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乃是独子,娶妻之后,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本应和乐融融。偏生夫妻二人一心向道,恩爱之余也常年在外历练,以至于被人算计,身中剧毒,好容易才能逃回族内。
当时他母亲已怀胎九月,用尽力气将他诞下,此后油尽灯枯,撒手而去。然而他出生之后,经脉断绝,生机几近于无。父亲心痛爱妻,又担忧于他,便将自身精血尽数拿出,将他供养,随后与爱妻同去。但就算如此,他也只留存一口气罢了,难以继续存活下去。
祖父悲恸不已,便以秘法将他冰封,随即四处云游,寻觅能叫他存活之法,直至八百余年以后,才算找到了法门,让他能破冰而出,从头修行。
如今想一想,他附身之日,正是前世出生之日,想必其中也有渊源。
只不知他到了此处,那灵域漠河可还有叶家那对夫妻,又是否还有一位叶搴?
不,无论是否还有一位叶搴,他也不再是叶搴,当是叶殊了。
而那位与天狼一般模样的少城主……
虽不知少城主是否便是天狼,但哪怕不是,对他叶殊也有救命之恩。
既有恩惠,就当报答。
第5章 救命之恩
叶殊这具肉身的确伤势严重,后脑那一处磕碰直接要了原身的命去,纵然后来者入了此躯,也承了同样的痛楚。若非是有人及时将他送医,这具肉身也不能用了。而若是混元珠再不能将他送往新的肉身,他便要真正陨落。
余下几日,叶殊就在医馆之内调养,那老大夫也颇心善,每日替他药补食补,很是尽心。叶殊神识€€视,发觉自己的伤势在不断好转,尽管作用于凡人肉身上不及修士丹药显著,但终归颇有用处。
不过,叶殊终究并非得过且过之辈,他虽已然附身,但原身因着浑噩数年,所余记忆除却切身相关之外,其他很是浅薄。叶殊在养病时有意打听,才算是将这一座鸣山城中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也是因原身从前浑噩,不知世事,故而他打探之时,那老大夫只当他是磕碰之后意识清醒,为他从前遭遇有些怜惜,便叫身边的药童与他说了不少。
叶殊并未掩饰如今不同,倒非是他不够谨慎,而是他若不“清醒”过来,必然要束手束脚,许多事情也就不易做了。后脑磕伤乃是极好的机会,不趁机恢复,还待何时?至于那叶家叶俊,心胸极其狭隘,即便原身傻着也不曾放过,私下里总有手段,但为图名声,亦不曾明面上亲自动手。于如今的叶殊而言,若是这等手段都能将他如何,他也未免太废物了些!何况只需给他些许时日,他自能利用那混元珠踏入修行之道,到那时,在凡人地界里,他更无所惧。
如今叶殊最为关注者,除却同原身有瓜葛的叶家以外,便是那少城主了。
而提及少城主,自要提及其父。
鸣山城城主姓晏,其独子晏长澜便是叶殊救命恩人,今年刚过十三。
晏长澜年少意气,心胸开阔,有侠义之风,不说是怜贫惜弱,但只要遇上不公之事,也总会管上一管,颇受城民喜爱。
此子品行乃其父教养而来,可想而知,城民对这一位城主,亦是十分敬重。
晏城主晏北除了这独子以外,还有两个弟弟,不过听闻三弟尚未成丁便已夭折,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他二弟晏西了。不同于晏城主在发妻病逝后便不再娶,子息单薄,晏长澜这位二叔倒是有一妻三妾,诞有二子三女。其中儿子都是嫡出,分别名为晏长松、晏长柏;女儿一嫡二庶,嫡女从兄排序,名为晏长梅,庶女便叫二娘三娘,并不在序齿中。
晏北晏西并未分家,都住在城主府内,晏城主对这唯一的二弟很是宠爱,平日里也将城主府一些事务交由他来处置,晏长澜身份最贵重,年岁反倒是最小的€€€€这也是因着当年他母亲身子弱,故而直至中年,才将他诞下。不过晏长澜与这些堂兄堂姐的关系也还不错,两家人过了这些年,算是和乐融融。
对于晏西一家,城中民众自不会如同对晏城主一般敬重,但晏西相助晏北时兢兢业业,并无劣迹,便也印象不错。
不过哪怕晏西子女多,整个城主府的人丁也不比城中三大族。其中单是叶家,嫡支便至少有数十人,旁支更不必细数。另两大族一为方家,一为孙家,后辈也是繁盛。
自然,如今凡是有些地位的大族,子孙后辈成婚都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城中最为有力的势力只有这四家,联姻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叶家嫡系有新婚妻子乃是孙家嫡女;方家嫡系一名出色子孙,则与城主府唯一嫡女晏长梅定了亲;晏长松则已然娶妻,其妻子亦是孙家一名嫡女;又据闻晏长柏似乎要定下叶家的女儿,只是暂且尚未说准罢了。
这些大族彼此之间、与城主府之间的姻亲关系千丝万缕,难以分明,大族对城主府自然尊重,城主府对这些大族,在必要之时也是退让三分。不过,若是论起大族之间的地位,还是叶家更强一分,可称鸣山城第一大族。
三族在城中名声也是不同,叶家最为傲慢,方家较为低调,孙家出美人,行事很是张扬。其中方家的风评尚可,叶家与孙家都是一般。
大略将这些关系在心中捋过一遍,叶殊能撑着下床之后,便去同老大夫告辞了。
老大夫和蔼道:“后生数年不知事,若孤身上山,怕是难熬。”
叶殊露出一丝黯然:“虽是如此,但那处亦是晚辈安身之所,总要回去。老丈这几日看护之恩,晚辈铭感五内,不敢再多劳烦。”
老大夫叹息道:“少城主出了银钱,哪里能说是劳烦?你如今虽是醒了,但骨骼经脉硬了些,倘若习两手武艺护身尚且有些可能,若是要成为一等一的高手,却已不能。老夫看你还算聪慧,你若是在山中难过,倒是可来与老夫做个药童,做一做杂务,总能度日。”
叶殊听得,暗暗想着,这老大夫果然心善,只是若真留在此处,对他之后修行却是不利,倒不如想个法子,与他添几分交情,日后行事也有个遮掩。
想定了,他便垂目说道:“老丈之处药童已有数人,晚辈来此也不过是白吃饭罢了,哪里能这般拖累老丈?老丈好意,晚辈感激不尽……若是老丈不嫌弃,晚辈倒是认识几株药材,日后若有机会采了,送到老丈处来,换些许饱腹之物。”
老大夫有些感慨,却也赞赏这少年坚韧自尊之心,稍作思忖后,便说道:“这倒也好。只是你采摘的药材若是摘坏了,不仅药性减弱,其价也要压低,可不划算……”言及此处,他将一本黄皮古册拿来,交给叶殊,“想来你也识字,回去后将这书看一看,记下来,多识得几株药材,弄清采摘之法。日后,便依照这些法子采摘了药材,送到此处罢。”
叶殊听了,自是再度谢过。
随即他当真不在此处逗留,行礼之后,就离开医馆了。
叶殊直接回了城外的一座野山上。
那山只是一片连绵山峰里较矮的一座,也是最前方的一座,因着时常有人在上面狩猎,走出了几条山道,山中的野物也较少,且并无凶恶猛兽。
自打被叶氏出族以后,原身便被送到了这座山上,所谓的山间茅屋,不过是许久以前一名老猎人的居处,那一亩薄田,也是老猎人开垦出来,用来种一些小菜解腻。那老猎人早几年被山中的野物吃了,恰好原身也被出族,左右老猎人无后,这茅屋薄田也没人能瞧得上,便被叶家随意给了原身。
原身当时不过六七岁年纪,脑子更被烧糊涂了万事不懂,若不是隐隐约约知晓怎么种菜,屋里也还有老猎人留下来的不少粮食,怕是原身当时就要饿死在山里了。
叶殊顺着原主的记忆回到茅屋里,果然在屋后见到了那一亩薄田。
薄田原本地力便弱,原主对农事也不精通,一年年下来里头那几样小菜越发出产少了,便是这般,他还每每将最嫩最好的送给那红鸳,自己忍饥挨饿,瘦瘦小小。眼下原身都已十二岁了,但这一副小身板,瞧着也只是不足十岁的模样。
叶殊身为少族长,受祖父宠爱长大,对于凡人农事自也不懂,但他从前见过族中仆役以法术催发灵谷后,都要聚灵补田,便能想到,既然催生灵谷如此,这凡人种地也要补足地力才是,若是不能补足地力,出产不足便是理所当然。
他现下也只是凡人之躯,要想与从前那般只吞吐天地灵€€便能存活,自不可能,故而这种菜之事也十分要紧,不然好容易活了下来,再被饿死,岂不可笑?
转念间,叶殊已立在薄田边上。
如今恰是收获之时,田中出产只有一种大叶青菜,然而因着地力不足,那叶片虽还算青葱,却并不饱满,瞧着便恹恹无力。他如今并无法术在身,无法施展行云布雨之术浇灌,也只得用些苦力了。
叶殊很快自屋中拿出桶来,往不远处一道溪水走去,在那里汲了一桶水回来倒在缸里,反复数次,将水打满,才又用勺舀水,把那一亩地浇了一遍。待做完这些,他的衣衫已是被汗水打湿,而后再取几把菜,和着水在锅中胡乱煮熟吃下,这一顿也就混了过去。
一碗青菜几乎没什么味道,但此事也没什么可挑,叶殊吃过之后收拾一番,手里出现了一滴圆滚滚的水珠子。
这一颗水珠,正是混沌水,据闻能滋养万物,只是如若不尝试一番,他也不敢轻易用它。在医馆之内,为免引起他人注意,叶殊并不曾取出过,哪怕他明知每到次日这水便会消失,心中十分可惜,也是如此。
不过,现下却是个好机会。
稍作思索后,叶殊就将这一滴混沌水捧着,来到那亩薄田前,但他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不曾就在此处试过,而是往前走了一段,在离茅屋有个十来丈时,方才随意寻了一棵树,将这一滴混沌水落在了它凸起的根须上。
第6章 修行
这是一棵桃树,只是瞧着枯瘦,在早春时节里,也不过在树枝上点缀了个零星,稀稀拉拉的,瞧着并不甚美。
但是在这一滴混沌水落下之后,桃树竟肉眼可见地变得粗壮,那树枝也虬结有力,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凡人地界的桃树,哪里会长成这般模样?又不多时后,桃树上花开满枝,几乎将那伸开的枝杈都压得弯了,随即仿佛颠倒了四季,花开之后,桃枝簌簌而动,花香四溢,又转瞬凋零,那原本桃花盛开之处,竟生出了桃子,极快由小变大,不多时就成了累累硕果,一颗颗都有成人拳头那般大。
如此还没完。
那些桃子很快熟透,如同雨点般从桃树上落下,砸在地上之后它们转眼就成了桃泥,而本来青翠的大树,也变得干枯起来。然而下一刻,它重又恢复青翠,再开桃花,花再凋零,再结桃实……如此反复足有七次,才重新化为了一棵粗壮的桃树,堆了满树的花,绚烂缤纷,如烟似霞,美不胜收。
叶殊伸手触摸这桃树枝干,只觉得触手温润,桃花颤动间好似有灵性一般。
这混沌水,果然名不虚传!
只不过,此物所含力量似乎十分强大,怕是连枯死之木都能催发出几分生机来,若是用以浇灌田地,须得以水兑过方可。
他这般想着,今日的混沌水却已用完。
叶殊稍作思忖,在一旁摸了几个石子,举步朝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
他这身子还虚得很,若要补足元气,怕是还要吃一些肉食才好……
€€
叶殊于山中走了一段,路上便瞧见不少蛇虫鼠蚁之类,都躲了过去,不多理睬。又过了有一会子,又有野兔在草丛间快速闪过,还有几只野鸡,扑棱棱地掠过树丛,消失在另一头了。
瞧过一遍后,叶殊已然心中有数,他往四处瞧了一眼后,便将手中的几个小石子朝不同方向丢去。这些石子有的入了草丛,有的到了树脚,都是眨眼时间就消失没了影子,而在石子消失的同时,被扔过石子的地方,隐约间都仿佛有了些异样。
而后,叶殊便靠在一棵大树下,静静等待。
过了片刻,一只山雀自树梢上飞下,然而它落在一丛灌木上时,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猛然慌乱地到处乱窜,之后鸟头一下子撞到近处最粗的那棵树上,便晕眩着掉了下来。
大约一炷香后,又有一两只兔子冲出来,也是在原地乱糟糟转了好几圈后,一头撞在树干晕过去的;还有山鸡松鼠,总共有七八只,都同样先是慌张,又撞晕在树下。
叶殊见差不多了,再弹出一颗石子。
刹那间,那处的异样之感便没了。
他走到近前,挑挑拣拣,将那些野鸡兔子用一根藤条串了拎着,松鼠山雀没什么肉的野物则扔到一边,再往山间茅屋走去。
到了茅屋里,叶殊将几样野物栓到一根柱子上,只杀了一只野鸡,褪毛洗净,丢进锅里。他在水里放些盐巴,煮熟了吃下。滋味仍是不美,不过他不通厨艺,也依旧没什么好嫌弃的。
吃完以后,叶殊便爬上房中那木板床,盘膝打坐。
他思忖着,混元珠将他送来,总不至于是为叫他做一世凡人,这一具肉身上,想来必有灵根,只是不知究竟为几灵根罢了。
修行之人,能在这条大道上走得多少路程,除却自身勤修苦练、争夺机遇以外,最为要紧的,便是天资。
这通常来说,天资自三处来看:
一曰灵根;
二曰灵窍;
三曰根骨。
灵根者,聚天地灵€€也。
若无灵根,天地灵€€便不能汇聚,无法引入,不能修行。其中灵根数目越杂,资质越差,每一灵根越是纯净,资质越好。但若要测得精准,还须有测灵石相助,如今叶殊手中并无此物,自也无法测量。
灵窍者,纳气之通窍也。
若无灵窍,则不能沟通天地,无法吞吐天地灵€€,不能修行。不过灵窍可以用一应天材地宝将其打通,成就虚窍。虚窍虽不及天生灵窍,却也够用。
至于根骨,倒是三者之中最不要紧的。
所谓根骨资质,便是要摸灵骨,有灵骨者资质更好,无灵骨者也无甚妨碍,只是修行时道途不及前者顺当罢了。哪怕根骨不佳,若是灵根好,也可弥补。
叶殊前生身负残疾,纵然是八分单金灵根,亦是修行艰难。故而他常年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对于修行中事,乃至一些杂项,都颇是精通。现下他得了《混元奥妙诀》,也不必多做思索,便口诵其中妙诀,开始吞吐天地灵€€了。
才刚运转那功法,叶殊便觉有一股清气自头顶天灵而入,那处窍穴发出轻微呼啸之声,果然是有灵窍!
但是,那天地灵€€入体之后,却叫他微微皱了皱眉。
无他,只因吞吐之间,叶殊将所有天地灵€€尽皆吸入,待将不可用之灵气吐出时,他大略一算,竟有三种灵气,同他十分亲近。
如此说来,他便是三灵根了。
而叶殊曾修行,亦可分辨出,其系分别为金、火、木三类。
三灵根资质十分普通,在修士之中,这等灵根资质虽是不佳,若有足够资源,也未必不能修成正果,但若是他非但灵根有三条,每一根还并不纯净,就必然会影响道途了。好在先前那一番修行,他吞吐灵€€时并不觉比从前慢上多少,只是灵根更多,有所拖累,如此想来,他这三根灵根应至少也有七分纯。
灵根七分,金丹有望,日后多多谋取机缘,尽力晋级元婴后,便可以顺遂许多了。
这般思索之后,叶殊运转功法不停,极力吞吐天地灵€€,将其压缩,送入丹田之中。只是鸣山城所在之地乃是凡人地界,天地灵€€十分稀薄,此间之人不知修行,多是习武。叶殊修行起来,自然慢得很。但他生来数百年,旁的不提,耐性却是极佳,哪怕每每进境极其微弱,他亦是竭尽全力,绝不肯有一丝放松。
不知不觉间,就有数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然擦黑。
叶殊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
他耗费这些时候,仅仅转化出少许先天真一之气,要想孕育出一缕黄芽,存下道基,入得修行门槛,尚不是一日之功。
此时他停下来,也不过是腹中一阵低鸣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