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在维丹王国内见到西德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一向风度翩翩、收拾严谨的国王秘书此刻也有些狼狈,头发翘着、西装的领口压在了领带之下、甚至袖口还沾染着奶渍。
亚撒半眯着赤金色的眼睛,“你这是刚照顾小孩?”
“嗯,”西德的脸色不太好,他揪了揪皱巴巴的衣摆,语气有些无奈,“安妮非要我抱着才睡觉,睡了一半又吐奶,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安妮就是西德和林奈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两位父亲身上的各项优点,小小年纪便生得玉雪可爱,让还没把女儿养大的西德已经开始操心以后自家的镶金玉白菜会被什么样儿的猪给拱了……
亚撒不喜欢小孩,他不懂那种随时会吐奶泡泡的家伙有什么可爱的,与其看小孩吐奶泡泡,他更宁愿看哥哥……思维有些怪异的跳跃,亚撒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单纯的、不单纯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冒了出来,总之在他明白了自己与对黑发青年的爱与欲后,正值身强力壮、火气蓬勃的alpha有时候是真的很难制止住自己的念头,他甚至会把自己日常中所见的一切都加入到了那场无所顾忌的旖旎梦境之中€€€€
挥洒汗水的训练室中可以以格斗讨教为借口,在身体相互接触摩擦的过程里热度升腾,皮肤相蹭,掺杂着一部分的疼痛与多巴胺的分泌,以痛感做点缀,所获的愉悦也是加倍的;空寂无人的课后大教室也可以是“身体教学试验”的一部分,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军校生,门内是禁忌、背德与羞耻,以及不可避免的兴奋;略狭窄的宿舍也是一个好地方,金属的床杆成为了一种道具,或许可以思考这硬质的金属应该如何应用……
在那些混乱又羞耻难耐的梦中,亚撒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孟浪,他在人前装得格外冷淡禁欲,像是个训练狂魔,似乎对于任何可以提升实力之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可当他脱了那身训练服,所藏在私密的浴室中却是氤氲水汽下不可抑制的、热腾腾的欲望。
那股信息素浓郁到几乎爆炸。
而那些信息素涌动的对象,永远也只有一人。
“想什么呢?走了。”西德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原地发呆的亚撒,那张脸格外英俊,但被赋予的气质却略显阴鸷,反而多了一种沉静难测的神秘感。
西德挑眉,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打趣,“想到你顾栖先生了?”
能够让眼前这位红发alpha露出那如同饿狼一般的神情,除了顾栖,西德再想不到任何人。
“嗯,”亚撒毫不犹豫的点头,一边跟上西德的步子,一边扫视着四周漫不经心道:“三年……已经太久了。”
一千多个日夜,亚撒想顾栖想到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痒,他恨不得能立马得到哥哥的消息然后飞奔过去,哪里还有功夫顾及到圣浮里亚星上的事情……
但他又不敢,不敢一遍遍追问哥哥的位置怕对方心烦,不敢彻底抛下一切而变得和哥哥未来记忆中的形象有出入……当他知道哥哥的秘密后,便会担忧现在的自己不如未来的那个“自己”又该怎么办……
“林奈可是一直都坚信他会回来的。”西德轻叹一声,他不能理解顾栖一定要离开圣浮里亚星、独自踏上旅途的想法,但在时间的推移下,他逐渐认可那位黑发青年对于亚撒以及林奈的吸引力,那是一种很独特、很微妙的事物,是时间的飓风都吹不散的惦念。
“我也坚信。”
风中属于红发alpha的声音变得有些失真,但依旧被西德捕捉在了耳朵里,他看着比自己前一步的背影,那衣摆和略卷的长发被风鼓动着,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幕,但却被西德在心里记了很多年€€€€直到他半只脚即将踩入黄土,也很难忘记那天夕阳下说着“我也坚信”的alpha。
只是在后来的等待中,炽热却寻不到主人的爱意终于逼疯了alpha,那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独角戏,至此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让西德和林奈也无处追逐。可他们依旧相信,未来终会相逢。
此刻的维丹王宫格外热闹,不,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一种压抑的、隐秘的兴奋€€€€从两年前开始,现任国王陛下费格€€蒙卡的身体就逐渐出现了病状,如果那时就接受治疗仪的治愈和后期医疗干预,这些病症并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但费格€€蒙卡本人却拒绝了来自医生的提议。
他不管那些老旧贵族、内阁大臣们如何谏言,一意孤行,将原先侍奉于维丹王宫内的所有医生都赶了出去,能扔的能砸的治疗仪一个都不放过,直到整个王国内任何与医疗有关的器械一个不剩,这才又开启了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在亚撒原来的想法中,费格€€蒙卡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之一,就像是当年欺辱他的后厨男仆,那时候的少年暴君小心地记着账,在心脏上刻下了每一个他所憎恨着人……但后来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因为哥哥的出现和陪伴,亚撒所放在仇恨之事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少,于是当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费格€€蒙卡了,甚至连对方生病的事情都是西德传来的消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亚撒成了维丹王国的常客。
病中的费格€€蒙卡像是被医生、大臣、贵族们刺激出了一身反骨,他喝酒、纵欲,做一切不能做的事情,于是在这两年里他消瘦的极快,明明前不久还是俊美阴沉的中年帅哥,现在却已经成了干枯的骨架子,似乎稍有风吹雨打便会彻底凋零。
因为病痛的折磨,本就阴晴不定的费格越来越难以捉摸,上一秒他或许会搂着娇美的omega情人诉说着甜言蜜语,下一秒就狠狠将人撂倒在地、用手边一切能拿之物砸过去……
在这样反复的生活中,亚撒反倒是成了费格偶尔平静时的见证人。
兴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病后的费格喜欢回忆过去,他似乎憎恨着维丹王国内每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人,王后、情人、孩子……而母亲是平民出生、自小被养在破败小院里的亚撒就成了他注意的对象€€€€最开始让西德观察这个孩子,仅仅是出于消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费格发现自己周围总是绕不开王室与贵族的影子后,他才彻底将亚撒的存在看在眼中。
所以这个时候,他总会把亚撒叫到王宫之中,一遍又一遍讲述着那些老掉牙的、属于年轻时费格的故事……他说,自己深爱着埃琳娜,也说自己对不起埃琳娜,这位花天酒地半辈子的老国王似乎在即死之前开始悔悟自己的人生,开始把自己年轻时不曾表达的一切爱意以病痛之躯宣泄。
但现实是,整个王宫中无人在意,比起那些陈年往事,大家所期待的是下一任国王的位子会由谁来坐。
第52章 它们一直活着
藏身于黑暗的怪物抓住了光, 并在光芒盛大中汲取力量、壮大自己。
*
€€€€哐当。
在亚撒距离国王寝宫的大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就看到一小臂高的瓷瓶被掷拉出来, 同时伴随着暴虐却中气不足的怒吼:“滚!你这个贱人给我滚!”
下一秒, 一个披着轻纱、身材纤细的omega跑了出来,他是三年前很被费格€€蒙卡宠爱的情人,但皇家的深情最是难测, 比起当年这位omega情人的风头正茂, 此刻他浑身狼狈,不见精致。
omega情人是认得西德和亚撒的, 他早就后悔了当年硬是要爬上费格€€蒙卡床的决定,此刻仓惶跑出、身上伤势还隐隐作痛的omega脚步微顿,站在了门口两人的面前, 一道浅浅的思绪从他的脑海中划过,致使某种念头开始升腾€€€€
比起宫殿内那位行将就木、周身被褥之中散发着恶臭的老男人, 似乎眼前这位年轻、势头正盛的七王子殿下更好, 毕竟整个蒙玛帝国都猜测他们下一任的王很有可能是能力强大、天赋绝佳的亚撒殿下。
年轻、俊美、潜力无限, 这样的人怎么都是比费格€€蒙卡更好的选择吧……
omega眼底闪过一抹流光,那眼泪说来就来, 立马梨花带雨地从眼尾滑下, 只泪汪汪地看向红发alpha,还很小心地放出了自己甜腻勾人的信息素:“王、王子殿下……”
明明和亚撒站在一起却被无视了个干净的西德:……
被眼前omega挡住去路的亚撒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便感到一股腻到€€人的香氛袭来,某种潜意识的反应瞬间出现,西德和omega眼睁睁地见着年轻俊美、气质冷沉的七王子殿下偏身跨步, 手臂撑在蔷薇红的高柱上干呕了一声。
西德/omega:……
嗓子里像是卡了石头子儿的亚撒皱着眉头, 他冷冷扫过一眼散发着信息素的omega, 便转身大步跨到了宫殿内,而西德也耸耸肩跟了进去,反倒是最初算盘打得噼啪响的omega僵在原地,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七王子赤金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只虚影涌动的怪物……
那么巨大、那么可怖,几乎能够吞噬、撕裂了他的灵魂。
片刻的呆滞后,omega才找回自己的神志,他脚步微微踉跄地离开,直到走出了国王寝宫的范围,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汗液浸湿了,就连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都无法抑制地在颤抖。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国王寝宫内,亚撒和西德站在华丽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位喘息急促的老君主。
费格€€蒙卡气息卡顿,每一个艰难的吸气后都会跟随着急促的呼气,如同年久失修的老风扇,所有的零件都生锈卡顿了,似乎再多工作一会儿,便会面临彻底报废的境地。
亚撒眉眼中掩藏着一种不耐,“说吧,有什么事情。”
他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没有丝毫的敬畏,毕竟一个用虚假身份欺骗母亲和孩子的负心汉,不配得到怜悯。
此时费格的脸就像是骷髅,眼窝深陷到一种诡异的地步,发灰的皮肤上浮现出薄薄的血管,像是被藤蔓缠绕似的,只有那张紫红的嘴在翕动着。
费格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声音沙哑:“你……你恨我吗?”
他期待地看着亚撒,似乎这个答案对自己这条即将枯萎的生命至关重要。
亚撒冷笑一声,“恨啊。”
他不在乎这个答案会不会令自己与王座失之交臂,因为在听了两年的故事之后,亚撒很清楚,真实的费格€€蒙卡多思又懦弱,他憎恨着蒙玛王室、憎恨着那些贵族、甚至是憎恨着整个帝国,可即便整颗心都被憎恶充满,可费格能做的仅仅是以自己沉迷酒色的作为来报复整个王室。
费格的多思令他怀疑身边每一位有着贵族身份的人,不论是王后还是那些换来换去的情人,以及他们所诞下的孩子,均被费格列入了防备的名单之中;他的懦弱让他不敢大张旗鼓,便暗自以下一任继承人的选定来当作自我满足的工具……原本属于费格的勇气似乎都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飞走了,但偏偏他又自相矛盾地接受了死亡的安排,就像是在赎罪……
“恨就好、恨就好啊……”
费格喃喃,他眼白四周浮现着狰狞的红色血丝,视线一寸一寸从亚撒的身上扫过,自言自语道:“……驳杂的血统,与王室、贵族无关,还恨我……嗬嗬嗬,亚撒,你恨这个国家吗?”
他的目光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热度,似乎期待着从亚撒的嘴里得到一个格外完美的答案。
亚撒心下浮现无趣,“我不恨这个国家。”在费格眼底光芒变暗些微的时候,红发的alpha慢吞吞地补充:“但是我讨厌维丹王宫。”
讨厌这座王宫中的冷冰与藏污纳垢,那是亚撒童年时一点一点熬过来的苦难。
费格又满意了,他似乎很热衷培养出一位与王室甚至是贵族相对立的继承人,他要把自己想做却不敢做、做不成的事情让下一位君主替他去执行,一位同样讨厌着蒙玛王室的人继承了权利,这样的场面一定很有意思吧?
脑海中浮现出了美好的臆想,费格有些€€人地“桀桀”地笑着,而立于另一侧的亚撒和西德相对视一眼,他们在这一室的压抑中嗅闻了死亡的气息€€€€距离整个蒙玛帝国改头换面似乎不远了……
同一时间,在数光年之外的因塞特星域的原始星上,顾栖正摸着那点儿明明灭灭的感应一路寻找着求救者发出的信号。
断续的讯息将他和身后的虫子们引到了一处山前,比起来时的密林环绕,这一片地方像是不曾被生机笼罩,全部都是破碎的灰色石块,从秃了的草甸边缘开始蔓延,逐渐隐没于那黑漆漆的山洞。
顾栖站定在洞口,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诞生、想起了救下身后那四只虫时的经历€€€€虫族似乎格外偏爱阴暗的洞穴?
【妈……妈妈的味道……】
顾栖扭头,就看到那四只高阶虫族有些迷惑地支起身子,他们愣愣地看了看顾栖,又看了看山洞,尝试分辨那股略带着相似的气息。
【不是妈妈。】
【妈妈更好闻……】
【……里面是……假的妈妈!】
顾栖摇了摇头,冲着身后的大小家伙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见涌动在精神力链接中的谈论声停息后,黑发青年才打开手电、小心地从碎石块的缝隙中埋了进去。
这山洞内格外黑,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腥臭,顾栖忍不住皱了皱鼻头,抬手半掩着鼻尖继续往内深入。
在进入这种环境的地方时,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点着足尖前进,于是跟在他身后的一群虫子们也有样学样,小心立着后足,悬着虫翅、虫甲,那副模样就好像要偷什么稀世宝藏€€€€其实他们只是在追随着自己的宝藏而已。
越是靠近,那股难闻的味道也就愈发地浓郁,浓到了一种叫人无法呼吸的地步。
跟在后边的虫子们还好,但顾栖就遭罪了,他捏着鼻子无法换气,可偏偏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绵长而刺激性强,多嗅一下顾栖都会觉得鼻腔发酸。
忍着这难耐感,黑发青年继续向内部深入,脚底下的石块上逐渐染上了潮湿,踩在鞋底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直到又迈了一步,顾栖猛然停顿,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巨型蜂一个没注意圆滚滚的虫腹撞在了小虫母的屁股上,于是刚站稳就被顶地脚下发滑的顾栖整个人晃了晃,眼看就要从那块石头上跌下去……
【妈妈!】
【拉住妈妈!】
只是所有虫子们的动作都慢了一步,在巨大的石块下藏着什么隐匿于黑暗的生物,“唰”地一下伸出某种触须,裹挟着顾栖的腰腹立马给拉了下去。
“€€€€唔!”
脑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顾栖迷蒙抬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一巨大的虫蛹给黏住了€€€€刚才那些触须是包裹在整个蛹上的丝缕,它们能够辨识虫母的气息,因此在顾栖靠近的那一刻开始,银白色的丝缕便开始兴奋,更是在顾栖跌落的那一瞬间它们就冲了出来、第一时间卷着小虫母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银白的丝交叠着在石块下组成一个巨型蛹,又跃动着织就出一张网让顾栖坐着,后面跟来的虫子们却被丝线挡在了几米之外,兰花螳螂镰刀似的前足尝试隔断那些丝缕,却反而被缠绕地更紧,无法撼动。
顾栖回头摆手,“没事的,你们先在那里等一等,别乱动。”
有了小虫母的指令后,原本还有些躁动的虫子们安静了下来,只是都瞪着复眼,紧紧注视着黑发青年的全部动作。
顾栖从贴着自己的这些银丝上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与其说是丝缕有生命,更准确来倒不如说是虫蛹内藏匿着的“呼救者”操纵了这些丝缕成为自己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靠近的那一瞬间,顾栖认出了曾经在他精神力链接中断断续续出现过几次的求救声,无疑,就是眼前这块虫蛹。
只是……里面是新生虫母吗?
顾栖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一次虫母的诞生不是虫卵,而变成了蛹呢?
他顾不得继续好奇,微弱的哭声从相贴的丝缕上传来,还有一种不住忍耐的痛苦。顾栖眉头微微拧起来,他伸手贴在虫蛹那近乎光滑的表面上,闭眼凝神,然后他感受到了€€€€
【好疼……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当机立断,顾栖操纵着自己的精神力试图安抚虫蛹内部的生命体。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王血虫母所拥有的一切特殊性都足以令他成为神明的宠儿,只是轻微的精神力相触,虫蛹内那躁动哭嚎着的生命安静了下来,甚至格外依恋地蹭动着顾栖的精神力,想要从中得到更多的安抚与温暖。
顾栖一边控制着精神力,一边观察这巨型的虫蛹,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处理。在短暂的思考之下,顾栖决定先将虫蛹带回去€€€€这样满是腥臭的山洞环境内,显然不适合新生虫母的诞生。
他招招手,唤来了低阶虫族们。这一次,银白的丝缕们没有再做阻拦。
身体格外庞大的大家伙们只一个就能扛起这巨型蛹,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性中本该忠诚于虫母的低阶虫族们此刻却一个个都抗拒着靠近,它们像是小朋友似的推推搡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不愿意当“劳动力”的情绪几乎写了满脸,甚至顾栖还隐约在巨型蜂它们的复眼中看到了嫌弃……
嫌弃?
顾栖讶然,忍不住问道:“那可是虫母诶?”
当年他自己作为新生虫母的身份诞生,便收获了属于低阶虫族们的友谊,怎么现在反而差距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