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与晏长澜径直走过,也不曾再去与他理会。
……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出来以后,叶殊便见阮红衣与周晓风正在外面等待。
阮红衣连忙迎上来,笑吟吟说:“晏师兄,叶大师,恭喜了。”
周晓风也是急急跟来,道一声“恭喜”,但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向导身份,道喜后就静待一旁。
叶殊道:“先回去。”
阮红衣等自无异议。
晏长澜守在叶殊身旁,沉稳不言。
叶殊偶尔侧头看一看他,虽也不曾多说什么,相处起来却极为自然。
€€
因着争鸣大会刚结束,在争鸣府府城里的人不少,十分热闹。
叶殊和晏长澜几个反而待在小院里,并未出去,直至热闹散了大半后,才准备离开。
晏长澜同阮红衣说道:“我与阿拙带你回紫羽楼一趟。”
阮红衣一愣。
这些时日中,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紫羽楼中人,但眼下,却倏然想了起来。
叶殊淡淡开口:“你之事,也该同紫羽楼交涉一番了。”
阮红衣心头百味杂陈,她自极为信任晏师兄二人的,然而,是否真能自紫羽楼里脱身,她仍旧是有些忐忑,而且纵然能够脱身,又不知要耗费他们多少代价……
这几日来,周晓风在不曾被召见时,都是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如今临行前倏然听见几人说起这事,心头不由一震。
旋即,他见到阮红衣似乎情绪难言,稍作思忖,便小心说道:“阮前辈若是入紫羽楼时日不长,许是不知道,曾有位紫羽楼的前辈脱身了,跟随一位金丹真人离去,紫羽楼并未如何为难,彼此间也有几分香火情。阮前辈也不必太过忧虑,晏前辈与叶前辈在争鸣大会上显露出如此的本事,紫羽楼打开大门做生意,想来也不会贸然开罪这等来历不凡的绝世人物。”
阮红衣回过神,有些恍然,但仍旧有所忧虑。
那毕竟是金丹真人……
叶殊眉头微动,倒是不曾这般想过。
于他看来,长澜的身份固然有用,但他已想到了其他的法子。若那法子仍不能让紫羽楼松口,他们夺取争鸣大会头名,也还有两个要求可用。
不论如何施为,都可以叫阮红衣顺利恢复自由身。
不过,叶殊心中隐约还有一个念头,之后也可先商议一番。
€€
回去的路很是顺利,不几日,一行人便顺利抵达。
在这吉和城里,周晓风更是熟悉,很快再给几人定下了一处好的客栈,请他们入住了。
叶殊对周晓风这些时日的侍奉颇为满意,且此子神清气明,又不失机变,日后若是能秉承本心修行下去,说不得也能成个人物。
如今他们与紫羽楼交涉后,便要离开此地,自是要先将人遣走……
叶殊略沉吟,取出了一只拇指大玉瓶儿,丢给了周晓风。
“日后好生修行罢。”
周晓风自有不舍。
他做人向导这些年头,唯有此次遇见的这位叶大师待他最是宽厚,且除却有些跑腿之事外,也不曾呼来喝去以显威严,每次差遣后出手更是大方……若非他自幼受养父教导,要做个自掌性命之人,怕是也想要投奔于这叶大师的麾下了。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哪怕无养父的教诲,以他这点微末的修为,也对叶大师毫无用处,又如何能厚颜提出呢?
因此,周晓风接过瓶儿,深深行礼,告辞离去。
待离开了很远,回到自己那落满了灰尘的住处后,他入得自己唯一有不错阵法的房间,再将阵法好生查看了好几遍,这才将瓶儿打开。
霎时间,一股清香溢出,叫他的瞳孔收缩,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狂喜来。
筑基丹!居然是筑基丹!
周晓风不过炼气五层的修为,相距筑基期何其遥远,在码头上给人做向导也非是日日都有活计,还要购买修炼之物,生计很是艰难。即便此次遇见的贵客很是大方,但积攒的灵石也支持不了他修行太久,日后还是少不了奔波,想要先进境到炼气巅峰都千难万难,更莫说到那时,还要凑出大笔的灵石,买下颗有价无市、且品质不错的筑基丹了!
而这次,竟然先得了这样一颗……
周晓风用力握紧小玉瓶,将它牢牢地藏在自己最隐秘的地方,平复了好一会儿后,才将对满腔的喜悦与对叶殊的感激之情尽数压在心底深处。
他只想着,得了这样一颗筑基丹,他定要好生修行,早日筑基,而那位叶大师他也定会牢牢记住,总有一日,他有可以报答的本事。
再说叶殊,他随手给了周晓风一颗筑基丹,不过是看在这人还算可以造就,不然纵然他不缺此物,却也不会随意浪费出去。
而后,他坐在桌边,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对阮红衣说道:“坐。”
阮红衣一见叶殊如此,便知他定然是有事要说,连忙裣衽坐下。
晏长澜则自觉坐在了叶殊的身旁。
叶殊向来行事果断,对阮红衣说话时,也不曾卖关子,直言道:“去紫羽楼前,我须得知晓你日后对修行的打算。”
阮红衣一怔,不解叶殊之意。
晏长澜却是明白了,说道:“阿拙之意,是问你日后想如何修行。”他顿了顿,“阮师妹,你如今所学乃是紫羽楼□□法,若是真要从紫羽楼脱身而出,定然是要将功法废除的……天底下不论哪个门派,弟子不再为门派中人,若修炼的是其他法门倒也罢了,可若是修行的是该门派的根本之法,都是如此规矩。”
阮红衣面上一红,又一白。
她先前只觉得脱身困难,却未深思,如今一想,的确理应如此。
但……好容易筑基,若是废除以后重头再来,也不知要再消耗多少工夫,且日后除非碰上什么极为难得的天材地宝,重修的艰难之处远胜从前,她此生恐怕都难以再更进一步了。若是如此,她也不过就是个累赘,何谈日后照顾师兄师姐的遗孤,又何谈报仇?
叶殊平静道:“我曾私下问过周晓风,想必你在紫羽楼有几年,也知道紫羽楼不禁婚假,不论是娶妻纳妾,若是嫁出去,只消出得起一份嫁妆即可,并不必废除功法。不过这般离去的弟子虽不必再同从前那般,却也还是紫羽楼中人。”
阮红衣微微点头。
她自然是知道的,但紫羽楼并不会只听说要嫁便已信之,而是尽皆好生调查过的。若是当真嫁了便嫁了,若是谎言,恐怕紫羽楼便是震怒了。
叶殊看向阮红衣:“谎言自不能说,我也无意让你为脱身而随意嫁人,但既然嫁人后可以保留紫羽楼弟子的身份,继续修行紫羽楼功法……若是你不愿废除此法,我便想法子筹谋,让你能以紫羽楼弟子身份脱离楼中那些不喜之事。日后你只消寻个两情相悦之人修行,对自身反而有益,再勤学苦练,时时打磨法力即可。”
阮红衣闻言,一时间涌现了许多想法,脑中也闪现了许多人。
从前她只觉得紫羽楼是……那等轻浮所在,沦落之后,再难脱出。可如今又有另一条路,只是她须得仔细斟酌,是否愿意保留这紫羽楼弟子的身份?利弊皆有,只看她内心如何抉择了。
第495章 要人
阮红衣很是明白, 若是自己保留紫羽楼弟子身份,旁人不知时也还罢了,一旦知道,必然觉得她与其他弟子一般, 都是曾与人那般……纠缠过的, 与其他女修非是同类, 对她必然有异样眼光。一日两日她许是能扛过, 百日千日后,她是否能全不在意他人的轻蔑目光?先前她入紫羽楼时,也不过是凭着一腔仇恨驱使, 但如今仔细想来, 真正沦落后, 她能否当真经受得住, 还是未知。
叶殊又道:“若你情愿废除紫羽楼功法, 倒也无妨。我手中也有几样滋养之物, 能叫你不至于太受废除功法之影响, 亦有一些功法, 可传授于你。只是仍旧要重头再来,从前你所学的法门也要尽数忘记, 再悟他法。”
若说让阮红衣资质更胜从前, 倒也并非做不到, 只要用上混沌水, 便可脱胎换骨。但混沌水何其神妙?叶殊不在意些许功法, 也不在意耗费些外物慢慢为她调理, 但绝不会将混沌水用在阮红衣身上€€€€至少于如今,除却长澜以外,他不会将混沌水赠予任何人。
晏长澜也知道混沌水, 亦对阮师妹有所怜惜,然而他能尽力相助阮师妹,却不会为了阮师妹而让阿拙落入危险境地。于他而言,比生命更重的也唯有阿拙而已。
阮红衣听了叶殊这话,骤然有些心动,但很快她露出一抹苦笑,却反而下定了决心:“叶大师,红衣想着,还是仍做紫羽楼弟子罢。好容易修行到筑基期,再来一回,焉知会是如何?”
而且,她心里也一瞬想到了许多。
有从前的同门师兄愿意将她救出,她已然应当十分感激,哪还能贪婪无度,去索取其道侣功法、滋养之物的?天底下纵然是亲生的兄妹,也没有去让“嫂子”为小姑子耗费大量资源的道理。更何况,真正说来,他们同门也并未相处多少时间,虽也都很有情谊,却不能就这么随意消磨。同时她也清楚,想要让她脱身,必然还有很多代价,若是彻底与紫羽楼分开,其代价恐怕要比保留身份耗费更多€€€€否则随意耗费一笔资源就能让弟子脱离门派,这门派还到底要不要名声了?
阮红衣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同样也想清楚了,修行时往往有心障,一步一个关卡,相较起来,紫羽楼因是音修门派,且平日行事多是随心随意,功法且有妙处,反而不甚惧怕心障€€€€否则她满怀仇恨,筑基时岂不是要被恨火给烧没了么?可一旦她重修,要重新消耗大量资源且不提,只说那步步心障,她连作为紫羽楼弟子被人闲言碎语都受不住,还怎么妄图破开心障顺利突破?到那时,恐怕连筑基都做不到了。
既如此,左右先前听叶大师弹奏琴音时,她阮红衣就觉得音修之道也很是不凡,打从心底生出了一些喜爱之情,那么不如就这般走下去。闲言碎语又如何?只要她修炼得越来越强,哪里还需要理会旁人的话语?而且到那时,恐怕也无人胆敢嚼舌了……一如那位紫羽楼楼主,那般美貌,那等诱惑,又有谁不忌惮三分?
阮红衣渐渐笃定心中所想,说出决定后,也半点无有悔意。
她这般情绪变化,自也被晏长澜与叶殊收入眼里。
叶殊倒是赞赏阮红衣的决定,于他看来,紫羽楼的功法比之他手中所知的一些功法都更适合阮红衣,毕竟此女的悟性平平,资质平平,意志也平平,而越是出色的功法要求越高,越难修炼,即便给了她,她进境起来也很是艰难。一旦废除功法再耗费大量时间重修,单单是诸多心绪就能将她拖垮了。至于更进一步?那真是除非她有大奇遇,大造化了。只是看在她是长澜师妹的份上,他给她足够的选择余地。
而紫羽楼的功法虽是叫一些女子难为情,但是在爱侣之间,也算不得什么。到时他再给阮红衣几首曲子,叫她练得纯熟,自己多多参悟,反而能让她更有信心些。修士一旦意志有所提升,再面向其他难处时,也不至于自以为寸步难行了。
因此,叶殊微微点头:“既如此,我知如何行事了。”
阮红衣郑重行礼:“多谢叶大师。”又朝着晏长澜行礼,“多谢晏师兄。”
晏长澜笑了笑:“你日后好生修行,再莫要胡思乱想了。”
阮红衣也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是,红衣谨遵师兄教诲。”
€€
次日,叶殊等一行人来到紫羽楼。
入得楼中后,有美貌的妇人将一行人引入雅间,柔声细语:“不知几位贵客要听曲子,还是赏歌舞?是只要阮师妹相陪,还是再请几位师妹过来?”
叶殊淡淡说道:“正有要事相商,还请一位能主事的过来。”
美貌妇人有些讶异:“不知那事……如何要紧?”
叶殊道:“关乎贵楼弟子去留。有劳了。”
听得这话,妇人美眸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但她一转念,似乎想起什么,又露出个柔媚的笑容来:“还请贵客稍待。”
她以为,这“去留”所指乃是嫁娶,只觉得这位阮师妹着实运道不错,就翩然去寻人了。
不多时,一名冶艳女子推门而入,正是负责调|教阮红衣的那位余师姐,她此前也听那美妇大略提了提此事,进来后,先朝着阮红衣笑了笑,眉眼间带了些揶揄。
阮红衣低眉顺眼。
如今她不知叶大师要如何行事,却知道余师姐的误会,故而不敢胡乱作态。
余师姐落座后,亲手给叶殊、晏长澜倒了茶,旋即捂唇轻笑:“叶道友,晏亲传,两位于争鸣大会上大出风头,如今到我紫羽楼来,真是令我等蓬荜生辉。”
叶殊道:“若贵楼还自称‘蓬荜’,这世上也少有奢华之地了。”
余师姐自然又是一阵娇笑,风情越发动人。
晏长澜见状,先行开口:“不瞒余管事,此次我等过来,是为阮师妹。”
那余师姐听他这称呼,略有惊讶,神情稍顿。
晏长澜继续说道:“阿拙是我道侣,红衣是我师妹。阿拙来紫羽楼听曲时,因见师妹拜入贵楼,故而将她带走,询问端倪。”
余师姐却未想到其中还有这事,笑意稍减。
她现下忽然明白,这一回两人要谈之事,怕是与她原本所想不同……她再仔细看了看阮红衣,发觉她仍旧是元阴未破,像是又明白了一些什么。
余师姐将面色正了正,先前的种种诱人之态尽数收敛下来,语气也不再带着挑逗之意。
“两位之意是?”