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溪兰烬心里咯噔了一下,揉了揉眼,想站起来,手上便陡然一暖,被人攥住了指尖。
熟悉的冷香柔和地拂过鼻尖,热度顺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煨热了冰冷的血液,再顺着心脏哗哗流淌向四肢百骸,缓解了体内寒花带来的冷寒。
溪兰烬恍惚了下,扭过头,才发现谢拾檀一直就在他身旁。
面前的少年被白绫遮住了眼,看不清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没有变化,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谢有哪里不一样了。
片晌,溪兰烬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小谢?”
溪兰烬来不及考虑接触久了会产生依赖性的事,只感觉事情相当严重了,纠结了一下,迟疑着问:“……你在害怕吗?”
从梦境中醒来,眼前又恢复成了烦心的黑暗。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却看不见,焦躁的情绪翻倍涌上心头。
谢拾檀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攀,五指相扣,彻底紧握住了那只手,才低低回了一声,嗓音发哑:“嗯。”
从进入秘境的一刻起,他就知晓这是在幻境里。
被梦魅施术得逞,只是顺势而为。
他想进入梦境里,看清楚身边的人究竟是何面目,即使他心中早有揣测。
本以为看一眼就能满足,可人到底孽性难改,永远贪得无厌。
因为白绫的遮挡,溪兰烬看不见谢拾檀的眼神,是以也摸不透他此时的心情,听到他的回应,只觉得天都塌了。
天哪,我们莫得感情的小谢居然在害怕!
溪兰烬回握住谢拾檀的手,顺了顺他的背,语调放得很轻,怜惜且温和:“别怕,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梦已经醒啦。”
谢拾檀静默片刻,点头,重复他的话:“梦已经醒了。”
溪兰烬弯弯眼:“小谢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的确是一场噩梦。
谢拾檀的嘴唇动了动:“我可以抱抱你吗?”
溪兰烬瞳孔震颤。
天哪,小谢是在向他撒娇吗!
看来是真的被噩梦吓得不轻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叛逆,平时冷漠着张臭脸,没想到害怕了还是想和信任的人撒娇嘛。
溪兰烬被自己冒出的念头取悦到了,大大方方地张开手,十分慈和:“当然可以,抱抱抱。”
只是他还没动作,身边的少年就低俯下身,一把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那是个十分紧密的拥抱,幽幽冷香扑鼻而来,身体每一寸都严丝合缝紧贴到一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太亲密了点。
溪兰烬有点晕乎,模糊感觉,这不像是个求安慰撒娇性质的拥抱,倒像是那种局促不安、又充满占有欲的拥抱,或许还要更复杂点。
非要类比的话,就像个差点丢失了心爱的洋娃娃的小姑娘,紧抱着自己的娃娃,不愿意再给旁人看一眼,生怕再将他弄丢。
片晌,一阵€€€€声过后,溪兰烬感觉到小谢偏了偏头,将下颌抵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捕捉到几丝微妙的熟悉。
好像在梦境里是,那个披着小谢的皮假扮谢拾檀的冒牌货,也喜欢这么抱他来着……?
是、是梦魅把小谢的习惯也拼凑上去了吧。
可是小谢从前也没抱过他。
别说没抱过,连碰一下手都要生气,非常冰清玉洁的大小姐脾气……
脑子里闪过几个模糊的念头,不等溪兰烬明确地捕捉到,耳边就传来白玉星咋咋乎乎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梦到我师尊师兄我哥都变成了鬼,被一万只鬼猛追,差点醒不来……咦,谈道友,谢道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溪兰烬猝然回神,顿感头皮发麻,他是不是被梦魅影响到了?刚刚思考的方向也太危险了。
他挣了一下,想从谢拾檀怀里出去,没想到小谢还是不放手。
梦里的谢拾檀也是这样。
溪兰烬局促地捏紧了衣角,小声商量:“小谢,有人看着呢,先放开我好不好?”
谢拾檀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松开他,但手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一张俏脸上没有表情,非常冷漠地黏人。
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又冒了上来,溪兰烬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决定转移注意力,给谢拾檀说件有趣的事:“对了,小谢,我还没来及和你说,梦魅给我编了个很荒唐的梦,在我梦里,你居然是谢仙尊哈哈哈!”
白玉星正好凑过来,听到这一句,不知道怎么也被戳到了笑点,跟着乐起来:“哈哈哈哈这梦魅怎么回事啊!”
俩人在谢拾檀的冷脸前乐了一阵,笑声慢慢减弱,白玉星感觉身边好似有股寒气,茫然地转过头:“谢道友,你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在谈道友的梦里,你居然变成谢仙尊了诶!”
溪兰烬乐不可支的:“他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小白你就别理他啦。”
谢拾檀捏了捏他的手指,没什么表情:“很好笑?”
溪兰烬隐约嗅到一丝危险,赶紧摆手:“不好笑不好笑。”
想了一下,又补充:“谢仙尊哪有我们小谢好看呢。”
他这么一说,谢拾檀眉宇间倒似多了丝啼笑皆非的无奈。
手指又被捏了一下,少年只是简单应了声:“嗯。”
你开心就好。
看小谢不像之前那样精神紧张了,想来被成功分散开了注意力,溪兰烬功成身退,想把自己的手也抽回来。
抽了两下,活像被铁钳住了,动弹不得。
溪兰烬只得提醒:“小谢,手。”
“寒花生长到现在,发丝作绳已无作用了。”谢拾檀神色自若,“牵着,你能好受些。”
“可是……”
溪兰烬还想说话,就被打断了。
“一时半刻,无所妨害。”谢拾檀偏头,转向蒙蒙然的白玉星的方向,又略微垂下头,“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帮你,而想让旁人?”
语气很平淡,但落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莫名叫人不忍,好像拒绝了就是铁石心肠的禽兽。
溪兰烬:“……”
被拿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牵还不行吗。
小谢到底做了个什么梦,怎么出来连人都变了?
这么一会儿过去,其他人也陆续从怔忪中缓了过来,脸色一个比一个煞白:“梦、梦境解开了?”
“我竟然还活着!”
“方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吗?怎么会……”
有人劫后余生,也有人怅然若失。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之前三番两次挑溪兰烬二人刺的万柏,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色死白死白的,站都站不稳了。
醒来之后,注意力全放在谢拾檀身上,溪兰烬都忘记还有梦魅了,看了看四下:“梦境和幻境一同解除了,那梦魅呢?”
谢拾檀转首面向一个方向,略微抬起下颌。
注意那边的树丛后有动静,溪兰烬脸色一肃,站起身来:“小谢,我过去看看。”
言下之意是让谢拾檀放开他。
哪知道小谢恍若未闻,也跟着他起身,跟梦里那个寸步不离的冒牌货似的。
溪兰烬只好折了根树枝,谨慎地拂开茂盛的矮树丛。
看清树丛后的东西,他不免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怪物不同,树丛后面,是两只色彩斑斓、十分漂亮的大鸟。
其中一只要死不活的,被另一只大一点的护在翅膀下面,只是这只看起来也受伤不轻。
两只鸟紧挨在一起,树丛一被拂开,登时齐齐发起抖,发出尖细的求饶声:“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仙首放过我们,梦境已经全部解除了,我们谁的神魂也没碰,仙首明鉴啊!”
溪兰烬古怪地瞅了几眼这两只鸟,蹲下身来,试探着用手里的树枝戳了戳不住发抖的大鸟。
他戳一下,那只鸟就抖一下,抖得十分厉害,羽毛都差点被抖落下来。
溪兰烬纳闷地转过头,习惯性询问谢拾檀:“小谢,它们就是梦魅?”
怎么和他想象中恐怖诡异的怪物不太一样呢?
看起来弱唧唧的,还怂。
谢拾檀“嗯”了声,主动解答:“梦魅满身瑰宝,容易引人觊觎,但身体孱弱,或连凡人也打不过,所以多藏于幻境梦境之中,鲜少露出真容。”
溪兰烬挑挑眉,恶劣地又戳了下梦魅:“哦,就是你给我编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啊?”
听到“乱七八糟”一词,谢拾檀不悦地抿紧了唇瓣。
梦魅对情绪地捕捉能力强大,被他吓得愈发畏惧,缩成一团,有苦说不出。
受伤最重的那只,是不幸撞上谢拾檀的,谢拾檀徒手捏碎了梦境,反噬让它差点当场魂飞魄散,好险才逃遁去别的梦境修养了下。
另一只则是被溪兰烬的梦境困住,动弹不得,直到谢拾檀跨越梦境进入了溪兰烬的梦,它生怕被谢拾檀抓出来捏死,趁机逃去其他梦境里躲了起来。
一个都惹不起了,梦魅生怕溪兰烬再为梦里的内容生气,抖到羽毛簌簌直掉,尖细的嗓音同频颤抖,慌忙解释:“仙首、仙首明鉴,我们都是截取记忆,再、再编织梦的,没有胡编乱造,真的没有胡编乱造!”
那都不算胡编乱造,什么才算胡编乱造?
溪兰烬好笑地又戳了下这只梦魅,发现虽然它很胆小,却一直把怀里那只梦魅护得密不透风的。
其他修士听到谢拾檀的话,大着胆子凑过来看,见此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就是这么两只鸟?”
“这么一看,也没什么可怖的嘛……”
“宰了吧,留着也是为祸世间。”
听到其他人的话,那只梦魅竟然吓得流下了眼泪,俯首哀哀求饶:“此处千百年间鲜少有人造访,诸位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中,我们受到惊吓才会出手,求各位仙首饶命,我们修行千年,很是不易,我妻子也怀了胎儿,望看在我们并未造成死伤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没想到不似人的妖物,也会有这般情态,溪兰烬感到稀奇,目光瞥向被这只梦魅捂在翅膀下的雌梦魅。
察觉到他的目光,这只雄梦魅浑身的毛都差点炸了,拼命把雌梦魅捂得更严实,浑身抖若筛糠,艰难地道:“仙首若是有怒,不如、不如杀了我以平愤,但请放过我的妻儿,人修讲究仁德,看在它怀孕在身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