需要用龙鲸的血液救患有病痛的林奈,而亚撒正是龙鲸,所以西德选择了亚撒,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顾栖走向洗漱间的脚步一顿,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在原来的历史中不曾有他的出现,那么林奈到底有没有被救下呢?就他观察,龙鲸的血液确实有用,但不知道为什么亚撒所具有的龙鲸血液并没有《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描述的那么神奇。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呢?
忽然€€€€碰!
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刚刚洗了把脸的青年微怔,他半眯着有几分猫性的眼瞳,缓步走到门口,一打开就看见一道影子坐在地上、揉着脑袋,怀里还抱着半截被子。
顾栖:……
用他的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在门口撞了脑袋的家伙是谁。
第40章 黄金修理师
姝艳的蔷薇总会吸引围墙之外的路人。
*
“哥哥……”
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脑袋的少年仰头, 赤金色的眼瞳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睡意,但当顾栖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时, 全部的朦胧顷刻间一扫而光、分毫不剩, 只有亮晶晶的光与倒映在眼中、属于顾栖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儿?”顾栖心道这孩子应该不至于已经依赖自己到一个人睡不着的地步吧……
“哥哥你没事吧?”亚撒翻身从其上起来,他小心地打量着顾栖,斟酌着词语旁敲侧击, “西德和林奈都已经休息了, 林奈的身体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基因病完全拔除, 就是身体还受了一些损害,后续需要慢慢调理……”
亚撒一边观察着黑发青年的神情,一边小声道:“哥哥不用担心的。”
顾栖摇了摇头, “我并不担心这个。”他对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心知肚明,林奈痊愈是必然的, 只是他现在疑惑的是原有的历史中还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不曾经历穿越, 那么又是什么致使西德€€奥莱托斯选择完全忠诚于亚撒?
那是后人未曾知道的部分, 也是顾栖现在好奇的答案。
顾栖看向亚撒,那些复杂的心思在心头迅速淡去, “说吧, 你呢?你想问什么?”
显而易见,亚撒实际上并不怎么关心西德和林奈的状态, 说得冷血一点,他现在满心满眼里只能认得进去一个顾栖。
头发被压得有些塌的alpha与顾栖对视,“哥哥,你还好吗?”他终于问出了自己在意了大半天的问题。
亚撒接着道:“早晨的时候……”
话未说完, 少年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生怕自己再多提及上午的事情会引得青年不快。
“所以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在好奇这个问题?”
亚撒点头。
顾栖:“还记得白天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记得, 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那你现在做到了吗?”
亚撒沉默,整个身影似乎都灰暗了下来。
顾栖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在意我到底怎么了吗?”
“在意。”
看着少年定定的目光,顾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知道太多可不好。”
“再不好都没关系,只要和哥哥有关就行。”亚撒微微偏头,再一步靠近了顾栖,试图挤到对方的世界里,“我想要和哥哥之间有斩不断的联系……哥哥比我大、比我成熟,经历的事情比我多,你看过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景色,我现在所有正在经历的事情,都是哥哥曾经经历过的过往……”
“不论是年龄、阅历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任何的优势。”
“所以我真的很怕有一天被哥哥远远地落在半路上,然后怎么追都追不上你。”
这是亚撒的心里话,也是他一直所担心、在意的事情。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黄金暴君也曾面对亲近之人而患得患失,他埋藏在心里所有敏感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其中不含任何的伪装,那十成十的都是亚撒本就忧思的事情。
面对少年的真诚,顾栖那一瞬间心脏不可避免地在轻颤着。黑发青年沉默片刻,让开了房门的位置,“进来吧。”
€€€€他允许少年进入他的世界。
亚撒眼睛一亮,瞬间知道了青年的意思,“好!”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是顾栖身上的味道,在平常它们都很淡很淡,而分化期后的亚撒却能每一次都清晰地捕捉到,甚至有时还能描绘出其无形的运动路径。
房间里有个小露台,顾栖拉开窗帘,迎着半截月光,推开了相对而放的躺椅,拍了拍不远处的位置,“过来,坐在这里说吧。”
“好。”
两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顾栖因为前不久睡过一觉,即使三更半夜也丝毫不显困倦;亚撒则是因为即将了解到哥哥的秘密,整个人连心跳都是加倍运动的,若是此刻顾栖能腾出手来摸一把,一定会发觉少年那不正常的脉搏。
顾栖并不是一个擅长诉说、讲故事的人,于是这导致他在描述自己的经历时有些干巴巴的生硬,就好像是围观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然后转述给亚撒听,至少在他看来,这很无聊。
€€€€无聊到他自己在十分钟后开始打哈欠,只除了提及低阶虫族时心头不可避免的难过。
但另一边的亚撒却不这么认为,红发的alpha听得津津有味,面部神情并不过分明显,但每一次顾栖停顿、喘气之时,都会从少年的眉头、眼角、唇形上得出最真实的反馈€€€€顾栖适当隐瞒了自己来自未来的事情,只将自己作为虫母,以及被低阶虫族帮助的经历选择性表达,让亚撒能够拼凑出一个他所不曾接触过的、属于顾栖作为新生虫母时的形象。
“……所以哥哥因为这些才离开了虫族吗?”
在亚撒的理解中,顾栖就是个诞生没多久然后被一群虫族欺负的小可怜,虽然他很清楚哥哥一定还隐瞒了一部分的内容,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而言,亚撒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他总是知道的,哥哥很神秘,一蹴而就完全不可能。
“差不多。”顾栖点头,他仰躺在露台的躺椅之上,目光悠悠地落在了窗外的夜幕之下。
圣浮里亚星眼下已经逐渐走到了春末,气温回升、满眼浓绿,几乎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迎着风摇曳,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嗅闻到迷人的香氛。但即便如此,顾栖感觉自己似乎还是更加喜欢充满了原始气息的星球,那种自然的、蓬勃的生命力是已经被人类改造多年的星球所没有的肆意,也只有在荒原、丛林里,才能孕育出低阶虫族这么可爱又完美的生命。
“哥哥很想它们吧?”
这个“它们”指的是谁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嗯。”顾栖点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可是哥哥,这是它们心甘情愿的选择,我想如果再来一次,它们还是会这样做。”
正是因为太过心甘情愿,才让顾栖这位半路而来的虫母心中有愧,他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原来虫卵中的虫母,而像是强占了喜鹊巢穴的斑鸠,只是因为死亡与重生才得以挤走了原本虫卵中的生命与灵魂……
最初还在那颗荒芜星球上的时候,顾栖并没有这样钻过牛角尖,但当他经历了离别、看到了每一位低阶虫族都无私为虫母奉献的情景时,黑发青年却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它们所追随、忠心的真正虫母。
他原本只是一个人类beta的。
这样的疑惑是刻在心里难以忽略的……但顾栖却又无法给出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亚撒心底有些不舒服,看着此刻的哥哥,他感受到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那是只存在于哥哥和低阶虫族之间无法被跨越的感情,是众多低阶虫族们牺牲了生命而为哥哥所铸造的伊甸园,那里铸着高墙,哪怕是亚撒也无法越过。
他不想看到这样难过的哥哥。
年轻的alpha侧头看着顾栖的侧脸,或许是因为月光太过莹白,以至于早已经熟悉了顾栖五官、颜值的亚撒忽然在其中看到了一种陌生感,那种非人的€€丽愈发地浓重,令亚撒陡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透过这具漂亮的躯干看见了另一道瑰丽的灵魂。
他喃喃道:“哥哥,你有没有发现……”
“什么?”
“你的五官、外貌,”亚撒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赤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顾栖,眼眸中的深色位置像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全然装着的是他哥哥。
他说:“……似乎有些不同了。”
下意识摸上自己侧脸的顾栖蹙眉,从那日见到的酒保、索兰开始到后面遇见的林奈,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强调着他的容貌,顾栖自己也知道他的五官长得不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称得上为一个“好”字,但也绝对没有好到能叫所有人看了都为之失神的程度。
话题成功得到了转移,又一次被提及了容貌的顾栖起身站到了镜子的面前,他观察着自己的模样,就自己来看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比起人类beta时艳了些许,皮肤也更加的苍白,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顾栖:“我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吧……”
才说着,黑发青年猛然收了声€€€€在他观察着自己脸庞的同时,似乎看到一截淡金色的纹路从侧颈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彗星的尾巴,转瞬即逝。
是错觉吗?
正当顾栖质疑自己的视线时,那样的纹路又一次闪烁,“嗖”地一下蹿了过去,如果不是这一次眼睁睁地被顾栖看在眼里,恐怕他又会以为是错觉了。
“哥哥?”亚撒跟了过来,就看到站在镜子前发呆的青年,“可能是哥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样子,所以才看不出来。”
“或许吧……”顾栖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那道金色纹路,扭头看向亚撒,“故事也听了,时间也晚了,所以你现在应该去干什么了?”
“和哥哥睡觉。”半大的小子这话说得格外大言不惭,丝毫不觉得作为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少年和自家哥哥一起睡觉有什么不对。
顾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他上前一步、手疾眼快得捏住了亚撒的耳朵,力道不大,只轻轻揪着把人往门口赶,“少来!多大人了还不自己睡,羞不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