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娇宠了二十多年的贵族小姐不得不开启自己在圣浮里亚星上艰难打工的生活,白天做着她曾经绝对不会碰的杂活儿,晚上在平民区租的小房间里记录着花销;她从奥莱托斯宅邸中能够带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在薄薄的衣服下藏着本很旧的童话书,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故事。
当陈年的旧物被翻出来后,那张在多年前被夹在书中的照片也再一次露了出来,因为不曾被允许留下奥莱托斯老宅内的一些,玛琳便纪念般的将照片摆在了床头,一摆就是数年。直到她遇见了大自己几岁的伴侣、一起攒钱开了酒馆、誊抄出照片背后甘梅子甜酒的配方、在平凡的日子里相濡以沫、哽咽着无数悲伤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在玛琳已经满头银丝地走过人生的三分之二时,某天她如往常一般穿着深紫色的老式长裙在这颗冰冷浮华的星球上散步,却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家伙。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超不多十八岁,黑发雪肤,漂亮地像是个落魄于人间的小天使。
其实在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后,已经步入老年的玛琳女士并不是容易溢出平白善意的人,可当她看到那无措的、站在人群之间,似乎稍大点儿声音就会把人吓走的少年时,沉寂了很多年的心脏忽然开始“砰砰”直跳。
摆在床头的照片又一次起伏于玛琳女士的脑海中,一面是容貌精致的黑发青年,一面是苍白瘦弱的可怜少年,五官上的差异不算太多,前者姝艳惑人,后者纯澈稚嫩,但那时候的玛琳女士就是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于是在圣浮里亚星上干净的街头,玛琳女士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冲着迷茫的小天使伸出了手,她问:“要和我一起走吗?”
而在后来,玛琳女士才恍然大悟,那份字迹清秀的甘梅子甜酒配方,是照片曾经持有者留给谁的礼物。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最开始我还满心警惕,只是当我接受了来自玛琳女士的善意和照顾后,我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顾栖眯着眼睛,那时候初到圣浮里亚星上的他可谓是茫然到了极点,这里的繁华与三等序列星上的差异太过巨大,所有一切的变故令他羡慕又害怕。但玛琳女士的出现却让顾栖有了一种落在实地上的感觉,于是他住进了那做小酒馆的阁楼里,白天帮着店里打扫卫生,晚上点着灯安静学习。
“她曾说过€€€€‘你是一颗落满了灰尘的星星,而我期待你重新绽放光芒的那一天’。”顾栖捏了捏绒绒的小翅膀,继续道:“她是西德和林奈的后代……所以才有那时候味道那么相似的甘梅子甜酒。”
恺因:“或许我真的应该学习一下怎么酿制甘梅子甜酒。”
“就算你学会了,林奈和玛琳女士的配方也早已经失传啦。”
顾栖的记忆中,在玛琳女士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下着雨,圣浮里亚星上郊区的墓园氤氲着雾气,已经成为军校生有两年的青年因为约尔夫€€达布斯的故意为难,错过了最初的下葬时间,等他顶着雨水匆匆赶来时,只能看到雕刻在冰冷墓碑上的名字。
顾栖说:“回去以后,去墓园看看吧……”
“好,我陪你去。”
或许是因为在回忆着过去,顾栖的眼睛不免有种酸涩的感觉,他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恺因轻轻捧着下巴抬起头来。
温热的吻落在了青年发红的眼眶上,睫毛被唇瓣扫过有种传递到两个人神经末梢的瘙痒,于是顾栖闭了闭眼,而恺因则用唇描摹着青年眉眼间的轮廓。
像是冷泉上的雾气,清清冷冷,却在泉边开出了薄红的花。
顾栖喜欢这样的亲昵,或者说他喜欢一切源自于爱意的抚慰。
于是青年仰头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小腿,接受着来alpha的啄吻,两个一点一点靠近的身体之间减少着距离,直到彻底把小蜜蜂机器人夹在了中间。
绒绒:“哦,先生或许你可以感知一下,我还在小主人怀里呢。”
恺因垂眸,“抱歉,忘记了。”也可能他是故意的。
“哈哈……”顾栖轻笑一声,他贴着恺因的唇蹭了蹭,又揉了揉绒绒的脑袋,很努力地在他们之间当着端水大师。
回程的路上,星舰保持着一个平均速度缓缓前进着,而作为蒙玛帝国的君主,恺因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点着灯、处理卡维发来的公务,虽然他也很想搂着爱人躺在床上看某些星网高评分电影,但到底还记着自己身为国王的职责。
从星际历1218年开始到现在,他一共两次扛起了蒙玛帝国的担子,第一次是因为对权利的渴望,第二次则是为了算计重逢。
“所以国王这个身份,你已经当腻了吧?”和绒绒一起趴在床上的顾栖一边盯着屏幕里的电影,一边分神询问。
低着头的恺因应了一声,那些白底黑字的公文他看过不下数千年,两个时代的君主所要做的事情相差无几,因此这些对于他来说连打发时间都算不上。抬手按下最终的回复键,恺因抬眼看向床上的青年。
他问:“虽然当了两次国王,但还是有遗憾的。”
顾栖一愣,“什么遗憾?”
“我缺了一名王后。”
过于直白的回复是顾栖想装傻都装不了的程度。
他沉吟片刻,“你这算是求爱吗?”
恺因微怔,下意识道:“是。”
“唔,”顾栖晃了晃翘在身后的脚,苍白的小腿从睡袍下露出大半,那颜色几乎晃花了恺因的心神,“可以呀。”
“等等……哥哥答应了?”
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应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alpha眉头抬高几分,异瞳闪烁着光,整整停顿了半分钟,才忽然冲到床前,把趴着的青年捞在怀里€€€€确实是“捞”,有力的手臂横着顾栖的腰,格外轻松地就把人抱离了床铺,一手环腰、一手托臀,毛茸茸的脑袋就抵在了对方的肩窝里。
“太草率了……”恺因的声音被闷在了顾栖的颈侧,“哥哥先收回,等我准备好了一切再答应,好吗?”
“好,听你的。”在时常被恺因照顾的日常里,顾栖也会充当“体贴哥哥”的角色,他偶尔会觉得在这一场恋爱的历程里,自己所付出的不如恺因多,便总是想着多宠一宠对方,但往往还不到实施计划,这些“宠”反倒是被恺因全部倾倒在了顾栖的身上。
回去的路程过半,荒原之星本来是顾栖和恺因这一趟旅程的末尾,只是当坐在星舰中、路过那漂亮的漩涡状星云时,一向性子平和的顾栖却忽然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叛逆€€€€或者说是叛逆也不恰当,只是在眼下的静谧与美好之下,他还想再做些什么……
“哥哥还不想回圣浮里亚星对吗?”恺因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顾栖的一切变化。
“是呀,”顾栖坐在略高的椅子上,脚尖晃着,自动驾驶的星舰早已经悉知了它该走的路程,所以这一刻不论是恺因还是顾栖,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二人相处,反倒是绒绒夹在两个正处于热恋时期、时时刻刻黏黏糊糊的成年人之间觉得不好,主动去连接着星舰学习操作指南了。
“那哥哥还想去哪里吗?”
“我也不知道。”
所有的事情似乎暂时性地都进入了一个完结期,令顾栖缺乏了期待,只能漫无目的地陷入自己杂乱的思索之中。他忽然问:“你会一直做国王吗?”
恺因摇头,“不会,从开启暗影大帝的一生后,我只是为了再一次和哥哥相遇,现在目标实现了,我只要等解决了遗憾,就会选择离开。”
前几天的谈话顾栖还记着,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遗憾”是指什么,“那么离开之后呢?”
端着一杯柠檬水放在顾栖面前的恺因道:“带你回家。”
“回家?”
顾栖一愣,每逢提及“家”这个字眼的时候,他会想到荒原之星上的海边小屋、想到查理爷爷的小房子、想到玛琳女士的小酒馆,亦或是想到曾经和亚撒亲手布置出来的郊区别墅,只是当这一刻重提“家”之一字后,顾栖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和恺因的家在哪里……
他问道:“你是指回罗辛哈白塔吗?”
恺因摇头,“那里只是一个暂时等待哥哥的地方,不过哥哥或许没有注意吧?罗辛哈白塔的位置……”
“是那座郊区别墅。”
“原来哥哥已经发现了。”
“是呀,”顾栖点头,“所以呢?你还没有说回家是回哪儿?”
“哥哥等我一会儿。”
红发的alpha匆匆走到书桌,这艘用于旅行的星舰功能齐全,上面几乎配备了一切的生活用品,只要有足够的能源和物资,完全可以一辈子都生活在星舰上。
恺因快速从高高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书,他放在了顾栖面前,蜜色的手指落在了勾勒着金边的华丽字体上。
€€€€是《柯尔刻的密语》,这本书被很多人流传为龙鲸史诗的作品历史久远,而被恺因拿在手里的则是一本很普通的简约款,没有密集的图画,只有单纯的文字叙述。
他熟练地翻到了某一页,声音优雅带着某种独特的韵调,“拥有爱人的龙鲸将看到回家的路,他会带着自己的伴侣得到世界的认可。”
恺因像是皮肤饥渴症似的,从后背搂住了青年,“其实在因塞特星域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回家的路,即使你还有没有说,但我知道€€€€你爱我。”
一如我爱你那样爱着我。
“那么,你要怎么带我回家?”
“哥哥只需要等等我就好。”
“好。”
缓慢前行的星舰终于在数天后抵达了圣浮里亚星,在休息之后,顾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恺因去了郊区的墓园。
虽然参加自由之盾后因为恺因的故意为之顾栖已经来过圣浮里亚星,但那时候心中火急火燎地记挂着其他,自然是没有功夫去见见以前的故人。
从星际历两千多年到现在,这座足足有一千多年的墓园经历过这颗星球上权利的更替和君主的兴衰,但它却像如磐石一般沉甸甸地伫立于郊区,在被开启的温度控制系统下,挺拔的柏树格外高大,四季常青的绿色饱含新生,象征着已故之人的永垂不朽。
顾栖拉着恺因的手漫步走过细碎的石子路,路两旁的木兰花正开得盛大,那是对于灵魂的尊敬与赞颂。
这里和记忆里的模样差不多,根本无需多想顾栖就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一个简单的浅色墓碑,回忆中的名字被雕刻在了冰冷的石料之上,看似毫无温度,但顾栖知道,在泥土之下是早已经和早逝爱人团聚的玛琳女士。
怀里白色百合被恺因主动当在了石台之上,他盯着灰白色的墓碑,片刻后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这是我的爱人。”顾栖对着石碑这样介绍道,“也是我当初来圣浮里亚星后一直先要找的监护人。那时候您说‘让自己发光,某些人也会寻光而来’,可惜我没做到这一点……不过他倒是光芒四射,让我主动投入了罗辛哈白塔里。”
说着他轻笑一声,随着墓园中的风起,顾栖身后的长发飘了起来,与身侧alpha的深红色长卷发打软着缠绕在一起,像是两只交颈的天鹅。他说:“我也要谢谢您的。”
如果没有玛琳女士,顾栖的人生大概会走上另外一种模样的道路,他不知道好坏,但至少对于顾栖来说,他觉得能够遇见玛琳女士是一种幸运€€€€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可以认识林奈。
等从墓园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沉,位于郊区的罗辛哈白塔已然被修缮完工,于是恺因便干脆带着顾栖回到了这个集合着许多回忆的地方。白塔的顶层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这一次点燃在墙壁上的灯亮了几分,足以说明找到了伴侣的龙鲸正在以一种可以被察觉到的速度恢复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离开因塞特星域后的许多个静谧的夜里,恺因都会抱着顾栖躺在同一张床上,有时候会做些什么,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躺、感受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但今天,又一次回到这颗星球的顾栖情绪莫名有些激动,或许是因为见了故人、也或许是因为明媚的月光容易引发人的情绪,难得变成了他缠着恺因索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拥抱。
圣浮里亚星在夜里起了雨,风声阵阵,稀薄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有种高楼听雨眠的意境,一墙之隔的外侧是潮湿的寒凉,内侧则暖融融一片,是体温和汗意蒸腾出来的热气。
早就进入了待机状态的小蜜蜂机器人歪着身子倒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于是它暂停工作的检测仪自然不知道这座白塔又一次被龙鲸的精神力包裹,那飙升的信息素数值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但对于两个当事人来说只是寻常。
于是,在精神力和信息素的刺激下,恺因没忍住又一次把牙印留在了顾栖的后颈上,一道破空之声陡然响起€€€€那对漂亮的半透明虫翅许是因为捱不过多重因素的刺激,便那么不受控制地从主人苍白的肩胛骨上绽开,散出了少许碎金。
于是吻过青年全身的alpha连娇嫩的翅根都不曾放过,直到怀里的人不住小声抽泣,原有的疯狂才稍微被抑制。
窗外雨声依旧,蜷缩在被窝中又被恺因搂在怀里的青年语调有种受不住的怠倦,“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会。”恺因偏头看了看窗外,“明早,就会停了。”
“那我喜欢这样的雨天。”他喜欢短时间的雨。
顾栖眉眼间浮现出一种怀念的质感,他忽然问道:“……后来,林奈和西德他们呢?”
这是他很多次想要提及却又藏在心里的问题,对于送别友人这样的事情,顾栖总是很不擅长,即使答案已知,但他偶尔也会有种可笑的幼稚,似乎只要自己不问,那么既定的离别也不曾发生过。
但在知道玛琳女士是西德和林奈的后人、在墓园中再次见到故人之后,顾栖忽然又想面对这个问题了。
恺因用落在青年后颈牙印上的吻来安抚对方:
“我当了整整一百年的国王,在熬过最后执政的日子后,我就离开圣浮里亚星,准备去其他地方找你。”
“我找过了很多地方,但总是一无所获,在此期间西德和林奈一直和我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有一天,西德告诉我说,林奈离开了。”
在这个超越进化的星际时代,人类的寿命均平可达150年,精神力、体质越是厉害的强者,他们在寿命上也有存在一定优势。但西德和林奈,前者是体质普通的beta,后者是早年久病的omega,他们的寿命只是与芸芸众生的平均水平一样€€€€林奈死在了他132岁的生日那晚,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往常困倦后的渴睡一般,只是这一睡,却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等恺因赶回去的时候,那座郊区别墅的隔壁不再似过去那样欢声笑语,一夜之间感觉老去几十岁的西德€€奥莱托斯在此之前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可当恺因再见他时,那一直笔挺的腰背塌了下去,鬓角的斑白扩散了大半,本不该老态明显的星际人类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沉重的疲惫。
西德说:“以前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为了顾栖的消失而疯魔成那样,但当我自己再也叫不醒林奈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样的崩溃是什么感觉……我爱他,从竹马时期至相伴到老,后半辈子和顺美满,但我贪心极了,还是觉得不够。”
那时候,送走了伴侣的西德和找不到爱人的恺因坐在别墅的门口,一个满头银发、老态明显,一个落魄风尘、容貌不改,他们从白天呆坐到夕阳,后来西德哽咽着请求恺因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情?”此刻的顾栖已经转身贴在alpha的怀里了,他的手掌拢在对方的胸膛上,正静静地感受着心跳声。
“西德让我把他和林奈的骨灰洒落在宇宙深处。”据说这是林奈年轻时和西德说好的结局。
猛然之间,顾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间。
林奈离开的同时带走了西德的灵魂,而那时候他们的女儿也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于是西德干脆放下一切,决心陪着林奈一起。
“他……”顾栖喉咙干涩,后面的事情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