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林奈,他作为男性的同时也是omega,但眼泪放在他的身上绝对不会令他显得矫揉,而是一种涵盖了柔和与坚韧的难过,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梨花,耷拉着花瓣,却依旧挺直了枝干。
顾栖轻叹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也不知道这样的预兆会不会让他未老先衰。
“这有什么好哭的?弄的好像是死别一样……”
“是啊,不是死别,那和生离有什么差别?”林奈皱着薄薄的眉毛,眼底的水花一层一层地往出涌,像是漏了水的龙头一般,“你摸着你的心脏说,你会回来吗?”
从被顾栖从死亡的手中拉回来的那一次,其实林奈听到了来自他体内的呼唤声€€€€轻缓低沉、夹着浓浓的眷恋,像是迷路的孩子在浓雾之下呼唤着自己的母亲。那些声音交错着,有很多很多,它们一起小声地、在心脏的最深处呼唤着€€€€“妈妈”,甚至都不敢被“妈妈”听见。
最开始的那一瞬间林奈以为那就是自己,但随着撕扯感与脱离感的加强,林奈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内一直都存在了一部分残碎、破损的灵魂,也只有那短暂的几秒中,他才终于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了顾栖的不同,至此一直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潜意识里林奈以为能够被那么多破碎灵魂呼唤为“妈妈”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人间呢?那像是神明一样的青年,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度吧?
最初林奈还担心过很多,但即使破碎的灵魂离开了自己,他还是爱上了那般类似孩子眷恋母亲的感觉,因此他也同样依恋着顾栖;直到后来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看到顾栖带着亚撒搬到了隔壁、看到顾栖在星网上接单当修理师、看到顾栖夸赞他亲手酿制的甘梅子甜酒、看到所有的生活走上正轨,于是林奈也逐渐遗忘了那个秘密……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邻里相助。
直到今天,这个秘密又一次被林奈想起来,而走失于人间的神€€也终找到离开的路。
omega视线朦胧,他再一次看向顾栖,哑声问道:“顾栖,你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顾栖自己也不知道。
黑发青年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把半道拿起来的点心放回去、身子靠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
如果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或许就不回来了,免得徒增伤悲;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再说吧。
顾栖拿过纸巾递给林奈,“擦一擦吧,不然西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看见就看见,有我和七王子,他才不敢动你。”
“人家也没想的动我。”顾栖哭笑不得,当年救林奈的时候他被西德质疑了一句“只是一个beta”,于是这件事情就同时被亚撒和林奈记住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浅浅阴阳一下西德,至此看清自己地位的西德发觉最不能得罪的不是七王子亚撒或者是自家的竹马恋人,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漂亮青年顾栖。
“那你不走不行吗?”
林奈已经习惯了经常找顾栖闲聊、喝酒、品尝点心的日常了,这是一种无法更换对象、无法改变的习惯。
顾栖没有回答,只是浅笑着看下林奈。
对视的那一刻,林奈感觉对方的目光就像是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如果真的不懂事就能换来青年的留下,林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次又何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还是这一句话,被顾栖送给了林奈。
神情有些不好的omega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换了一个问法:“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大概就是近期吧。”
“你不准备和七王子告别?”
“真正见到了,恐怕才不好告别。”到底是顾栖自己养了半路的孩子,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到一些被少年故意隐藏起来的“小秘密”,对此顾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未来能够掌握整个蒙玛帝国的黄金暴君,又怎么可能干净地像是小白兔一样呢?
€€€€虽然最开始他确实觉得亚撒就是个小可怜,但问题不大,只要不被人欺负了就行。
林奈擤了擤鼻涕,眼眶红红地把一柔软的抱枕捞在怀里,眼巴巴地盯着顾栖,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宠物兔,似乎那一对无形的耳朵都耷拉着垂在了肩膀上。
“就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林奈试图在黑发青年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迟疑。
“决定好了。”顾栖看向omega的眼神充满了包容,他轻声解释道:“这个决定并不是我最近才做的……很久之前、在我们认识之前,我也一直有着这样的计划,或早或迟,它总要被提上日程的。”
因为遇见了亚撒,因为产生了眷恋和担忧,所以顾栖选择在圣浮里亚星上停留了两年之久的时间,但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的终点不是这里€€€€不是星际历1815年的圣浮里亚星,他总是要回到3084年的那个春天,不论如何。
“好吧。”算是妥协,林奈抿着唇,“你离开的时候必须告诉我,我要为你送别。”
林奈很喜欢顾栖,不是基于情情爱爱的喜欢,而是另一种朋友以上、类似亲人的喜欢。最初见面时他喜欢着顾栖的容貌,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出于对“美”的欣赏;在意外被顾栖救回来一条命、听到了那些破碎灵魂的呐喊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另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依恋,像是雏鸟归巢,无法抑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奈又在日常的相处中喜欢上了顾栖的性格€€€€黑发青年的性子平和到了一种温柔的境地,在他的身上似乎很难发现负面情绪,他会是很好的倾听者、也会是很好的交流者,在极大多数情况下顾栖包容了林奈的跳脱和多变,给林奈一种在西德之外的成熟依靠。
所以林奈想,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会喜欢上顾栖,因为他真的很好。
面对omega执着的目光,顾栖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见了面难道不会更难过吗?”
“难过也要见呀!万、万一你走了不回来……”林奈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窒息,他长这么大以来顾栖是他除西德以外的第一个朋友,这种离别简直就是要命。他喃喃道:“那真的太要命了……”
顾栖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要来一个拥抱吗?”
“呜呜€€€€”
这话一出,林奈彻底崩不住了。omega一向是感情敏感脆弱的生物,他们在被神明捏造的时候被添加了七分的纤细和三分的感性,于是当纤细的性格与感性的心绪相碰撞,才能造就这样美好而又如霜花般的存在。
又一次眼泪汪汪的林奈扑到了顾栖的怀里,大肆宣扬着自己的不舍,但比起有人安慰的omega,另一个独身一人身处莱特蒂斯的红发alpha就凄惨很多了€€€€
碰!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地下训练场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破空声响起,下一秒就狠狠地砸在了镶嵌着充气垫的墙壁上。
alpha格斗时的破坏力太大,很多年轻气盛的alpha会因为对战中的信息素分泌而失去控制,因此学校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只好在原本金属质地的墙体上镶嵌了一圈充气垫,至少被按着脑袋砸上去的时候不至于出人命。
言归正传,在刚才那一声“碰”的巨响后,不少在地下训练场的军校生都好奇地扭头看向声源处。
一身材高大的alpha刚瞅了一眼,就做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和自己的朋友低声道:“好家伙,怎么还有人不长眼去挑战七王子殿下啊……没被打怕吗?”
另一个高挑的beta擦着汗水,头也不抬道:“总有人不信邪,觉得自己能打过七王子。”
“想想就疼……当初老子一个快两米的alpha也是不信邪,信心满满地去挑战了七王子殿下,你猜怎么着?我记得当时我被打得肋骨断了三根,听说还是放了水的……那会七王子也才十四岁吧?怎么就这么厉害?还是人吗?”
“懂不懂什么叫做顶级alpha?人家那就是顶级alpha!和你能一样吗?”同伴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不远处正沉默地拿着毛巾擦汗的红发alpha,明明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身上的压迫力却强到€€人,这样的人比起中看不中用的大王子殿下,明显更适合当帝国的储君……
“哎,顶级alpha啊,那确实是不一般。”身材高大的alpha挠了挠头,他压低声音问:“话说这么久以来,你们有闻到过七王子殿下的信息素吗?”
这话一出,几个熟识的军校生同时停下的动作,正面面相觑,脸上闪过了如出一辙的好奇。
高个子的beta回忆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从来没有过……”
alpha之间会相互排斥彼此的信息素,但作为一群天天热血上头、时不时就要扭打在一起格斗的军校生,当气氛到了,信息素便不得不上头。几乎每一位军校生都曾在格斗课上不小心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这是一种常态,也是他们在成长中进行自我控制的必经之路,但回想过所有的课程情况,七王子殿下亚撒似乎真的从来没有不受控过。
“难不成这也是顶级alpha的能力?”
“那也太厉害了,能够完美控制自己信息素的人,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啧,我看以后王室的继承人肯定是七……”
“嘘!这话可不要乱说!”
“知道、知道……”
而此刻被几人讨论的中心人物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长凳上,他手肘撑在紧绷的大腿肌肉上,脑袋低垂,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厌厌的烦躁感,于是周围的人便更不敢靠近了。
亚撒沉着脸,脑海中正无数遍回放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哥哥的执意离开和他的勉强接受……不,这件事甚至与他接不接受并无关系,就算他真的全然拒绝,这场离开也依旧会发生,毕竟这就像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秘密€€€€哥哥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的哥哥,生活在一千多年以后的未来,那是他活都活不到的时代……等等!
活不到……吗?
呆坐着的亚撒忽然从原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中灼灼地闪烁着滚烫的热意,那股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燃烧一切,烈到足以叫旁人为之避退。
或许,他想到了一个绝对可以在未来相遇的可能……
毕竟他可是龙鲸啊……
第46章 吾将远行
风向远方吹, 他迎风而行,飞向了真正的荒野。
*
顾栖离开的那日是个阴雨天, 圣浮里亚星上都被乌云包裹着, 暗沉沉的天色下导致整城市都乌压压一片,黑云压城,鱼鳞一般的光斑从密集的云层缝隙中挤了出来, 似乎想要见到一片完整的光都格外艰难。
这样的天气令顾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辈子监护人消失的那一天, 连续不断的阴雨连带着将人的心情也一起带到了底谷,他曾经厌恶着不告而别, 至今自己却也选择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把手中的行李箱装好,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他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别墅后院€€€€
曾几何时, 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野草地,最开始的半年里他忙碌着星网上有关于修理师的事情, 自然顾及不到后院的打理。直到某一天去林奈家做客, 看到了对方整整齐齐、精致漂亮的小花园后, 顾栖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生活、是可以拥有一些点缀的小格调的, 而不是曾经那样慌慌忙忙只为了活着的日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 顾栖便有意识地打理别墅后的小花园。
而亚撒时常呆在莱特蒂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不过每一次只要他一回来,未来这几天里别墅的很多角落都可以见到新鲜的花束,索性有时候懒得出门的顾栖就直接让亚撒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些好养的种子。
那时候亚撒问他说,哥哥想要什么样的种子。
顾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让亚撒自己买的看, 只要是好活的就行。
而那个月亚撒回来的时候, 则带了一巴掌那么大袋子的种子,有很多种类,明明在没发芽、开花前那些种子的外形都长的差不多,但亚撒就是认得,还一粒一粒摆出来领着顾栖去认识它们的品种€€€€他总是很认真地完成每一项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不论大小,亚撒都将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态度,因为他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哥哥。
€€€€即使那只是几个小种子。
从那天开始,顾栖开始了自己的花匠之路。虽然在很久以前,他梦想着黄金和海蓝给他做花匠打工,但显然事实不允许,他只好自己背上了小锄头、带着一兜的种子下了地,晃动着脖子上的玻璃瓶吊坠,试图让低阶虫族们馈赠的礼物也有一些参与感。
种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难,尤其是对于某些养什么死什么的人来说。很不幸,顾栖就是这类人。
因此最开始的那三个月很难,几乎每一次亚撒带回来的种子中,经由顾栖之手十有八九都会死,剩下一两个勉强活下来的也根本坚持不到开花的那一日。对此顾栖很颓丧,他甚至也想过放弃€€€€他的天赋不在这里,或许他就应该好好去搞机械修理。
但亚撒并不这么认为。那时候已经长得比顾栖高出几厘米的红发少年月月都会带回来不同的种子,他会认得每一个种子的类型,甚至比种花人顾栖还要认真;他会抱着有关于种花的书在学校研究,等研究得差不多了就回来给顾栖讲€€€€从花种子的类型、产地到适合其生长的地界、温度、水分、气候……
如此种种,硬生生地把半桶水晃悠的顾栖给揠苗助长了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来年的春天,顾栖成功了,他终于在自己的别墅后院里拥有了一片蔷薇丛€€€€那是一片纯白的花丛,很漂亮,走过时能惊起淡淡的、典雅的香氛,偶尔会夹着苹果的清香,并不过分浓郁,但足够叫人惦念。
那时候他想,自己种出来的白蔷薇可要比罗辛哈白塔周围的蔷薇更漂亮。
而今,这丛蔷薇经历过春夏的盛开,也经历过秋冬的枯败,但总是陪着顾栖和亚撒走到了今天。
站在落地窗前,顾栖的思绪逐渐回笼。
人似乎在即将分别时,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经历过的事情,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状态,但顾栖自己并不排斥。
他盯着那片漂亮的白色蔷薇丛,手指轻轻抬起,属于虫母的精神了倾泻而出,它们浩瀚如海,明明有力能扛鼎的气势,但在真正落下后却轻如鸿毛。精神力小心翼翼地从落雨潮湿的泥泞中捧起一朵被雨水打落的蔷薇,又卷着浮动的雨气送回到顾栖的手中。
青年苍白的手掌中袒露着淡淡的掌纹,那朵白色的蔷薇正正好地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间,娇嫩的花瓣边缘被深色的泥土沾染了灰迹,因为脱离了枝干与根茎,导致它显得有些蔫巴,原本舒展的花形微微内缩,像是个无精打采的小姑娘。
顾栖低头看了看,他手指轻弹,拍去了蔷薇花上的灰烬,转而将其摆在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床头€€€€那里还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曾经顾栖认为当面道别是一种尊重,但当他走到了这一步后,他才发现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似乎更合适€€€€因为他没有办法对亚撒、林奈他们的问题做出回来€€€€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黑发青年唇边挂着一抹轻浅的笑,他换好出行的衣服、提上放在门口的手提箱、撑着深色的雨伞,便匆匆地跨过别墅院子的小门,迎着雨水走到了蒙蒙雾气之下。
清瘦的背影被长到小腿到风衣包裹着,那几乎遮住半人的伞甩着雨水,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半截踩着水的长靴跨过了地上的泥泞,随后逐渐消失在夹着雨气的浓雾之下,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连脚印都很快被一层又一层的落雨覆盖,直到全部消散……
与此同时,正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的亚撒忽然一窒,某种短促的不安在他的脑海中惊声尖叫,以至于那满室的、本就令他心生烦躁的omega 信息素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呕!”
在一众被omega的信息素逼迫地面红耳饰、艰难掩饰自己丑态的alpha军校生中,忽然去墙角呕吐的亚撒就显得格外明显,就连一向负责这节课的教官都有些发愣了€€€€他见过抵抗力好的、见过抵抗力差的,但无疑每一个alpha在满室的omega信息素的干扰下,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体温上升、皮肤发红、心情浮动、类似萌发情.欲的前兆。而不同alpha的抗性存在差异,除却大多数会因此而起立的alpha,只有少数特例才能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